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走的時候,老頭猶豫了好一會兒,丟下了兩架糧車給李迪。


    叮囑李迪,吃完了糧食以後,記得把車馬、糧袋,給他送到寇府去。


    李迪盯著那剩下的孤零零的兩架糧車,不知道說啥好。


    我,李迪,大宋朝四大執掌者之一,被人施舍了……


    在李迪眼裏,老頭丟下糧車的時候,猶猶豫豫的舉止,像極了汴京城裏街頭上那些富戶們施舍乞丐的時候的神情。


    李迪自我挖苦了幾句,走到了糧車前,拆開了一個糧袋,往裏一瞧,一大袋子的菽。


    也就是豆子。


    李迪趕緊讓人把車上的糧袋搬下來,拿到城牆下,重新搭設粥棚,做成吃食分給流民們。


    流民們也知道車隊運送來的糧食,是給他們吃的,雖然已經拉到了別處去了,但肯定有他們的份兒。


    他們也不喊了,也不鬧了,一個個在官員們的安撫下,守在了城牆下,等著官員給他們分糧吃。


    有了保州送來的這批糧食,這一次的糧食危機算是渡過去了。


    朝廷從其他地方調集糧草的文書,早在昨夜就發出去了,三日之後,各處的糧食都會匯聚到汴京城。


    流民們的溫飽問題,將會徹底被解決。


    李迪看著守在兩架糧車四周,不肯走的流民,再看了看那些撞死在了城牆上的老人們,心裏五味雜陳。


    若是糧食能早到一天……


    不!


    早到幾個時辰,那就不會有人因為糧食而死。


    但他卻沒有埋怨老頭等人。


    不僅不能埋怨,還要為這群人請功。


    人家不欠朝廷什麽,也沒答應幫朝廷做什麽事情。


    人家能千裏迢迢把糧食運送到汴京城,純粹是為了維護他們跟寇季的情誼。


    人家若是不送,也沒有任何問題。


    李迪讓人卸下了糧車上的糧食以後,回身看著那些被老頭驅趕出運糧隊伍裏的禁軍將士們。


    “老夫讓你們去查探押運糧草的事宜,怎麽會被人拿下,當成仆人使喚?”


    李迪盯著隻剩下了皮甲的禁軍將士們質問。


    禁軍將士們苦著臉道:“回李相的話,卑職等人奉命去查探押運糧草的事宜,在押送賊人們回京的時候,撞上了他們。


    卑職等人知道汴京城缺糧給災民,見他們押送著大批的糧食,就動了心思。”


    李迪撇撇嘴道:“沒打過人家?被人家抓了?”


    禁軍將士們慚愧的低下頭。


    他們戰鬥力不俗,隻是老頭等人戰鬥力也不弱,人數還比他們多。


    老頭等人馬軍步軍配合,硬生生把他們這群禁軍中的馬軍輕騎給生擒了。


    他們雖然輸了,但是輸的心服口服,所以他們沒有開口辯解。


    老頭等人平均年齡,在三旬左右,皆是在邊陲磨煉了多年的百戰老卒,打敗他們這些入伍不過三五載的,大戰沒有經曆過三五場的人,在情理之中。


    李迪見他們沒有辯解,微微一愣,猜測到了他們的心思,他出聲道:“敗了就敗了……你們也是為了幫流民搶糧才敗的,情有可原。


    老夫會告知你們軍中的監軍,讓他們免去你們的罪責。”


    禁軍將士們聞言,感激的看著李迪,齊齊點頭。


    見李迪拔腿要走,他們中間有人開口,道:“李相……”


    李迪腳下一頓,疑問道:“怎麽……還想讓老夫幫你們請功不成?”


    禁軍將士趕忙搖頭,道:“卑職等人可沒這個心思,卑職等人是想讓李相跟寇工部說說,讓那些人還了卑職等人的兵器、馬匹……”


    李迪回過頭,質問道:“人家打了勝仗的繳獲,憑什麽還給你們?”


