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水伯府的招牌換了,再次掛牌的時候,單位老板人沒變,隻是老板頭銜從淮水伯成了漢子。


    看似降等,實際上卻是大不一樣。


    從此以後,漢子李解跟吳王姬虒,是平起平坐的。


    隻不過淮中城因為軍事管製,這一波激蕩人心的消息,都隻能關起門來自己爽。


    不知道多少人想要在這一場盛筵中抓住機會,然後一飛衝天。


    饒是吳人自己,對李解自立也沒有多大想法。


    主要還是因為交集太少。


    哪怕是江陰邑,即便跟姑蘇有民間交流,也隻能說廣泛但卻並不深入。


    各自有各自的圈子,再加上李解長期在外作戰,於吳國地方世族而言,李解就是先王勾陳的一把吳鉤。


    可以說是自己人,但並不是他們的自己人,而是先王的。


    現在先王不在,那李解怎麽作妖都不奇怪,因為他是野人。


    “楚漢和談,就在近日必見分曉。大別山楚軍,早晚被出賣!”


    “郢都環列之尹項拔、那處大夫鬥皇,皆是楚國肱骨忠臣,若是……”


    “狗屁!甚麽忠臣!”


    在一處楚國人聚集的市場鋪麵內,關起門來議論“衡山軍團”的楚人都是憂心忡忡,一人反駁同伴之後,直接目光嚴肅地環視四周:“諸君怕是還不知曉,如今司馬亥已為‘左將軍’,前往魚複平叛!”


    “司馬亥?魚複平叛?小兒不往郢都救駕,去魚複作甚?!”


    “哈……”


    那人意味深長地歎了口氣,“救駕?救屁個駕!那項拔固然是忠心任事,但又有何用?如今他為司馬……嗬,諸君何曾見過這等無病無權之司馬?爾等又曾知曉,那處大夫鬥皇,現如今,可是楚國令尹呢。”


    “令尹?鬥皇?!”


    眾人頓時大驚失色,“楚王為漢子所囚,豈能……嗯?莫非……”


    “不錯!”


    一人用力地點了點頭,“渚宮有王命傳出,遙封鬥皇為令尹,如今整個郢都,權邑鬥氏一家獨大,無人能及。”


    “奸賊!”


    “好一個鬥氏,好一個那處大夫!”


    誰都沒有懷疑項拔,畢竟這個老廢物全國文明,堂堂大夫,連佩劍都沒有,隻怕讓他舞劍,都不知道該怎麽拔劍。


    現在即便項拔做了司馬,但也沒人羨慕,一個“傀儡”而已,說不定就是鬥皇這條老狗,這個老奸賊,暗中耍弄的手段,想要蒙蔽世人。


    不過這種小把戲,在他們這些“智者”麵前,都是無用,全都被看穿。


    “趙盤不知所蹤,司馬亥西逃,衡山陵師,隻怕是……凶多吉少啊。”


    “漢解豈能放縱楚軍?隻怕是要趕盡殺絕!”


    “如今楚漢和談,聽聞漢解欲讓楚國‘去王號’,隻這一法,必引變亂。到時候,或許事情還有轉機。”


    “可有使者前往列國?”


    “縱使有強軍前來救援,隻怕也要等到明年。再者,列國……嗬嗬。”


    楚國人清楚的很,他們在國際上真沒什麽朋友。


    楚國的地緣政治基本就是跟軍事力量息息相關,總結起來,在國際上就兩條路。


    要麽打死別人,要麽被別人打死。


    “能行險救援楚國出兵者,唯秦與齊。至於陳蔡,豚犬附庸而已。”


    “秦國……”


    有人眉頭微皺,“之前傳言漢子同秦侯有密約,當在約期共擊楚國。如今看來,興許傳言有誤?”


    “不!”一個身穿薄衫的武士抬了抬手,否決道,“私以為,非是密約不存,而是秦國欲觀東西‘李耳’相爭!”


    所謂“李耳”,是楚國人的方言,實際上說的就是老虎。


    鋪麵內集會的楚國人都是沉默了下來,這一次楚漢相爭,的的確確是二虎相爭。


    隻是並不勢均力敵,漢軍威勢實在是恐怖,但問題不僅僅是恐怖,漢軍已經有這麽強的真容軍力了,結果還玩了一次奇襲,還成功了。


    這讓楚人很恐懼。


    跟一個莽夫作戰,楚人是不怕的,怕的就是騷操作多得要死的莽夫。


    上一次在楚國地盤上瞎雞兒莽的,就是吳威王勾陳。


    “如今方城空虛,倘若秦國出兵,六百裏商於之地,無兵可守啊!”


