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禎見到寇季向自己施禮奏事,心裏有點小激動,一雙小腿在龍椅上蕩來蕩去,他有心開口,隻是餘光瞥見了坐在他身邊的劉娥,以及坐在他不遠處的寇準,小腿一下不動了,腦袋也耷拉了下來。


    “此事由大娘娘和太師做主……”


    寇準坐在座椅上,眼觀鼻,鼻觀心,像是沒聽到趙禎的話一樣。


    寇季所奏的事情的原委,寇準心知肚明,寇季真正的目的,他也知曉。


    所以他知道,寇季現在奏請的請罷六部,隻是一個前菜,真正的大菜還沒有上呢。


    他也不急著開口。


    劉娥聽到了寇季的奏請,眉頭皺成了一個川字。


    她期盼寇季能奏請一個大事,讓她好借此擺脫百官的彈劾,卻沒料到,寇季一張嘴就拋出了這麽大的大事。


    六部於朝廷無用,這是朝野上下人盡皆知的事情。


    六部每年空耗國庫近二百萬貫的錢財,朝中掌權的人心裏也清楚。


    凡是了解過六部的人,都知道六部的存在是朝廷的一個毒瘤。


    可這個毒瘤太過於特殊,特殊到趙恒活著的時候也不願意去觸碰。


    趙恒碰不得的毒瘤,劉娥就能碰了嗎?


    劉娥也碰不了。


    六部上上下下的官員,久居朝堂多年,在朝中的關係盤根錯節,動六部,就相當於是動整個朝堂。


    別說劉娥現在跟寇準分權而治,就算劉娥掌控的整個朝堂,她也不敢輕易動六部。


    劉娥鳳眉微微一挑,瞥向寇季,沉聲道:“六部存留事關重大,此事押後再議。”


    寇季踏前一步,拱手道:“娘娘,此事拖不得,拖的越久,朝廷的損耗就越大。”


    寇季一手指天,朗聲道:“娘娘要拖下去,縱然臣答應,百官答應,黎民百姓也答應,但上蒼卻不答應。上蒼降下太白經天的警兆,民間盛傳乃是六星倒懸,此乃是指六部無權。


    上蒼降下太白經天,提醒朝廷,朝廷若不順應天意,上蒼必然降下災難。


    到那個時候,苦的可就是天下數萬萬的黎民百姓。”


    劉娥銀牙微咬,沉聲道:“哀家說了,此事押後再議。”


    寇季再踏前一步,走到了禦階下,盯著劉娥,高聲道:“娘娘是要置天下萬民於不顧嗎?娘娘是要眼看著上蒼降下災難嗎?”


    寇季這一步一逼,有幾分言官的味道。


    寇準瞧著暗中頻頻點頭。


    劉娥卻有些怒了,她猛然起身,拍著座椅的扶手,喝斥道:“放肆!哀家怎會置天下萬民於不顧?隻是罷黜六部,事關重大,哀家還要好好思量思量。”


    “娘娘,您別聽寇季的蠱惑之言。寇季分明是在胡說八道,信口雌黃。”


    林特對劉娥拱了拱手,朗聲說了一句,隨後他回頭,瞪著寇季,喝斥道:“你一個黃口白牙的小崽子,安敢說我等對朝廷無用?我等為朝廷出力的時候,你還沒生出來呢。”


    林特指著自己身後一些關係相熟的六部官員,細數著他們過往的功績。


    一樁樁一件件的給寇季講了個清楚,講了一個明白。


    寇季站在原地沒有說話,因為他看到了寇準的目光落在了林特身上。


    寇準等到林特說完話以後,淡淡的道:“林特殿前失言,有藐視官家之嫌,罰俸一年。”


    林特聽到這話,難以置信的瞪向寇準道:“寇準,你這是公報私仇!”


    寇準冷哼了一聲,“老夫處事,向來公允,這是人盡皆知的事情。你在這大殿之上,口口聲聲的說一位朝廷命官是黃口白牙的小崽子?


    那比他年齡幼小的官家,莫非連黃口白牙的小崽子都不是?”


    “你!”


    “你什麽你!直呼老夫名諱,以至於殿前失儀,再罰一年俸祿。”


    “寇準……”


    “再罰一年俸祿……”


    “……”


    林特老臉漲的通紅,卻說不出一句話。


    他倒是想說,但是他一張嘴,寇準就敢罰他俸祿。


    他唯有凶狠的瞪著寇準,企圖以目光向寇準宣泄心中的憤怒。


    寇準見林特服軟,冷哼了一聲,道:“朝堂,就是論事的地方,不論年齡,不論職位,隻要是對朝廷有益的事情,都可以拿出來論一論。


    老夫就覺得,寇季今日一番話,很有理。


    我朝每歲的歲收,遠超曆朝曆代。


    按理說到了每一歲的歲末,都應該有盈餘。


    可實際上呢?


