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人所言何事?!”


    “淮水伯府征發民夫,銍邑、龍背山築城建寨。”


    濊水兩岸的地勢相對平緩,當年都屬於非常優質的土地。陳、宋兩國麵對徐國夾著尾巴做人的時候,就是因為徐國很容易就在這裏爆種暴兵。


    隻是經過多年的破壞、擺爛,再優質的耕地,也會重新森林化、叢林化。在徐國稱王覆滅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內,曾今朝貢徐國的三四十個國家,大多都是消亡在這些森林之中。


    那些曾經被“東方霸主”徐國開發過的良田沃土,此刻早就不複存在,即便還有耕種,也無非就是淮夷慣例的燒荒而已。


    得多得少,全看運氣,更看陳宋吳楚等國的脾氣。


    隨便哪一家氣不順,就能讓遊耕的淮夷部族直接顆粒無收。


    不過隨著李解的進場,曾經無比混亂、落後且貧瘠的淮北地區,終於迎來了前所未有的和平期。


    在過去的百幾十年中,淮夷諸部就沒有哪怕一個月不爭鬥的日子。


    不是跟人鬥,就是跟大自然鬥。


    很不幸,淮夷基本都是鬥輸了。


    此刻,操持古怪口音的亭長、裏長,正帶著十幾二十個農兵,手持長矛在那裏大吼大叫什麽。


    有人聽得懂,有人聽不懂。


    不過很快,終於有人明白,這是吳人要在這裏築城。


    很多年前吳威王打過來的時候,最多就是修個堡壘,然後隨便安置一些部隊,等過幾年,就徹底荒廢。


    對吳人來說,這片土地改造起來,成本極其高昂。


    哪怕是楚國這種葷素不忌的,也隻是王室分封重臣大夫,有地就用,別無他想。


    真要說郢都率眾開發,十個楚國也玩不起。


    “吳人要築城?!”


    “不但築城,還要開挖溝渠。”


    “莫非要種地?!”


    “就是種地。”


    “啊呀,如此甚好!甚好!”


    本地淮夷雖然被稱作“夷”,但其實大多就是古國餘孽。


    甚至論起根腳來,很多來到此地的秦國人,還未必有人家“含嬴量”來得醇厚。


    “淮水伯府反應好快……”


    淮北的市場中,宋國商人都是相當的驚詫,宋國大相剛決定聯合衛國進攻鄭國,淮水這邊居然就有所反應。


    全天下都知道李解要攻楚,而在這個緊要當口,還能分出一部分力量來築城,簡直是聞所未聞。


    別國可能會覺得,這是不是李解在玩“兵不厭詐”,然而宋國人,尤其是知道底細的宋國人,隻會覺得頭皮發麻。


    淮水伯府這是在秀肌肉,這是在警告宋國啊。


    “吳人築城,絕無可能短期成功!”


    “汝所言甚是,然則吳人築城時限,並不重要。”


    一人歎了口氣,“築城之時,提防北方,才是重中之重。”


    “……”


    伴隨一聲歎息,眾多宋國商人,也是沉默下來。


    要說宋國高層的智囊團有沒有動過歪腦筋,這想都不用想的,隻要李解攻楚,他們就打算收買南方的淮夷進行破壞。


    以淮北淮夷的總人口,造成的破壞力,可比淮南的夷虎人強多了。


    而且別看夷虎人現在服服帖帖,被淮水伯府整的死去活來,那是沙哈、雲軫甪親自下場,這才有了前方快刀斬亂麻,後方治理一條龍。


    老雲軫的招牌,在淮南那裏,的的確確非常好使。


    但在淮北,就不是那麽一回事兒。


    淮夷經曆過大洪水之後,天災人禍淘汰篩選下來的,哪個不是求生欲望強烈又心性堅韌之輩?


    隻靠威望就想彈壓,難度很大。


    得給好處,而且是實實在在的好處。


    也正是有這樣的判斷,宋國人原本的確是打算收買淮夷,然後暗中破壞。


    隻要李解露出破綻,在他攻楚最緊要的時刻,狠狠地來一下,不說攔腰截斷,隻是抄掠淮中城附近的城邑,就足夠讓淮夷諸部興奮到不能自控。


    怎麽可能不想報仇呢?


    李解白手起家到現在,宋國在其中扮演的角色,簡直就是個運輸大隊長。


    缺名聲,直接給名聲,還給兩回。


    缺勞力,不但賣了戴國將士,連薛國也給賣了。


    甚至連李解的國際地位,也隨著子橐蜚的“大厥”,直接跨過了吳國。


    威震中原嘛。


    自己的不幸鑄就了敵人的成功,這要是不恨得牙癢癢,簡直對不起自己的良心。


    圖謀報複的宋國人並不在少數,上上下下都有,也算是難得的戮力同心。


    隻是硬實力上,雙方是有差距的,宋國精英高層,並非沒有逼數。


    李解這個吳國帶忠臣,隻要一天沒造反,那就還是吳國人。正麵剛李解,那就是宣戰吳國。


    所以不管主觀意願還是客觀現實上來說,宋國都隻能扶持阿貓阿狗來撓人。


    撓得李解得狂犬病得破傷風最好,撓了沒效果,至少讓人心裏有陰影,也挺痛快不是?