    禁軍將士等人臉色有些難看。


    兵刃丟了,他們到不怕。


    馬匹才是重中之重。


    朝廷擁有的馬匹,僅有十萬之數,能被挑出來當成戰馬乘騎的,僅有六萬左右。


    而朝廷擁有的馬軍,卻多達三十萬之多。


    也就是說,五個騎兵,才能配備上一匹馬。


    所以馬匹異常珍貴,比他們都珍貴。


    這也是為何寇季當初從遼國弄到馬的時候,那麽多人冒著被殺的風險、冒著得罪寇準的風險,也要從寇季手裏奪走馬匹的原因。


    些許的軍卒,名為騎兵,有可能一輩子也騎不上馬。


    他們丟了兵刃,隻需要回到軍械庫重新領取足以,可他們要是丟了馬,就得賠償等價的錢財,又或者被重責。


    李迪知道馬匹的重要性,他見禁軍將士們臉色難看,就知道他們害怕被重責。


    他歎了一口氣,道:“馬匹的事情,老夫幫你們扛下了。”


    禁軍將士們聞言,如釋重負。


    李迪不再搭理他們,他留下了一些官員們梳理流民,帶上了一些官員趕往了汴京城的北城門處。


    汴京城,北城門處。


    天亮以後,沒有看到灶頭上有炊煙升起,也沒有見到汴京城內有糧食運出來,流民們就把寇季的帳篷給圍了。


    彭越提著一把不知道從哪兒搞到的短刀,領著流民,眼睛通紅的盯著寇季。


    彭越把寇季當成了一個善人,當成了一個信人,選擇相信了寇季,可寇季卻欺騙了他。


    這讓他感到十分的憤怒。


    劉亨、曹佾二人,提著刀,一左一右擋在寇季身前。


    雙方從天亮以後,就這麽對持著,什麽話也沒說。


    就在彭越準備領著流民們撕碎寇季的時候,李府的隨從及時趕到,說有糧食運到了,李迪召寇季過去。


    寇季要隨著李府的隨從過去,卻被彭越帶著流民給攔下。


    他們覺得,寇季欺騙了他們一次,肯定會欺騙他們第二次。


    李迪召寇季過去,很有可能是幫著寇季脫身的計策。


    寇季隻能打法李府的隨從回去告訴李迪,自己被困了,無法回去。


    李府的隨從們走後,彭越帶著流民們,默默無聲的一步步逼近寇季。


    當他們逼到了寇季身前三丈的時候。


    一支千人數目的隊伍,揮舞著刀,衝遠處奔來。


    他們衝到了北城門處以後,見到流民們圍著寇季,沒有任何猶豫,選擇了衝鋒。


    若不是領頭的漢子極力的約束手下的人馬,不允許他們殺人,他們肯定會一路衝殺進去。


    因為在他們心裏,寇季的性命,遠比任何人的都重要。


    別說是一群流民了,就算是遼國的精騎,他們也會義無反顧的殺過去。


    他們衝進了流民群中,撕開了一道口子,衝到了寇季身前,把寇季護在身後。


    在他們策馬反身麵對流民的時候,刀柄婉轉,刀刃對上了流民。


    他們沒有喊出任何威脅的話,但是他們用行動告訴了所有的流民,再敢冒犯寇季,他們一定不會客氣。


    他們雖然沒有披甲,但是他們身上流露出的彪悍的氣息,就讓流民們感覺到不好惹。


    流民們人數雖然比他們多,但是在麵對他們的時候,心裏隻有畏懼。


    能提起膽氣,跟他們一拚的,沒有幾個人。


    他們震懾了流民以後,坐在馬背上,齊齊向寇季施禮,“小人等人見過恩公,小人等人正在禦敵,不能全禮,請恩公恕罪。”


    寇季見到他們的時候,一臉意外,他在中間瞧見了一些有點印象的身影,愕然的問道:“你們怎麽來了?”


    為首的漢子咧嘴笑道:“等一會兒陳馬頭到了,您問他。”


    寇季意外的道:“還有其他人?”


    為首的漢子點點頭。


    沒過多久,老頭帶著運送糧食的車隊,匆匆趕到了北城門處。


    隊伍到了流民們身邊的時候,老頭都沒搭理流民,橫衝直撞的往前走。


    流民們下意識的就給他們讓開了道路。


    老頭等人就像是一群漫步在羊群中的狼,對周遭的綿羊不屑一顧。


    老頭眼裏隻有寇季。


    老頭到了寇季身前不遠的地方以後,跳下了馬車,快步跑到寇季麵前,拱手道:“小老兒見過恩公。”


    老頭全無麵對李迪時候的高冷,麵對寇季的時候,神情十分熱切。


    寇季見到了老頭背後那長長的運送糧食的隊伍,心裏鬆了一口氣。


    他快步迎上前,托起了老頭的雙手,急忙問道:“你們怎麽來了?還帶了這麽多糧食?”