    實際上不到年末,國庫裏就變得空空如也。


    耗子鑽進去了都嫌棄。


    錢呢?


    錢去哪兒了?”


    寇準目光巡視著百官,哼聲道:“錢都用來養了閑人。而且還不是一個兩個閑人,而是一大幫子閑人。一群對朝廷無用的閑人。


    朝廷如果不供養這些閑人,現在國庫裏的盈餘能有多少?”


    寇準自問自答道:“數之不盡!”


    寇準握起了拳頭,怒聲道:“朝廷要是有數之不盡的錢財,想幹什麽不成?何須跟遼國稱兄道弟?我們就是用錢堆,也能堆的遼國俯首稱臣。”


    寇準這話剛落,李迪就響應道:“說的對!”


    李迪目光落在林特身上,“這些人就是朝廷的蛀蟲,理應清除。留在朝堂上,隻會浪費糧食。”


    “你!”


    林特瞪著李迪一臉憤怒。


    李迪不屑的道:“你什麽你,我要是你,絕不會厚著臉皮在朝堂上待下去,當一個蛀蟲。”


    林特咬牙切齒的怒吼道:“你現在也是六部尚書之一……”


    李迪一臉恍然,“是嗎?你要不提醒,我差點都忘了。”


    話音落地,李迪出班,對趙禎拱了拱手,朗聲道:“臣李迪,請官家罷黜臣戶部尚書之位。臣可不像是某些人,拿著朝廷的俸祿不做事。


    他們臉皮厚,臣臉皮薄。


    朝廷的俸祿,臣空拿一分,都覺得燙手。”


    不等其他人搭話,李迪又道:“此前朝廷發給臣的俸祿,臣也會全數退回。”


    林特聽到這話,差點沒把舌頭咬下來。


    他本想憑著這一點來抨擊李迪,卻沒料到李迪一開口,就把他的話堵死了。


    寇準對李迪擺擺手,淡淡的道:“罷不罷六部,尚未決議,你的諸多奏請不允。”


    寇準發話了,李迪也就沒繼續再奏。


    李迪剛退下,趙元儼踏前一步,拱手道:“本王也覺得,六部的存在,於朝廷無益。本王讚同寇季的奏請。”


    趙元儼一開口。


    代表的就是趙氏宗親的態度。


    這下子,所有六部官員都坐不住了。


    他們也顧不得再去彈劾劉娥,而是一個個張口為六部辯解。


    說出了諸多朝廷保留六部的好處。


    對他們而言,保住官位,可比彈劾劉娥更重要。


    朝堂上一下子吵成了一團,亂糟糟的。


    劉娥瞧著朝堂上百官吵成了一團,頻頻皺眉。


    寇準則一臉風輕雲淡的看著。


    等到百官們吵的差不多了,寇準才緩緩開口道:“六部存留,事關重大,老夫需要跟太後一起商議一下,再做定奪。”


    “退朝!”


    寇準一甩袖子,喊了一聲。


    郭槐趕忙順勢跟著喊了一句。


    百官們還要言語,寇準卻沒給他們言語的機會。


    他對趙禎拱了拱手,然後對寇季招了招手,讓寇季推著他離開垂拱殿。


    百官們麵麵相覷。


    直到寇準離開了垂拱殿,他們才反應過來。


    等他們想說點什麽的時候,劉娥和趙禎也離開了垂拱殿。


    徒留下了百官在垂拱殿裏。


    禦史大夫看著那群為了六部事宜吵來吵去的官員們,怒喝道:“退朝了!我們要辦的正事還沒辦呢。”


    經過他的提醒,百官們才想起,他們今天要彈劾劉娥的。


    他們一個個捶胸頓足的在禦史大夫麵前長籲短歎了一番,然後三五成群的湊在一起,匆匆離開了垂拱殿。


    他們在禦史大夫麵前長籲短歎的,那是在敷衍禦史大夫。


    眼看著官位都要不保了,他們哪還有心思去彈劾劉娥。


    事到如今,對他們而言,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想辦法保住官位。


    保住了官位,他們才有繼續彈劾劉娥的資格。


    如果連官位都沒有了,他們想彈劾劉娥,也就成了空想。


    寇季推著寇準出了東華門。


    路上,寇準笑嗬嗬的對寇季道:“你這把火點的有點大……”


    寇季低聲笑道:“還不夠大……”


    寇準瞥了寇季一眼,提醒道:“火你點了,可是火能不能燒到提刑司,那可就難說了。”


    寇季一愣,沉吟道:“六部官員沒那麽笨吧?”


