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國夏邑,江陰會館外一陣喧鬧,宋國本地的士子除了讀書之外,也愛遊玩。偶有借故為家裏做點貢獻的,就披個馬甲說是行商做生意。


    “楚……楚都陷落?!”


    “楚國趙太後為淮水伯囚禁於渚宮,楚王不知所蹤!”


    “這楚國,這楚國必生大亂啊。”


    吵吵鬧鬧之後,幾個年輕人湊了進來,“初九,這是真事?!”


    瞄了一眼進門抖著手中傳單的宋國人,茅初九撇撇嘴:“幕府騎傳,你當是說笑的麽?”


    有路過的人聽到他們攀談,隻覺得完全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鳥語,明明單個字都聽懂了,組合起來,就不知道說的什麽。


    因為是賣方市場的緣故,導致江陰會館的人出來,開口閉口,語法都是隨著李解去的。


    久而久之,來江陰會掛你的宋國人,倒是跟著吳人說話用詞,既豐富又好玩,也不再以洛京之音為美。


    聽得懂就行,能編得故事更多就行。


    幕府騎傳前腳把傳單送過來,就有“小說家”腦洞大開,趙太後有幾種姿勢,很有想象力地創造了出來。


    連帶著熱鬧了幾天,別說夏邑了,就是商丘,說吳國王命猛男江陰子淮水伯的,大多都是在說他怎麽玩趙太後。


    什麽攻楚不攻楚的,那不是肉食者們才應該琢磨的嗎?


    這些個販夫走卒們,能夠學習學習大人物的姿勢,那就是很好了。倘若硬要讓他們對淮水伯給個評價,那就是打得好,打得漂亮。


    這年頭,誰還不噴兩下楚人不是?


    “哎呀……哎呀哎呀哎呀,這真是,這真是厲害啊!”士子一臉的激動,“吾自商丘前來,還以為是戲言,不曾想,竟是真的!”


    伐楚這樣的大事,他們不是不知道,但半個月就把楚國太後、大王都給擒了,這真是讓人不得不服。


    宋國年輕人的心態很是微妙,要知道,子橐蜚還掌權的時候,就是李解這條吳國的狗,把子橐蜚打得連狗都不如。


    兩次逼陽之戰,當真是讓宋國人的心氣兒都快抽沒了。


    隻是後來吧,這“赤霞紫霄”,實在是漂亮,於是心情就很複雜地收拾收拾,才能冷靜淡定地麵對李解。


    相處得久了,這臉皮自然也就厚了;臉皮既然厚了,這廉恥自然就少了。


    跟李某人做生意能掙大錢,那還管那許多,宋國國家的利益、體麵、尊嚴,關他屁事啊。


    他就是個小門小戶,說好聽點是士大夫之家,說不好聽點,這不就是鬥爭失敗的小地主家庭嗎?


    現在在台上的,是大相戴舉,那是誰?跟他有一個陰幣的關係?呸!


    “諸位心裏可是又有商機?”


    茅初九咧嘴一笑,“諸位,這楚王和太後都被擒下,想必要尋求外邦調停。不外是秦國、齊國、宋國、陳國,倘若越國還在,興許越國也算一個。這是機會啊諸位!”


    看似玩笑話,但還真不是玩笑話。


    幾個宋國士子,聰明的已經反映過來,不聰明的,也沒有露出不聰明的樣子,而是琢磨著,等朋友們先走一步之後,再來跟茅初九細細打聽。


    還有的則是在半道上就問同伴,這其中的說道。


    “二三子還請解惑,某生性愚鈍,未知其中機巧。”


    “子以為,為何楚人求援調停,當擇選秦、齊、宋、陳、越?”


    不答反問,頓時讓懷揣疑惑的人愣住了,細細思量之後,也是琢磨過味兒來:“二三子之意,莫非此五國,皆非姬姓大國?”


    “正是!”


    “如今越國覆滅,唯四國可為大使。其中秦國,定不能相助楚國。”


    “為何?”


    “豈不聞秦國夜月公主,已成淮水女神?”


    “唔……”


    一時間,眾人居然不約而同地沉默下來。


    因為陡然發現,搞不好秦國不但不會幫忙,反而趁此機會下手,掠奪楚國在西北地區的土地。


    有些曾經遊曆較遠的,更是知道,秦國這時候,也非常迫切需要出入東方的通道。


    商於之地,不管在別國眼中多麽不堪,但在秦國眼中,這就是最肥美的土地。


    產不產糧食不重要,有什麽特產也不重要,能讓秦國順順利利出入東方,就是好地方!


    於是乎,這些宋國士子心中,直接給秦國打了個叉。


    “陳國?”


