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拱殿。


    龍椅、屏風已經撤走,趙恒的屍身停放在當中。


    趙禎正趴在趙恒身前失聲痛哭。


    劉娥身穿一身素縞,跪俯在一旁,一幫子嬪妃們,也穿著素縞,跪在一側。


    她們一個個低著頭,好陶大哭。


    宦官、宮娥們,爬了一地,從殿深處,一直延申到了殿外。


    哭聲響徹了整個垂拱殿。


    寇季剛步入到了殿內,寇準就看到了他。


    寇準拭去了眼角的淚水,對寇季招了招手。


    寇季走過去,走到寇準身旁,低聲道“祖父有何吩咐?”


    寇準哀聲道“你現在帶一隊侍衛,去一趟李府,告訴李迪那廝,讓他速速入宮。那廝要是不來,你就待人把那廝押過來。”


    寇季一愣,疑惑道“祖父招李爺爺,所謂何事?”


    寇準歎了口氣,道“老夫打算讓李迪掌管官家陵墓修建的事宜……”


    寇季一臉疑惑,卻沒有發問,而是擔憂的道“祖父這裏……”


    寇準聽出了寇季話裏的意思,晃著頭道“老夫無礙,也無人敢傷害老夫……”


    寇季緩緩點頭,退出了垂拱殿,隨手點了一隊侍衛,領著他們離開了皇宮,前往李府。


    路上,寇季招來了領頭的侍衛。


    “你叫什麽名字?”


    “蔡菜……”


    寇季斜眼看向了領頭的侍衛。


    領頭的侍衛愣了一下,以為寇季是在質疑他為何不自稱下官、卑職之類的,趕忙解釋道“寇郎中,在下是四品侍衛統領……”


    言外之意,他官職比寇季高,不需要在寇季麵前自稱下官、卑職之類的。


    寇季見他會錯了意,就開口道“我隻是比較好奇你的名字,你別多想。”


    “名字?”


    名叫蔡菜的侍衛統領愣了一下,疑惑道“名字是爹娘起的,在下叫這個名字已經三十年了,沒覺得有什麽不對的。”


    蔡菜看著寇季,遲疑道“在下的名字有什麽不對的嗎?還是有其他什麽別的說法?”


    寇季晃了晃頭,不鹹不淡的道“沒什麽……你的名字,很像是我一位故人的名字。”


    寇季才不會告訴他,他這個名字,在後世,那是女人才會用的名字。


    蔡菜愣了一下,點著頭笑道“那真巧……”


    寇季淡然一笑,問出了心中的疑惑,“蔡……蔡統領,官家的陵墓莫非出了岔子,需要修繕?”


    蔡菜一臉愕然,“官家何來陵墓?”


    寇季愣愣的看著蔡菜,“官家沒有陵墓?”


    蔡菜一愣,反應了過來,低聲解釋道“自我大宋立國以來,曆任官家,生前絕不修建陵墓,這是太祖定下的規矩。


    官家歸天以後,才會修建陵墓,而且為期不得超過一載。”


    蔡菜給寇季科普了一下宋朝皇陵修建的祖製。


    寇季聽完以後,一臉愕然,他入了汴京城以後,還真沒有在這方麵鑽研過,所以並不知道這一條。


    寇季隨口讚歎了一句,“太祖真是愛惜百姓啊……”


    蔡菜想都沒想,立馬點了點頭,表示讚同寇季的說法。


    諸如秦、漢、唐等王朝,皇帝在登基的那一天,他的陵墓就隨著開始修建。


    所耗費的財力、物力、人力,不計其數。


    若是碰到了長壽的皇帝,陵墓修建的期限,可能會長達幾十年。


    工程量之浩大,堪稱當世第一工程。


    每年所需要花費的錢財,所需要征發的民夫,必定數量龐大。


    這對百姓而言,無異於是加了一層負擔。


    趙匡胤定下這麽個規矩,無疑是幫百姓們減輕了一項負擔,算得上是一個善政。


    當然了,他在施行這個善政之初,也未必全是把它當成一個善政看待。


    趙匡胤生於亂世,見慣了那些為了籌集軍餉,偷墳掘墓的事情。


    所以他在製定這個祖製的時候,大概也有防止盜墓賊光顧自己陵寢的想法。


    然而,即便如此。


    趙恒的皇陵修建,依舊是一個巨大的工程。


    而且還是一個限期的巨大工程。


    這麽巨大的一個工程,自然不能隨便找一個人負責。


    非李迪這種老成持重的重臣,難以擔此重任。


    說話間。


    寇季就到了李府。


    周懷正叛亂,破開了汴京城的西門,一路殺到了皇宮,對西門附近的百姓造成了巨大的影響。


    但李府在東門外,所以並沒有波及。


    寇季到了李府的時候,就看到李府的家丁護衛們,手持著兵刃,守在李府的牆上。


    由於黑燈瞎火的,所以李府的護衛在看到了人影的那一刻,手裏的弓弩都對準了寇季。


    蔡菜等侍衛們,迅速把寇季圍攏了起來。


    寇季對著牆頭上的李府護衛們喊道“我是寇季!”


