獄卒想要借此機會攀上寇季,可看寇季的架勢,明顯是要離開。


    那他花大價錢弄的這一桌樊樓的席麵,豈不是浪費了?


    寇季不知道獄卒的心思,他就算知道了,也不會搭理獄卒。


    提攜一兩個小官小吏,對寇季而言,那是隨口一句話的事情。


    但他卻不會提攜獄卒。


    獄卒在牢獄裏待久了,早就混成了一個個人精,見風使舵是他們最拿手的本事。


    這種人並不牢靠,不能培養成心腹,所以寇季不會提攜他們。


    隻要寇季始終保持著身居高位,他們在寇季麵前,永遠就會是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樣。


    隨手丟了兩片金葉子在獄卒端著的盤子裏以後,寇季甩了甩袖子,離開了牢房。


    獄卒這次沒有推辭,收下了寇季丟下的兩片金葉子,端著一盤子的菜進了丁謂所在的牢房。


    丁謂像是一個木頭人一樣坐在地上。


    他腦海裏不斷的回響著寇季說過的話。


    “老夫是不是真的錯了?”


    丁謂猛然抬起頭,盯著獄卒發問。


    獄卒愣愣的不知道該如何做答。


    “老夫沒錯,錯的是寇季那個小崽子,他居然想憑借他那一套說辭,影響老夫的心神。”


    “殺人……誅心……好歹毒的小子……”


    丁謂晃蕩著腦袋,碎碎念叨著。


    獄卒沒有跟他攀談的心思,放下了手裏的盤子以後,退出了牢房。


    丁謂對盤子裏豐盛的酒肉置之不理,一個勁的在哪兒碎碎念叨。


    ……


    寇季出了刑部大牢,長出了一口氣,坐上轎子回到了府上。


    進了府門,一路行致寇準的書房,通稟了一聲後,進入到了書房。


    寇準在練字,提著一根毛筆揮毫潑墨,聽到了寇季入了書房,抬頭瞧了一眼,隨後低下頭,一邊潑墨,一邊問道“見到了?”


    寇季點頭,“見到了……”


    “如何?”


    “他想用他的那一套歪理,引導我,但最終被我駁斥的啞口無言。”


    寇準放下筆,幽幽道“說起來,丁謂確實是個人才,可惜心術不正,走錯了路。”


    “我也是這麽認為的……”


    “他都跟你說了些什麽,你又跟他說了些什麽?”


    寇季簡單的把他跟丁謂的對話複述了一遍。


    寇準聽的連連點頭,“做人做官,理應如此,你能在現在這個年紀,明白這個道理,難能可貴啊。


    至於丁謂的話,你別放在心上。


    老夫送他一壺濁酒,一碟鹿尾,就是想告訴他,他走錯了路,讓他死也死個明白,卻沒想到他居然不懂老夫的意思。”


    “罷了罷了,他馬上就是一個死人了,老夫也懶得在理會他。”


    寇準看向寇季,道“老夫給向敏中,還有王曾,你,三人準了三天休沐,這三天你就好好在府上休息吧。”


    “明白……”


    寇季答應了一聲,出了寇準的書房,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他在自己的院子裏宅了一日,第二日的時候就宅不下去了。


    寇忠稟告說,門口來了幾個送禮的人,需要寇季親自接待。


    寇季一臉疑惑的道“府上很少收禮,你依照以往的方式,打發他們就行了啊。


    何須問我?”


    寇忠彎著腰,陪著笑臉道“這一次送禮的人,有些不同,老仆沒辦法把人趕走。”


    寇季一臉狐疑,在寇忠引領下,出現在了府門外。


    抬眼一瞧,就明白了寇忠所說的送禮之人有何不同了。


    那是一群瘦瘦弱弱的漢子,押解著幾十輛大車,車上裝滿了糧食。


    為首的是一個年邁的老者,手裏握著一根長鞭,坐在車轅上。


    見到了寇季以後,慌忙跳下車,快步走到了寇季麵前,施禮道“小老兒見小寇公……”


    寇季趕忙迎上前,扶起他,“你們怎麽來了?”


