“危言聳聽!”


    李迪當即開口駁斥。


    李迪不認為,有他、寇準、王曾等一類的大臣輔佐官家,大宋會淪為西夏人、遼人的跑馬場。


    寇季暗歎了一口,沒有再開口。


    馬元方卻突然開口,替寇季解圍,“李相,寇工部縱然耍了一些手段,可卻沒有做出什麽殘害百姓,傷害朝廷的事情。


    他並沒有違背國法,你卻如此咄咄逼人,是不是有些過分?”


    李迪瞪起眼,看向馬元方,“老夫過分?他玩弄人心,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難道老夫還不能質問一番?”


    馬元方瞥了李迪一眼,譏諷的一笑,戳穿了李迪的謊言。


    “說到玩弄人心,滿朝文武,誰不玩弄人心?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更是不計其數?怎麽不見你去訓斥別人,反倒是盯著一個為國為民,頗有功勞的小輩不放。


    歸根結底,是寇工部做的事情,脫離了你們的掌控。


    你們這些在朝堂上掌大權的人,總想將天下間的所有事情都握在手心裏。


    但凡有人跳出了你們的掌心,你們就覺得不樂意。”


    馬元方說到此處,頓了一下,戲謔的盯著李迪,又道:“但你們有沒有想過,天下間真正能被你們掌握在手心裏的,又有幾件?


    你們若是真的能做到事事都掌控欲股掌之間,天下間又哪來的窮人?哪來的悲苦?


    你們也就欺負欺負寇工部。


    知道人家年幼,又對你們畢恭畢敬的,不會算計你們……”


    李迪惱怒的喝斥道:“馬元方!”


    馬元方見李迪怒發衝冠,不鹹不淡的道:“怎麽?被老夫說中了心思,惱羞成怒了?”


    李迪喝道:“我李迪不是那種人!”


    馬元方譏笑著,盯著李迪,質問道:“那王欽若,同樣是玩弄人心的高手,其手段,比寇工部還狠辣數倍。更重要的是,他玩弄人心皆為的是私利,怎麽就不見你去質問他?”


    李迪咬牙切齒的道:“我自然不會放過王欽若!”


    “嗬嗬……”


    馬元方嘲諷的笑道:“得了吧。當年被王欽若陷害的最慘的,就是寇準。如今寇準身居總攝國政的位置上,尚且不能對王欽若公報私仇,你又能拿人家如何?”


    李迪剛要開口反駁。


    就見馬元方擺擺手,嘟嘟囔囔的道:“一個踏踏實實幫朝廷做事的人,被你們嚴防死守著,還不如那些奸佞小人過的舒坦。


    朝堂上的那些奸佞小人,就是被你們給一步一步逼出來的。


    就不能少點猜忌、少點勾心鬥角,多為百姓做點事嗎?”


    李迪聽完了馬元方的話,陰沉著臉,坐在那兒,一言不發。


    馬元方說的道理,他也不是不懂。


    隻是身居高位,許多事情,不能依照自己的想法、自己的性子去做。


    更多的時候,得考慮皇家的安危。


    當皇家的安危受到了威脅的時候,縱然是天大的好事降臨,他也不得不出手阻止。


    馬元方見李迪沉默不語,就不鹹不淡的道:“老夫不在乎寇工部的謀劃,也不在乎自己已經被寇工部拉入到了局中。


    老夫隻在乎,百姓是不是因為寇工部的謀劃而獲利。


    若是百姓因為寇工部的謀劃而獲利,老夫被寇工部算計一次,又何妨?


    若是寇工部有手段,讓天下間沒有窮人,老夫就算被寇工部算計死,到了陰司,也不會說寇工部一句怨言。”


    李迪猛然起身,目光在馬元方、寇季身上掃了一眼,冷著臉離開了廳堂。


    寇季見此,一臉哭笑不得。


    馬元方絲毫沒有在意自己的言語今日是否得罪了李迪,他看向了寇季,吧嗒著嘴道:“小子,現在你有沒有體會到一點點,好人難做的道理?”