    “寇公子?”


    牆上的李府護衛頭目聽到了寇季的聲音,讓護衛們放下了弓弩,但卻沒放下兵刃,他疑惑的問道“寇公子深夜過來,有何要事?”


    寇季高聲道“奉命請李爺爺入宮……”


    李府護衛頭目一愣,追問道“外麵的叛亂已經平定了?”


    寇季點頭道“周懷正叛亂,已經被斬於皇城下。”


    李府護衛頭目微微皺起眉頭,“周懷正叛亂既然已經被平定,您找我家老爺入宮做什麽?”


    寇季沉聲道“官家……駕崩了……”


    “當啷……”


    李府護衛頭目手裏的兵刃掉落在了地上,整個人差點沒從牆頭上栽下去。


    他驚恐的叫道“官家駕崩了?”


    寇季點頭道“官家駕崩前,許我祖父總攝國政之權,我祖父命我前來,請李爺爺入宮,商量修建皇陵的事宜。”


    李府護衛頭目,強忍著心頭驚恐,對寇季抱拳道“寇公子稍等,小人這就派人把此事告知給管家,由管家通稟給老爺。”


    “速去!”


    寇季催促了一句。


    隨後,寇季就在李府門口等候,等了一炷香時間左右,就聽到了李迪喝罵的聲音。


    “你們這群逆子,居然敢綁架老夫!如今聽到官家駕崩的消息,你們居然還敢攔著不讓老夫進宮。老夫怎麽就生出了你們這群膽小如鼠的東西?”


    “爹啊!外麵情況不明,還是等孩兒差人探明了消息,確認沒有危險了,您再出去也不遲。”


    “滾開!這汴京城裏,論惜命,沒人比得過寇小子。他如今能出現在府門外,那就說明外麵沒有危險。趕緊把府門給老夫打開,不然老夫打死你們這群逆子!”


    “……”


    在一陣吵鬧聲中,李府的府門緩緩打開。


    李迪穿戴著公服,出現在了府外,他一邊踹著兒子,一邊走向了寇季。


    寇季打量了一眼李迪踹兒子的場麵,大概就猜出了李迪剛才為何沒有出現在宮裏的緣由。


    他應該是在叛亂剛起的那會兒,就穿戴整齊,準備入宮了,隻是被兒子攔下了。


    李迪走到寇季麵前,一腳踹開了跟過來的兒子,急忙問寇季,“宮裏情形如何?”


    寇季拱手道“周懷正率軍叛亂,從西門殺到了皇城腳下,已被剿滅。但他在死之前,出言不遜,激怒了官家,官家怒急攻心,牽動了渾身百毒……駕崩了……”


    李迪捶胸頓足的破口罵道“該死的周懷正,這個逆賊!他之前來找老夫,老夫就知道他沒安好心,卻沒想到他竟然會幹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早知如此,老夫就應該阻止他。”


    寇季再次拱手,道“李爺爺,現在不是生氣的時候,我祖父正在宮裏等您,打算把為官家修建皇陵的事情交給您。”


    李迪轉身,對著身後的兒子們就是一頓猛踹,埋怨兒子們膽小如鼠,埋怨兒子們攔著他,不讓他出府,害他錯過了討伐逆賊的機會。


    等他挨個把兒子踹了一遍以後,才回過身,對寇季道“老夫跟你入宮……”


    雖說李迪之前被趙恒坑慘了,有了辭官的想法。


    但是朝廷遭遇劇變,需要他出麵,他也沒有推辭,也沒耍脾氣,立馬就跟寇季入宮。


    這就是一個老臣對朝廷的態度。


    有怨氣歸有怨氣,但當朝廷需要的時候,一點也不含糊。


    寇季領著李迪,往宮裏走去,一路上,看著被周懷正糟蹋的不成樣子的汴京城,還有那些蹲在街邊抱著家人屍身痛哭的百姓,李迪氣的直問候周懷正八輩祖宗。


    入了內城以後,看到內城比外城還淒慘,李迪怒不可執,嚷嚷著非要去鞭屍,要把周懷正的屍體一刀刀剁成肉泥。


    寇季趕忙攔下了他,生拉硬拽著把他拉進了宮門。


    周懷正已死,李迪去鞭屍,容易被扣上不仁的名聲。


    入了宮。


    一路到了垂拱殿。


    李迪跪倒在宮門前,哭訴著,挪動著膝蓋,挪向趙恒的屍身。


    “官家啊!老臣來遲了!”