    老者咧嘴笑道“您走了沒幾日,地裏就有不少麥子熟了,小老兒趕忙讓人割了,去了皮,給您送過來。


    就是想讓您第一個吃上今年的新麥,吃上咱們自己種的麥子。”


    寇季扶著老者,不知道該說什麽。


    瞧老者的行頭,以及跟隨他而來的那些人的行頭,寇季就知道,他們是星夜兼程到了汴京城。


    因為在他們褲腿上,沾著不少泥巴。


    那是露水混合著塵土裹上去的。


    百姓們是純樸的,你對他們有一絲好,他們就會掏心掏肺的報答你。


    雖然他們送的東西可能不值錢,但他們能拿的出手的東西,一定是他們家裏最好的東西。


    “進府說……”


    寇季拉著老者往府內走去。


    同時吩咐寇忠道“讓府上的仆人們去卸糧。一部分留著給宮裏送去,一部分讓府上的磨坊磨成粉,讓廚房裏的廚娘,做成吃食。”


    寇忠笑嗬嗬的答應了一聲,趕忙吩咐府上的人做事。


    老者領著一群保塞軍的漢子,隨著寇季走到了門口,卻怎麽也不肯進去。


    他硬拉著寇季,要讓寇季在府在隨便給他們找個腳店住下。


    寇季起初還以為老者在跟他客氣,直到他發現老者的目光時不時的落在寇府門內幹淨的地上,以及他們身上粘滿了泥土的衣服上的時候。


    寇季明白了老者的心思。


    老者是怕他身上的泥土,弄髒了寇府的地方。


    寇季喊過來了寇忠,在他耳邊吩咐了幾句。


    寇忠會意,進了府去安排。


    寇季則拽著老者的手進入到了寇府。


    老者見拗不過寇季,就帶著他領著的那些漢子,在門口把身上的泥土搓了個幹淨,才跟著寇季一起入了寇府。


    入了寇府以後,寇季並沒有領著他們走正道,而且從一個個廊道穿過,踏著一條亂糟糟的小路,到了一座院子。


    老者瞧著地麵上亂糟糟的,幾次想開口,都忍住了。


    但是那些跟隨老者來的漢子們,一個個甕聲甕氣的品評著。


    說寇府的仆人們是個懶鬼,連院子都收拾不好。


    寇季對此,淡然一笑,並沒有多言。


    寇季讓寇忠給他們安排了一個幹淨舒適的院子。


    院子裏並沒有什麽高大的建築,也沒有什麽富麗堂皇的東西。


    老者等人到了以後,看著十分舒心。


    他們在院子裏咣當了一圈,也就不再拘謹,一個個放開了在院子裏亂轉。


    寇季安排他們住下以後,陪著他們聊了一會兒。


    等到夜幕降臨的時候,寇府的磨坊已經磨好了麵粉,送到了寇府廚房。


    廚娘們用新鮮的麵粉,做出了一道道的美食,端上了桌。


    寇季陪著老者等人一起吃了一頓飯。


    老者等人怕是在新麥下來以後,就沒嚐過一口,反而急匆匆的給寇季送來。


    所以寇季覺得,有必要讓他們也盡快吃到他們自己種下的心糧。


    漢子們似乎不喜歡坐飯桌,他們似乎更習慣端著碗,蹲著吃,又或者三五成群的湊在一起,席地而坐,坐著吃。


    老者端著一碗白麵,沒有加鹽,沒有加醋,卻吃的熱淚盈眶。


    等寇季開口安慰他的時候,老者激動的道“小老兒等人能吃上自己種的白麵,多虧了您。”


    寇季低聲笑道“這是你們應該得的……”


    “啥應該得的……以前小老兒等人過的是啥日子,現在過的又是啥日子?


    小老兒心又不盲,所以感受的清清楚楚。”


    寇季低聲道“咱們現在是一家人,就別說那些客套話了。”


    老者重重的點頭道“一家人……”


    吃飽喝足以後,寇季讓寇忠安排這些人睡下,獨獨留下了老者,一起聊了一會兒。


    他詢問了一下保州,以及保塞軍的情況。


    老者也沒有隱瞞寇季,細細的保州事情跟寇季講了一遍。


    提到今年糧產的時候,老者還小心翼翼的問寇季。


    “小寇公,咱們需不需要繳稅?”


    “繳稅?繳什麽稅?”