    寇準失笑道:“有人在你床下點了一把大火,你是先保命呢,還是先滅火?”


    寇季微微一愣,明白了寇準話裏的意思。


    寇季在六部點了一把火,六部的官員們,率先想到的是如何在這場大火中保住自己的地位。


    有關係的,自然會找找關係,看看能不能調離六部。


    沒關係的,也會找找關係,看看能不能調離六部。


    大難臨頭的時候,逃命才是人的第一反應。


    寇季明白了寇準的意思,低聲笑道:“祖父的意思是,讓孫兒找個人,把火引到提刑司。”


    寇準笑著點頭道:“孺子可教也。”


    寇季笑問道:“那您覺得誰合適?”


    寇準拍了拍寇公車,低聲笑道:“你在這裏等等,就知道了。”


    寇季一愣,點了點頭,推著寇準的寇公車,到了金水橋外的一側停下。


    等了約莫一炷香時間,就看到了陳琳捧著一卷詔書,直奔他們而來。


    “陳琳?”


    寇季一臉愕然。


    寇準老臉一黑,低聲道:“不是他……”


    陳琳小跑著到了寇季麵前,對著寇準拱了拱手,然後把手裏的詔書塞給了寇季。


    “剛才寇公宣了退朝,官家忘了讓人宣讀這一卷旨意,所以特地讓咱家給你送過來。”


    寇季拿著詔書,對皇宮方向拱了拱手,“題我多謝官家厚愛……”


    陳琳沒搭理寇季,他對著寇準再次拱了拱手,離開了金水橋,返回了皇宮。


    寇準仰著頭,盯著寇季手裏的詔書,幽幽的道:“十六歲的五品官……大宋立國以來,你是獨一份的。”


    寇季滿不在乎的道:“有些人生出來就是國公、王爺呢。”


    寇準瞪起眼,喝斥道:“那能比嗎?那是武勳,是皇親國戚。你這是文官!”


    寇季燦燦的一笑,展開了詔書,一邊瞧著詔書上滿滿當當讚頌他的詞語,一邊狐疑的道:“官家到底封了我一個什麽官?”


    “朝散大夫……”


    寇準幽幽的說了一句。


    寇季翻看到了詔書末尾,果然看到了朝散大夫四個字。


    寇季沉吟道:“寄俸官……”


    寇準別過頭,瞪著他,“別不知足,它雖說是個寄祿官,但它可以讓你站在垂拱殿上,讓你有權在垂拱殿上說話。


    這是老夫為你精挑細選的。


    太後倒有意讓你去擔任內客省副使,那是個實職,你去嗎?”


    寇季果斷搖頭。


    內客省副使,那屬於武階。


    寇季真要擔任了武階,很容易被劃撥到武臣的行列。


    寇季收起了詔書,低聲笑道:“多謝祖父……”


    寇準瞪了寇季一眼。


    寇季趕忙閉上嘴。


    祖孫二人在金水橋邊等了許久,u看書uukansu 才等到了他們想等的人。


    王曙耷拉著腦袋,像是霜打了的茄子,晃晃悠悠出現在東華門外,見到了寇準、寇季以後,趕忙迎了上來。


    “嶽父……”


    王曙走到寇準近前,躬身施禮。


    寇季對王曙躬身一禮,“見過姑父……”


    寇準點了點頭,道:“回府再說。”


    王曙聽到寇準讓他去寇府,喜出望外,連連點頭。


    自從那一日寇季讓人封了門,把他擋在了門外以後,寇準就再沒主動見過他。


    為此,他沒少在家打兒子,埋怨兒子惹了寇季,寇季也不知道在寇準麵前進了什麽讒言,讓寇準不待見他了。


    心疼兒子的王寇氏,想回娘家問問,卻被寇準一紙書信擋在了門外,讓她回王府去好好相夫教子。


    如今寇準肯再見王曙,還邀請他到府上去,他自然喜出望外。


    他近些日子在朝堂上也不好過,需要寇準這位太師幫忙。


    王曙熱情的從寇季手裏搶過了寇公車的掌控權,推著寇準往寇府走去。


    一行三人回到了寇府。


    到了寇府正堂。


    寇準屏退了左右,緩緩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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