    “唉……”


    歎氣聲想起來之後,整個廳堂內,像是被傳染了一樣,都是唉聲歎氣聲。


    隻是在淮中城的楚國人哪裏想到,在淮水之畔上工的老秦人,現在也是恨得咬牙切齒。


    淮水女神宮中,子車白臀愁容慘淡,跟族中長輩攀談的時候,情緒都提不起來。


    “君上若是趁虛而入,固然可以輕易獲得商於之地,隻是,失信於漢子……嗬。”子車白臀苦笑一聲,甚至還帶著嘲弄,“君上自求多福吧。”


    “楚國若是勢弱,列強必不能視而不見,以老夫所見,齊國必定借機出兵。”


    “齊國縱使出兵,也非是為救楚,隻是以救楚之名,侵略齊國周邊邦國。齊侯固然憤恨漢子,但值此之際,亦不敢盡起大軍前來。入冬作戰,近年唯漢子守逼陽而得勝。”


    言罷,子車白臀又道,“以齊人之精明,興許借機生事,兼並魯國也未可知。”


    “也是……”


    老者點了點頭,來了淮中城,對國際局勢和實力變化,也有更直觀的感受。


    齊國現在要搞事,不是不可能,但肯定不會是真的要跟李解單挑。


    “會盟反漢”搞個盟主出來,肯定是要的。


    而魯國跟吳威王、李解的關係,都是友好的,甚至說是戰略協作關係,也不是不行。


    齊國完全可以用這個借口,直接爆打魯國。


    李解怎麽爆打楚國的,齊國就能依葫蘆畫瓢。


    李解借用長江,奇襲郢都。


    那麽齊國完全可以效仿,在濟水佯攻魯國,實際上則是借道莒國,通過一定的水陸協同,從泰山山脈南邊繞過來。


    操作隻要得當,一波就把曲阜帶走。


    隻要幹挺魯國,名義上還能保留魯國的宗祀香火,效仿李解麽,扶持一個國君出來,管你是誰,隻要是聽話的,然後安插在魯國。


    至於其他的,優質土地該割讓的割讓,該侵吞的侵吞,完全不需要顧忌吃相。


    此時此刻,國際風雲都是盯著楚漢和談的結果呢。


    以李解現在的實力,怎麽可能放楚國一馬?不農殘楚國,也要讓楚國大出血,把楚國重新打回漢西。


    到那時,李解的地盤,就是真真正正的稱霸江淮。


    東吳西楚,南江北淮,這片廣大的地區,完全就是複現當年的徐國。


    隻是和徐國這個倒黴蛋不同,此時沒有玩套路的周天子,也沒有因為地緣政治要搏一把的楚國。


    無人可製的李解,對中原列國的威脅,是大幅提升的。


    原先李解行事,還要披一層吳國的皮,現在披個屁,幹就完事兒了。


    在淮中城幹了這麽久的子車白臀,現在也摸索出了一條李氏搞事套路。


    先弄個“正義之師”的名頭,再把要陰死的對手弄成“不義”,然後就可以開幹了。


    “正義之師”製裁“不義之國”,實在是再正確不過的事情。


    尤其是針對這一點,像子車白臀這樣的外來戶,其實相對來說比較擁護。


    因為借用“正義”之名,就能發動更多的戰爭。


    唯有更多的戰爭,他們這樣的外來戶,才能建功立業。


    光靠夜月公主的庇佑,那也不是個事兒。


    公主如果能夠永生不死,那自然不用多想。


    可惜公主不但早晚要死,她連正式的身份洗白,短期內是看不見的,除非李解真的有了“一統天下”的大勢。


    到那時,李解後宮團的那些外戚家族,麵對這種威勢,也不敢呲牙咧嘴。


    但此時此刻。形勢是不一樣的,淮水女神宮隻要敢洗白,他們就敢把挑事。


    反正你是女神,反正誰都知道公主跳淮水死了。


    再多死幾個老秦人,又有什麽關係?


    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這個道理,子車白臀明白的很。


    他說完“君上自求多福”之後,便對族中長輩們鄭重道:“自今時起,秦侯諸事,子車氏便不予理會。”


    “嗨!”


    “是……”


    “是!”


    老者們抬手行禮,原本要是秦國如期相攻楚國,他們還有返回秦國的想法,即便不一定要去做,但終究是一條退路。


    至於現在,全完蛋了,真要是再留這麽一條退路,隻會被秦國拖累致死。


    有百害而無一利,子車氏這麽多人,不可能拿來隨便陪葬。


    “如今,子車氏當如何……”


    “君子!君子!君子!”


    正當繼續交談呢,卻被嚷嚷聲打斷,就見一個子車氏的年輕武士,穿著一身短打,踩著木屐就噠噠噠噠衝了進來。


    到了廊下,也顧不得禮儀,將腳上木屐“踢踏”一甩,咚咚兩聲就踩在地板上,然後下座行禮,大聲喊道:“君子!急報!漢楚已經和談,楚國太後,如今返回郢都!”


    “楚王呢?!”


    “尚在渚宮!”


    “楚王尚在渚宮?!”


    “正是!”武士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氣喘籲籲地大聲道,“漢子為楚王‘伯父’,於渚宮教授楚王兵法。”


    對外反正就是這麽一說,給楚國人一個麵子。


    真要是當真了,那就是自取其辱。


    子車白臀一臉震驚,他本以為,李解會再拖上一拖,反正都拖了一個多月,再拖到明年,等到“反漢會盟”出現,再來一波狠的,豈不是更賺?