    寇季一臉疑問。


    老者認真的道“小老兒離開保州的時候,撞上了一個什麽判官,他闖到我保塞軍軍營裏,非要讓我們保塞軍繳稅。


    說是既然中了朝廷的地,就應該給朝廷繳納稅負。


    小老兒原本想細細的問一下。


    可那個判官被楊將軍給趕跑了。


    楊將軍說,我們是軍籍,種多少地,產多少糧,都是我們自己的,不用給朝廷繳一分糧。”


    寇季聞言點頭道“楊文廣說的沒錯,依照朝廷的規矩,你們身為軍籍,不需要向朝廷納糧。


    朝廷反而得給你們俸祿。”


    老者聽到這話,鬆了一口氣道“有你這句話,小老兒就放心了。


    軍籍不用納糧的規矩小老兒知道。


    小老兒隻是擔心朝廷會不會出什麽新的政令,讓你為了維護小老兒等人,惹麻煩。”


    寇季低聲笑道“你隻管寬心,我不會有什麽麻煩。


    我真要是有麻煩的話,有你們幫襯,我也不怕。”


    老者聞言,燦爛的笑道“你說的在理。”


    寇季笑道“那批馬如何?”


    老者笑道“那批馬好著呢。咱們都小心伺候著,等過個幾年,肯定能翻一翻。”


    “那就好……”


    老者似乎想起了什麽,在懷裏摸索了一下,抽出一封信,遞給就寇季。


    寇季拿著信,打量了一眼,看到就楊文廣字等字眼。


    寇季拆開了火漆仔細的翻閱了一下。


    看完了信以後,寇季露出思量狀。


    楊文廣在信中言明,他外接掌了保塞軍以後,深感保塞軍軍製的糜爛,有意梳理一下保塞軍,清除軍中的老弱病殘,達到精兵的目的。


    對此,楊文廣已經做了點算。


    經過他初步點算,保塞軍精兵,青壯,不到八千人。


    餘者全是老弱病殘。


    一個滿編製的保塞軍,應該有五萬人。


    而楊文廣一旦施行精兵的政令,保塞軍就會被裁撤的剩下八千人。


    五萬對八千,缺口有點大。


    一旦有人趁機向朝廷上書,告楊文廣圖謀不軌的話,楊文廣會很麻煩。


    所以楊文廣寫信詢問寇季,想知道寇季是什麽意思。


    寇季其實很讚同楊文廣的想法,在軍製糜爛的情況下,精兵是很有必要的。


    隻是楊文廣一旦選擇精兵,軍中有一大部分人就會被淘汰出去。


    其中就包括坐在寇季身邊的老者。


    他們會不會生怨,會不會鬧事,誰也不知道。


    他們一旦鬧開了,寇季剛在保州弄出的大好局麵,很有可能就會毀於一旦。


    有了一個顧慮,寇季沉吟著看向老者。


    他想詢問老者的意思,想借著老者搞清楚其他保塞軍將士的意思。


    隻是人家誠心待他,他卻要打碎人家的飯碗,他有些不好意思開口。


    “是不是裁軍的事?”


    老者率先開口,樂嗬嗬的問道。


    寇季一愣,疑問道“你怎麽知道?”


    老者低聲笑道“楊將軍終究是太年輕,什麽事情都擺在臉上。


    從他在營地裏不斷打量我們這些老家夥的時候,我們就知道,他想裁軍。


    那種眼神,小老兒看過無數次。


    每一個到小老兒麵前的將軍,都想裁撤我們這些老家夥。


    可每一個將軍到最後,都不得不讓我們這些老家夥出陣,幫他們禦敵。”


    寇季沉聲道“我相信,楊文廣不是那種人。”


    老者咧嘴笑道“小老兒知道,那是一個好娃娃,隻是臉皮有些薄。


    他要裁撤我等,大可對我等明說,不用給你寫信,讓你試探小老兒。”


    寇季緩緩點頭,“你如何看待此事?”


    老者沉吟了一下,認真道“其實不用那麽麻煩,等到了今歲年末,不用他裁撤,小老兒等人也會退出軍籍的。”


    寇季疑惑道“何故?”


    老者笑容燦爛的道“自然是不想把手裏大好的日子讓給旁人。uu看書 ww.uukshu.cm


    也不想對不起您的囑托。”


    寇季聽到這話,微微思量了一下,隨後似是想到了什麽,問道“你指的是我朝的兵製?”


    老者點頭道“將不動,兵卒三年一換。


    今年年末的時候,小老兒等人到保州,也就三年了。


    依照朝廷的意思,小老兒等人也該換個地方了。


    以前小老兒被朝廷驅著走,那是因為跟著朝廷走,多少還能混一點吃食,可離開了朝廷,我們都會被餓死。


    如今不同了,您在保州給小老兒等人按了家,小老兒等人有好日子過了,自然就不需要再跟著朝廷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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