    寇季伸出手比劃了一下,“一點點……”


    馬元方點點頭,“自古以來,好人難做。做一個好人,遠比做一個壞人要困難百倍,同時也要承受百倍的磨難。


    但我們不能因為困難太多,磨難太多,就放棄做一個好人。


    隻要你心夠正,就不用去在乎做事的方法,也不用在乎別人質疑的聲音。”


    寇季沉吟了一下,對馬元方躬身一禮,鄭重的道:“多謝馬公教誨……”


    馬元方說的道理,寇季也懂。


    甚至他一直都是在這麽做。


    但這並不妨礙他向一個願意真心實意的教導自己的長者施禮。


    馬元方笑著擺擺手,“不必多禮……李迪那頭倔驢,恐怕一時半會兒很難想通。老夫年齡大了熬不了太久,近幾日就麻煩你在考場內多跑幾次。”


    寇季拱手道:“不麻煩……”


    馬元方滿意的點點頭,一手拄著拐杖起身,一手捶打著後背,嘴裏碎碎叨叨的念叨著,往外走去。


    “老咯老咯……熬不了夜咯……”


    “……”


    馬元方走後,廳堂剩下了寇季一人。


    寇季盯著廳堂門口,幽幽的道:“雖說惹怒了李爺爺,但我的謀劃已成,快到了收獲的時候了……”


    誠如馬元方所言,好人難做。


    好人在做好事的時候,總有被誤解的時候。


    但當結果出來的時候,所有的誤解,都會迎刃而解。


    寇季不可能因為李迪的憤怒,停下自己的謀劃。


    ……


    沒了李迪、馬元方,寇季獨自一人擔當起了巡考的重任。


    雖有屬官可用,但是寇季依然喜歡自己巡視考場。


    當然了。


    他選擇親自巡視考場,可不是他忠於職守,反而是為了公報私仇。


    寇季不是寇準,能容忍下王欽若之流的仇敵在眼前蹦躂。


    此前那些放出謠言,詆毀他的學子,隻要是在考場內的,他一個也不會放過。


    他依照著自己手裏的名單、名冊,一一對照著,找到了那些學子的考號。


    然後,也沒有做什麽出格的事情。


    就是時不時的,從那些學子們麵前經過。


    偶爾從身上掉落出一些響聲比較大的東西。


    每當他從那些學子們身邊經過,又或者是從身上掉出什麽響動比較大的東西以後,那些個學子們,心裏都會咯噔一下。


    那些個學子,傳過他的謠言,詆毀過他。


    麵對他的時候,本就心虛。


    他若是在製造出一些響動,那些學子哪還有心思答題?


    他們腦袋裏的錦繡文章,隨著寇季一次次的經過,一次次的打斷,最後全部變成了一團亂麻。


    寫出的文章,又豈能如意。


    除了一兩個抗壓能力強的,大部分人得罪了寇季的人落榜,那是正常的。


    至於他們下一科能不能被取中,那就要看寇季的心情。


    雖說寇季下一科不一定會成為考官。


    但他仍舊有辦法讓那些個學子們名落孫山。


    枯燥乏味的科考。


    在幾日後終於結束。


    學子們如釋重負的奔出了貢院。


    貢院內的官員們卻進入到了最忙碌的狀態中。


    悶在了房內幾日的李迪,終於出現在了人前。


    寇季再次見到李迪的時候發現,李迪明顯有些消瘦了,眼中多了一些紅血絲。


    見到了寇季,也沒有再厲聲質問。


    而是點了點頭,入了卷房。


    三位考官,十幾位屬官到齊以後,在李迪講了一長串的警惕之言以後,開始閱卷。


    閱卷的流程,跟秋闈時候的大同小異。


    眾人幾乎都悶頭審閱著自己的卷子。


    偶爾碰到一兩張拿捏不定的卷子,就會拿出來,跟其他人探討。


    “此卷文采卓著,是一位大才啊!”


    閱卷的屬官中,有人被一張試卷吸引,忍不住開口讚歎。


    其餘人紛紛側目看了過去。


    閱卷的屬官見此,也沒有露出什麽扭捏之態,反而對手上的試卷,大加讚賞。


    “諸位同僚,此卷單從筆墨論,就是上品。更別提文章的內容……”


    其餘的人紛紛湊了過去,仔細瞧了瞧。


    有人盯著卷子,撫摸著胡須,讚歎道:“單看筆力,就知道此人在書發一道上頗具成就,文章更是卓然。論朝廷此次裁撤邊陲廂軍一政的利弊,一針見血。


    算得上是上上之作。”


    “詩文也是極佳……不瞞你們說,他的詩文頗具靈氣,縱然是我對上了他,也不敢言勝……”


    “……”