    誰曾想,現在就把事情給解決了。


    “楚國損失如何?”


    “聽聞裁撤陵師,隻可保留二十軍。”


    “田地!”


    “割讓漢水以東,溠水兩岸十數城,如今一片混亂,反漢者不計其數。唯上鄀不曾動蕩,聽聞乃是租給漢子三十年,以全‘漢子’之名。”


    “……”


    聽到這個結果,子車白臀蹬蹬兩聲,向後踉蹌退了兩步,李解這一口,自然是沒有把楚國全部吃下去,但楚國一兩百年的努力,徹底是付諸東流。


    子車白臀相信,楚國人肯定還打著歪腦筋,認為李解沒辦法消化這麽大的地盤,楚國人隻要鬧事,漢軍隻能疲於平叛,最終苦不堪言,隻得離開漢東。


    可惜,不是子車白臀小瞧,就楚國人的韌性,未必扛得住淮中城的這一通大建。


    整個淮中城為了燒煤,開了大大小小十幾個礦,根本不介意再多來幾個礦。


    “隻怕漢東土族,未曾得到漢子許諾,保留彼等在漢東之利。”


    有個子車氏長者如此判斷。


    隻是前來報訊的武士卻連忙道:“夫子有所不知,安陸陸氏,依然歸順漢軍。”


    “嗯?!絕無可能!安陸陸氏,乃是舊時秦國陸渾戎,縱使歸順,也要鬥上一陣。”


    “陸氏宗長,盡數被殺,如今安陸陸氏,已經四分五裂。”


    “這……這怎可能?漢軍駐紮渚宮,安陸在溠水以東,漢軍若是攻略安陸,豈非因小失大?”


    在老人家看來,就算要打,那也是打權邑打上鄀啊,打一個安陸幹什麽?


    “非是為漢軍所殺,乃是權邑鬥氏宴請安陸陸氏,隨後,鬥氏死士,格殺陸氏嫡係三十二人……”


    “……”


    “……”


    整個大廳都沉默了,權邑鬥氏的操作,這他娘的啥意思?


    為了方便李解更好地統治吸收漢東?


    還是說鬥皇都已經賣國了,索性賣得徹底一點?


    “鬥皇,已經投靠漢子。”


    不管真相如何,背後的結果,就是如此。


    “唉……”


    歎氣聲更加複雜,真要是這樣,隻怕漢軍收拾漢東人心,還真沒多麽複雜的地方。


    仇恨都被楚國令尹吸引了過去,跟權邑鬥氏比起來,連如狼似虎的漢軍,似乎也要慈眉善目起來。


    隻不過,子車氏的人,並非是為楚人歎氣,還是為自己歎氣。


    當初聯絡秦國,哪怕隻是象征性地派出一支小部隊,前往商於之地,甚至都不用打,隻是耀武揚威搖旗呐喊,做做樣子佯攻一下,結果也是大不相同。


    子車白臀甚至也能猜得到,此時的老秦侯,怕不是腸子都悔青了。


    可惜一切都不能重來,誰能想到李解會奇襲?


    連中原列國,他們想象中的淮楚大戰,應該是你來我往有來有去,怎麽地也得淮軍損失兩千,楚軍嗝屁一萬,雙方不停地肉搏,死傷無數,消耗無窮無盡的錢糧,最終精疲力盡,然後和談。


    可惜畫風全變了,淮軍變漢軍的整個過程,就是個彪形大漢抄起一塊板磚,瘋狂毆打小朋友,還是三歲的那種。


    一通吊打過後,看書 ukanshucm 把小朋友的棒棒糖也給搶了,然後揚長而去。


    正如子車白臀所料,秦國故都宮牆之內,也盯著秋收農事的秦侯,在收到了李解奇襲郢都,活捉楚王和楚國太後的消息之後,一口氣差點沒上來,捂著心口就跌坐在案幾後頭。


    要不是手持便麵的宮婢反應及時,老秦侯說不定就要磕死在大殿上。


    “嗬、嗬……”


    須發皆白的秦侯抬起手,指了指案幾上的印璽,“出……出兵!出兵——”


    “君上!君上!”


    “出兵商於——”


    老秦侯咆哮起來,雙目猙獰不說,鬆弛的皮膚下麵,血管一根根暴起,咬牙切齒的秦侯現在悔恨無比。


    他本想坐山觀虎鬥,這本沒有錯,但錯就錯在,哪怕坐山觀虎鬥,他也應該在山頭上圍觀,而不是隔著山頭一言不發。


    現在就算他出兵商於之地,固然還能撿便宜,但更大的可能,就是要麵對好幾個競爭對手。


    這時候不撿便宜等什麽呢?


    揩楚國的油,這是最佳時機。


    至於說要不要建立“反漢聯盟”,這是後話,看情況而定啊。


    幾乎就是秦國收到消息的同時,周、鄭、隨、唐四國,都是分別出兵,以“收複故土”的名義,把楚國曾經獲得的土地,能迅速占下來的,先給占了。


    隨唐二國出兵的同時,大隧關守將,丹陽公鬥尊立刻向關外淮水大軍派出了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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