    有人小心翼翼地說了一聲,“陳侯膝下兩朵桃花,皆在淮中城,若是陳侯前來調停,吳解未必不聽。”


    “陳國,卻有可能。不過,隻怕陳侯不敢。”


    “陳侯老矣,不複當年勇氣。”


    普通家庭家族的鬥爭,老丈人給便宜女婿做中人,問題不大。


    但上升到國家,甚至是霸主級大國的生死存亡,那真不是說笑的。陳侯即便有這個心,他也不敢,哪怕陳國內部大大小小的官僚,都想推動這個行程,陳侯也是要想盡辦法撇清關係。


    因為陳國國內的臣子,肯定沒有他這個老君來得明白清楚,他兩個女兒都落在了李解這個“色中餓鬼”的手中,總算結果待遇還挺好,捏著鼻子認賬,也就過去了。


    而女兒們也不差,時常把一些機會傳回來,陳國這兩年也算是小日子過得挺好。


    隻是女兒們除了把機會給親爹,也會告訴親爹,她們老公是個什麽鳥樣。


    所以陳侯完全不相信李解是那種聽了調解就能罷手的,要搞到什麽程度,打成什麽爛樣,全看他自己需要。


    至於旁人言語,頂個屁用。


    什麽狗屁公侯血脈大夫體麵,統統踩爆,踩在腳底,踩在泥裏。


    正因為清楚明白,所以陳侯從不介入到李解的對外戰爭中去,甚至連李解的內部政治,也過度接觸,隻是盡量地安排一些陳國有為青年,跑去學習先進技術,以及適應幕府的工作節奏。


    沒辦法,老陳侯害怕得很,他能不害怕嗎?他害怕極了。


    女兒“桃花姬”媯夭所生的女兒,小字“宛丘”,這啥意思?


    甭管是啥意思,反正老陳侯沒有往好的方向去想。


    他現在甚至覺得,自己兒子上位之後,便宜女婿李解要不要搞死自己兒子不知道,但自己的女兒“桃花姬”媯夭,肯定想要讓自己弟弟下台!


    生死且先不論,反正隻有媯夭的弟弟不做國君了,這“宛丘”,才有機會落在她女兒的手中。


    於是乎老陳侯在外界的眼中,顯然就是有些勇氣不足、垂垂老矣,反正就是沒可能在李解那裏直起腰來說話的。


    宋國人不知道底細,所以宋國士子也沒有覺得勇氣欠缺的老陳侯,會去介入什麽淮、漢相爭。


    “如此,唯齊國與我國,方有機會。”


    “不錯!唯齊與宋!”


    “難怪茅初九所言,此乃機會!”


    心思活泛之後,幾個宋國士子立刻眼睛一亮,旋即下定決心,回家之後,就把這個判斷告訴給家中長輩。


    等到明天朝會,大相戴舉肯定也也會針對此事進行預判。


    甚至推算了一下李解攻克郢都的時間,幾個宋國士子甚至覺得,楚國的使者,說不定已經在路上了。


    正常情況下,能夠進行調停甚至出兵幹涉的國家,必定也是大國強國。


    宋國和齊國比起來,顯然齊國要更強。


    隻是返回各自家中的宋國士子,都覺得齊國的可能性不大。


    首先是齊侯跟李解有仇,一篇《愛蓮說》,現在還在淄水為人傳唱,李解搶了蔡國公主蔡芙,這是事實;而蔡國公主蔡芙,已經被蔡侯許諾,出嫁給年老的齊侯,這也是事實。


    甭管齊國老頭兒是不是還龍精虎猛,反正老婆被人搶了,這是天下列國都知道的,諸侯之間互相搶奪女子,並不稀奇,但搶了之後不吭聲,很少見。


    搶了之後不吭聲的大國強國,更少見。


    搶了之後不吭聲的大國強國,還舉國上下樂樂嗬嗬地跟奪妻之仇談生意的,那就隻有齊國一家。


    在宋國士子們看來,這時候齊侯調停個屁的調停,直接開打,偷淮水伯的後路,能搶的都搶了,新仇舊恨一起算,豈不美哉?


    其次齊國還盯著莒國、魯國、衛國、燕國的地盤。


    尤其是莒國,老烏龜羿陽君姬玄的兒子們,在這裏簡直是生根發芽一樣,一人一個城兩個城,頗有點周室初封天下的盛況。


    隻是這“天下”,有點袖珍,有點貧瘠。


    不過對齊國來說,這是大好事兒啊,打著為莒國好的名義,就能把莒國的好處全吃了。


    黑鍋則是吳國人去背,甭管羿陽君姬玄跟吳威王是不是不對付,這也改變不了是吳人“鳩占鵲巢”。


    而通過莒國,又打通了南線通道,隨時可以繞過山地,包抄魯國。


    齊魯雖然相鄰,但以往齊魯相爭,打一場仗是真的費時費力,現在不一樣了,莒國要是完蛋,魯國東南就曝露出來。


    齊國完全可以用舟船將部隊調往南線,然後夾擊魯國。


    還是那句話,新仇舊恨一起算,魯國必須死!


    就這麽個當口,這麽個機會,還沒人幹涉齊國,齊侯這個老江湖,怎麽可能放過天賜良機?