    李迪趴在趙恒屍身前大聲哀號著。


    當然了,他並不是真的痛苦,頂多也就是心裏有些稍稍的酸楚而已。


    他之所以哭的這麽大聲,這麽哀傷,那也是表演給外人看的。


    等李迪哭夠了,寇準才讓寇季過去,扶起他。


    然而三個人到了偏殿。


    寇準對李迪道“李迪,官家駕崩,修建陵寢,刻不容緩。此事交給別人,老夫不放心。老夫打算讓你去主持官家陵寢的修建。”


    李迪擦幹了臉上的眼淚,幹巴巴道“寇兄,我已經準備辭官了……”


    寇準瞪起眼,喝斥道“老夫允許你辭官了嗎?”


    李迪一愣,不滿道“我辭官,還需要您允許?”


    言外之意,是在質問寇準有沒有這個資格。


    寇準冷哼道“官家駕崩之前,許老夫總攝國政之權,你想辭官,自然得得到老夫允許。”


    頓了頓,寇準上下打量了李迪一眼,威脅道“老夫勸你還是打消辭官的念頭。再提此事,老夫就把你全家發配到沙門島釣魚去。”


    李迪瞪大了眼珠子,一臉難以置信,“官家讓您總攝國政?”


    不等寇準回答,他回過身,溫怒的質問寇季,“你怎麽不提前告訴老夫?”


    寇季一愣,神色古怪的道“我告訴您府上的護衛了,他們沒告訴您嗎?”


    李迪閉上嘴,銀牙咬的咯嘣作響。


    很明顯,他府上的護衛在傳話的時候,沒把這件事告訴他。


    李迪咬牙沉默了一會兒,強忍著心中的怒氣,看向寇準,“官家居然許你總攝國政,那劉娥呢?”


    寇準臉色一沉,低聲道“官家讓老夫和劉娥一起總攝國政……”


    李迪搖了搖頭,歎氣道“他果然還是……”


    寇準提醒道“慎言……”


    李迪又歎了一口氣,“傳位呢?”


    寇準翻了個白眼,“自然是皇太子……”


    李迪緩緩點頭,“那我不辭官了……”


    他之前之所以要辭官,那是對趙恒失望透頂了。


    如今趙恒已死,登基的又是他的學生,他自然得好好輔佐一番。


    他相信他的學生不會虧待他的。


    寇準聞言,滿意的點頭道“那官家皇陵修建的事宜,就交給你負責了……”


    李迪搖頭道“您得許我一日沐休。”


    寇準一愣,皺眉道“為何?”


    李迪仰起頭,咬著牙,“在家打兒子……若不是那幾個逆子攔著,我也不會錯過這麽多事。”


    寇準、寇季,uu看書.一臉愕然。


    李迪不等寇準回話,就拱拱手,離開了皇宮。


    等李迪走後,寇準歎息道“這廝……”


    寇季哭笑不得的搖搖頭。


    “推老夫回垂拱殿……”


    寇準吩咐了一聲,寇季推著寇準回到了垂拱殿。


    剛到殿裏,就聽到了一聲聲嘶力竭的哀嚎從殿門口傳來。


    “官家?!”


    “官家!”


    “您怎麽……您怎麽……”


    “……”


    “嗚嗚嗚……”


    “……”


    寇準、寇季祖孫二人循聲望去,就看到趙元儼涕淚橫流的從殿門口爬了進來。


    他眼淚混著鼻涕一直拉到了下巴,他都渾然味覺。


    寇準、寇季祖孫二人對視了一眼。


    心裏同時生出了一個想法。


    真能演……


    趙元儼爬到了趙恒的屍身邊上,抱著趙恒的胳膊,嚎啕大哭。


    哭聲掩蓋了垂拱殿裏所有人的哭聲。


    “官家……皇兄……您怎麽就這麽……就這麽沒了……”


    “皇兄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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