    隻是讓宋國間諜們有些難受,李解連這樣的機會,似乎都不打算給宋國人。


    “以淮水伯府鐵器之數,隻怕淮北之地,當真會再度變成糧倉。”


    即便是現在,入眼處不是草原就是叢林,甚至有些香樟樹,經過幾十年的擺爛放荒,已經長得成人粗細。


    樹冠茂密不說,連成一片,還真是蔚為壯觀。


    就這樣的自然生態,不管是哪個國家過來,首先砍樹就是個大問題。


    砍完之後,複耕還是個大問題。


    不管哪一樣,都需要用到大量人力、工具。


    或許青壯勞力對陳宋吳楚來說,那不算什麽事兒。


    但是工具就不一樣了,寶貴的青銅器,不可能全部浪費在勞動工具上。


    李解恰好跟他們相反,最缺的就是勞力,工具反而不缺。


    哪怕現在沒有足夠的生鐵產量,光石器加工的超強效率,組織人手用石斧一斧子一斧子地砍樹,也完全不愁石器工具的硬性消耗。


    “若能聯合齊魯,或有……”


    “齊魯如何能勾連?”


    宋國人自己都不信,現在倒是有個契機,李解在淮中城,居然推行考試選才,這是非常危險的一個信號。


    甚至都不用宋國人去宣傳,齊魯就有精英開始宣揚這等行徑的危害,一旦形成大勢,高爵厚祿很難繼續輕鬆地傳遞下去。


    隻是不管列國怎麽想的,或許為了“赤霞”,或許為了“紫霄”,甚至可能還有為了陶瓷或者鐵器的,都是依舊保持著跟李解之間的商貿關係。


    至於要不要翻李解,列國可能更多的,是想要看看吳國內部的反應。


    甚至在吳國都邑姑蘇,已經有國際間諜開始活動,官方渠道上,也有“遊士”、行者在向吳王虒抨擊李解的惡劣行徑。


    吳王虒有沒有搞明白事情的嚴重性不知道,但是太叔卯的的確確大發雷霆,公開狂噴李解乃是“悖逆”,顯然也很清楚,李解這一次組織的考試,隻要挺過去了最艱難的一段日子,隻怕受惠之人,都會全力擁護。


    原本就相當脆弱的吳國製度,可能一夜之間,都不需要李某人動用一兵一卒,自己就開始自我瓦解。


    保守勢力更加保守,在野反對者則是更加激進,雙方以此為借口,將矛盾再次升級,直接爆發成超級內戰,也不是沒有可能。


    太叔卯最擔心的,就是這個。


    李解組織一場考試,根本就是給五湖地區本就脆弱的平衡,直接來了一場地震。


    原本就是星火燎燃的王畿,乍然間讓人看到在混亂的吳國體製之內,居然還有那麽一窪清流,怎麽不可能洶湧?


    老妖怪在世時,龐大的統治疆域,可以依靠老妖怪的個人威望來鎮壓,脆弱的體製,隻要有強權人物存在,總能維係。


    而伴隨著政治強人的接連離開,這種落後、混亂的奇葩體製,自然就出現了狗咬狗。


    這種上層的撕咬,對中低層而言,不是他們想要的,他們想要的,終究隻是秩序。


    整個吳國的疆域之內,能夠提供秩序的,現在隻有李解,隻有淮中城。


    而那裏,不但有秩序,還有強人,類似吳威王一樣的威權人物。


    這種心理上的補償,更是十分的微妙,對太叔卯而言,他太清楚不過。


    然而一切終究是徒勞的,太叔卯麵對李解,跟宋國人一樣,隻能幹瞪眼,uu看書 .ukanshu哪怕再怎麽咬牙切齒,也是有心無力。


    處理眼門前的狗咬狗,就已經是十分的艱難,再去製衡李解這樣一條瘋狗?


    除非太叔卯的老爹從黃泉歸來靈魂附體。


    宋國商人在濊水市場的觀察,讓其中的老牌間諜們,都是心涼了半截,原本還想著,趁著李解治下在睢水一帶還不穩,總能收買一兩個淮夷部族。


    可隨著本地亭長、裏長被一群特殊的“淮夷”簇擁著巡遊,宋國人頓時打消了念頭,準備提前返回商丘,將這裏的情況,如實反映給大相戴舉。


    “支氏、巫氏……”


    “雖早有聽聞延陵運奄氏,同支氏、巫氏聯姻,卻未曾想到,竟是同運奄無忌有舅甥之情?!”。


    “睢水之南……唉!”


    一聲歎息,眼見著支氏、巫氏這些人笑得燦爛無比,宋國人除了唉聲歎氣,別無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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