    最後就是從齊國的國家利益出發,調停什麽?調停個屁啊調停,最好李解把所有的精力都耗在擺平楚地叛亂上。


    憑這三點,宋國士子們都覺得,這的的確確是宋國的機會。


    可以說百幾十年來,從未有過這樣的格局。


    晉國對內稱王,內部正在梳理,卿士豪族開始了兼並,無暇兼顧國外的風雲變幻。


    秦國繼續開拓向東的路線,晉國走不通,隻能走楚國,楚國又不會白給,那自然是訴諸於武力、暴力。


    吳國王畿一片混亂,五湖大夫互相攻伐,越國遺民頻頻作反,就算有心打壓李解,有那個心,沒那個力啊。


    而中原小強呢?衛鄭交戰,他們宋國,不過是偷偷雞牽牽羊,反正是在外國的地盤上胡來,宋國穩如老狗啊。


    怎麽看現在的宋國國際局勢國家環境,都是好到不能再好,當然了,要是國君死得再透徹一點,那就更好了。


    “夫子,楚都陷落,楚國即將大亂。吳解奇襲固然令人佩服,不過,楚地一旦大亂,想要再治,必是靡費無數。”


    宋國夏氏的封地中,族長拂須點頭,半晌,才開口道:“汝欲為使?”


    “楚國使者若是前來商丘,吾輩自可出使郢都、淮中。”


    “以宋國之力,隻怕吳解不予理會。”


    老者平靜地看著年輕人,“若不能說動吳解,夏氏為使,不過是為人恥笑而已。”


    “倘若為使,必許重諾,再攜重利。有雲‘投其所好’,何不效仿蔡美?”


    “噢?”


    老者愣了一下,便回憶了一番蔡夫子的操作,頓時道:“國中絕色,何人可往淮中為妾?”


    “上至公主,下至奴婢,凡是人間絕色,皆可前往!”


    “善。”老者點了點頭,便道,“備車,老夫這就入城,拜見大相。”


    “嗨!”


    對於這個機會,宋國國內各世族各有各的玩法,隻是像夏氏這樣,把主意打到女人身上去的,卻是少見。


    並非沒有人想到人間絕色投李解所好,但有些絕色,對很多宗室子弟來說,根本開不了那個口。


    子姓宋氏還沒死光呢,這國家社稷,還沒敗壞呢,誰能這麽下三濫呢?


    夏氏表示這完全不是問題。


    宋國大相府邸,戴氏子弟見是夏氏老族長親臨,立刻出門迎接。


    “老夫子,若是有事,差人通稟便是,豈敢勞駕?”


    “老朽叨擾大相,又怎敢自持癡長?”


    笑了笑,夏夫子又道,“還請勞煩通稟。”


    “豈敢通稟,夫子請。”


    “請。”


    夏夫子手持竹杖,步子不大,走得也不快,但卻穩健。


    七老八十的人,終究有著超然的地位。


    原本戴舉也沒有睡,反而是讓心腹在府內開會,商討的,正是李解攻楚一事。


    宋國“勁草”料想到李解會有騷操作,但就是沒想到,半個月就把郢都給打了下來。


    不僅打了下來,楚國的大王、太後,都打包拿下,現在都不知道怎麽玩弄呢。


    淮楚戰爭的前期,隻看著淮水伯府那全麵備戰全麵動員的架勢,都以為是持久戰,而且是曠日持久。


    就那場麵,浩大的有點驚人,誰能想到,持久戰個屁啦,直接就是“閃電戰”。


    北線的淮水大軍,浩浩蕩蕩營寨百裏,不知道多少糧秣人馬,不知道多少物資裝備,隻是一天的人吃馬嚼,就有不知道多少萬的民夫,幾千條的舟船在運轉。


    偏偏這北線的淮水大軍,連點光彩都沒有放呢,暗地裏的南線長江水軍,居然就戰果輝煌。


    這一出,讓戴舉的計劃,很是被動,打亂了節奏。


    按照戴舉的期望,他這次是先要在衛鄭之戰中撿便宜,尤其是鄭國,鄭東土地,肯定是吃掉幾個城的,多了不敢說,十幾萬畝耕地,肯定是要到手的。


    現在這一切,就顯得有點雞肋。


    當然真當雞肋,那也有點托大,隻是在戴舉看來,早知道楚國這麽廢,還不如放開了膽子跟淮水伯府結盟,跟楚國進行利益交換,也沒什麽不好的。


    跟楚國暗地裏結盟,假裝許諾到時候淮楚大戰就背刺淮水,實際上麽,口頭上爽爽,讓楚國人高興高興。


    這就是白撿的好處。uu看書ww.ukanshuom


    但顯然這些好處,也隻能腦海裏想想,畢竟並沒有真的實際上手實際操作,李解把楚國摁在地上摩擦,全程就是單挑,誰也沒想到這麽快解決戰鬥。


    後續發展,也就隻能等楚國求援的時候,才能進行各種補刀、敲詐、勒索。


    “大相。”


    “夫子請!”


    “豈敢……”


    “請上座!”


    戴舉拉著夏氏老族長入座,然後道:“夫子來意,吾已知曉。”


    “大相以為如何?”


    “南子既為宋氏公主,自當為國效力。”


    “大相所言甚是,所言極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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