    誇讚的詞語從那些閱卷的屬官們口中頻頻發出。


    自然引起了坐在後屋裏等待終審的李迪、馬元方、寇季三人的注意力。


    李迪對著身旁的小吏吩咐道:“是何等大才的文章,居然引得他們如此讚歎,你去取來,讓我三人過目。”


    小吏答應了一聲,出了後屋,拿著卷子到了李迪三人麵前。


    李迪從小吏手裏拿過了卷子,隻是掃了一眼,便丟到了一旁。


    馬元方見李迪舉止反常,好奇的拿起了卷子,仔細審閱了一番,疑惑道:“李相,此人頗具文采,對朝廷的政務又有頗多了解,為何你對他的卷子,不屑一顧。”


    李迪不鹹不淡的道:“文采是好,可人品極差。縱然我們取了他,到了殿試的時候,也會被驅逐出垂拱殿。老夫可不想看到,我大宋科舉殿試如此盛事,毀在了此人手裏。”


    寇季聽到這裏,大致上就知道了馬元方手裏的卷子是何人所作。


    必是柳永無疑。


    馬元方卻一臉疑惑的道:“李相單憑他的書法,就能斷定此人是誰?”


    科舉采取的可是糊名製。


    一般不拆開糊名處,很難斷定卷子是誰的。


    筆墨書法固然能夠判斷出卷子是何人所作,但並不準確。


    所以在糊名製推行開以後,一些人就想出了在卷子上做暗標的作弊法子。


    隻是李迪明顯不喜歡此人,顯然沒有幫著此人作弊的想法。


    此人又怎麽可能留下暗標,讓李迪發現?


    李迪盯著馬元方手裏的卷子,冷哼一聲,“他的筆跡,老夫見過三次。還有他詩文中的那些淒淒厲厲,老夫聽的雙耳都起了繭子。


    老夫如何能不知道他是誰?”


    馬元方聞言一愣,恍然道:“柳三變?”


    李迪深沉的點點頭。


    馬元方隨手丟下了手裏的卷子,撫摸著胡須,搖頭道:“那確實不可取……”


    馬元方倒不是刻意的在罷落柳永。


    而是他真的對柳永有成見。


    馬元方很讚成李迪的說法。


    他覺得柳永此人,人品有問題。


    他倒不是嫉妒柳永身邊有眾美環伺,他是真的從柳永的為人處事上,覺得柳永人品有問題。


    有何問題呢?


    不忠不孝。


    官家是什麽?


    那是君父。


    君父不喜歡你,說你兩句,你就得虛心領受。


    而不是作出詩詞,去大肆宣揚君父不識人才。


    你是君父的子民。


    在大庭廣眾之下,做出詩詞,大肆宣揚君父不識人才。


    幹出如此不忠不孝的事情,誰還會喜歡你?


    沒弄死你就已經不錯了。


    還想被取中?


    寇季在李迪、馬元方二人冷冰冰的臉色中,拿起了柳永的卷子。


    李廸、馬元方二人的目光,一瞬間落在了寇季身上。


    寇季仔細審閱著柳永的卷子,忍不住讚歎道:“確實文采飛揚……”


    寇季可不是為了幫柳永取中,刻意去讚歎他。


    寇季說的是真心話。


    因為目前為止,能把文章寫的連他都看不懂的,除了朝堂上一些重臣外,就唯有範仲淹、柳永二人。


    一方麵說明了寇季不學無術。


    另一方麵就說明了,那些寫文章的人,已經把書、經,精研到了一個很高的程度。


    李迪見寇季讚歎柳永的文章,u看書 ww.uukanshuco忍不住開口道:“莫非你打算,冒天下之大不韙,取中這位自稱是你學生的人?”


    寇季捏著柳永的卷子,有些沉吟。


    坦白說。


    柳永作為一個名流青史的名人,如今出現在他麵前,他倒是有幾分提攜一下的心思。


    但考慮到了柳永的名聲,柳永的做派,他又有些猶豫。


    馬元方見此,語重心長的道:“老夫不得不提醒你,你一旦取了他,少不了被百官們彈劾。”


    李迪咬了咬牙,終究還是開口了,“此人說話不計後果,若是在取中以後,說出了什麽張狂的話,又或者在入仕以後,說出什麽大不韙的話。


    到時候會連累到你的。


    惜才不是壞事,可為了提攜別人,連累了自己,那可不是什麽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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