    老頭局促的搓了搓手,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道:“五月收了麥子以後,小老兒等人又在地裏種上了菽。老天爺賞臉,今年菽也獲得了大豐收。


    大家手裏的菽多的吃不完,就想著拿它們換一點錢財。


    陳恩公留在保州的人得知了此事以後,就告知給了陳恩公。


    陳恩公來信告訴小老兒,讓小老兒等人把菽運到汴京城裏來發賣,他會幫著我們發賣,不僅不會讓我們吃虧,還會讓我們的菽賣出高價。


    小老兒原本打算托轉運司把糧食運過來的,隻是轉運司要的運糧價錢太高。


    小老兒思來想去,還不如自己送過來。


    反正馬上到了冬日了,小老兒等人都閑著。


    小老兒等人押送著糧食出了保州以後,就聽到了汴京城發了大洪水的消息。


    怕您因為洪水斷了糧,就日夜趕路,把糧食趕緊運過來。


    到了開封府地界的時候,撞上了一群禁軍,想搶糧。


    小老兒帶人拿下了他們,從他們口中得知,您接手了賑災的事宜,並且手裏已經沒糧了。


    小老兒等人就連夜趕路,給您把糧食運過來,解您燃眉之急。”


    寇季拉著他的手,感動的道:“何止是解了我燃眉之急,還活了無數人性命。”


    老頭低聲一笑,“能幫上恩公就好。”


    在老頭等人心裏,能幫上寇季,他們就滿足了。


    寇季對他們有活命之恩,他們自然當湧泉相報。


    至於活了多少人性命,他們根本不在乎。


    寇季高興,他們就高興,就這麽簡單。


    寇季點點頭,吩咐身旁的劉亨道:“速速帶人去卸糧,然後開火造飯。”


    劉亨答應了一聲,帶著衙役們等人開始去卸糧食。


    劉亨帶著人卸糧的時候,還特地讓人揭開了糧袋,讓流民們看到了裏麵的糧食。


    那一袋袋的糧食敞開,擺在流民們眼前,流民們自然能夠看到。


    一些流民悄無聲息的托離了圍困寇季的隊伍。


    有人帶頭,就有人敬從。


    一會兒時間,流民們已經離開了大半。


    老頭笑嗬嗬的陪著寇季說著話,突然有人走到他身邊,扯了扯袖子,他愣了愣。


    “怎麽了?”


    那個漢子指了指手裏握著刀的彭越。


    老頭目光落在了彭越身上,看到了彭越魁梧的身軀以後,心中讚歎了一聲。


    目光落在了彭越手裏的短刀上以後,臉色一下冷了。


    寇季注意到了老頭的神色,並沒有說什麽。


    老頭目光從彭越身上抽回,臉上重新浮起了一絲笑意,對寇季道:“恩公,小老兒若是打了人,您可別怪罪小老兒。”


    寇季失聲一笑,搖了搖頭,“不會……”


    老頭點點頭,笑道:“那就好。”


    他對寇季拱了拱手,回過身,目光重新落在了彭越身上。


    他微微彎曲的腰板瞬間挺直,蒼老的臉上再無半分笑意,隻有一臉的冰冷。


    麵對寇季的時候,他像是一個田間的老農,可麵對彭越的時候,他就是一個對敵的悍卒。


    老頭邁著穩健的步子,走到了彭越身前。


    那些跟隨老頭而來的漢子們,把彭越團團圍住。


    而那些跟隨著彭越鬧事的流民,卻在這一刻,躲的他遠遠的。


    老頭盯著彭越,質問道:“你拿著短刀,要傷誰性命?”


    彭越咬著牙,uu看書 . 沒有說話。


    老頭冷冷的喝道:“我保州軍民沒有死絕之前,無人能傷恩公。任何膽敢傷害恩公的人,都是我保州軍民的死敵。”


    “啪!”


    老頭一個巴掌狠狠的抽在了彭越臉上,彭越嘴角滲出了一絲血跡,淹沒在了他胡須當中。


    但他沒有還手,不是他沒能力還手,而是他不能還手。


    “啪!”


    老頭又是一個巴掌。


    一連三個巴掌,抽在了彭越臉上,彭越的臉緩緩腫脹了起來,手裏的短刀也跌落在了地上。


    老頭冷哼一聲道:“念你沒有傷到恩公,給你三個巴掌,算是教訓。如何處置你,那得恩公說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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