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


    水杉林和灌木林的交匯處,一團密密麻麻的蘆葦遮掩在中間,菖蒲、蓴菜、野蓮在淺水沿岸長勢也極好。


    蓮葉之上,原本還有碧綠的水蛙在休息,隻是伴隨著一聲驚叫,“咕咕”亂叫的水蛙立刻噗通噗通往水中一躍。


    蹬腿下潛,片刻就沉底消失,不多時,又在不遠處上浮,四肢舒展,且漂露著一個宛若雞頭的腦袋。


    舟船一側,木楯豁口架著的,不再是矛戈,而是一個個嘴裏塞著麻布的腦袋。


    老老少少都有,表情惶恐,眼神絕望。


    隔著疏疏密密的蘆葦叢,聽到了喊聲,才有一個老者“嗚嗚”大叫,瘋狂地扭動著身體,隻是腦袋卡在木楯豁口處,卻也不能動彈。


    蘆葦叢內,有個手持長弓的青年雙眼含淚,眼見著船上的老者處境越發艱難,頓時嚎啕大哭起來。


    “爸——”


    有人哭出了聲,緊接著,灌木叢中也是傳來嗚咽啜泣聲,很快,整個水杉林都是回蕩著痛哭聲。


    “淮水伯有令——”


    居巢邑偃姓巢氏的本地大戶,渾身裹著甲胄,帶著小心又有幾分囂張,拿著“大聲公”衝蘆葦蕩大吼:“隻誅首惡!餘眾從寬——”


    巢氏用的是夷虎方言,楚人吳人都能聽懂一兩個詞語,但連成一句話,就得結合語境、表情還有肢體語言才能明白。


    好在居巢邑仍舊屬於文明社會,偃姓巢氏這些倒黴蛋,終究還是找到了發揮作用的舞台。


    做一個淮南的“翻譯官”,顯然是很有前途的職業。


    而且偃姓巢氏的人在自家內部也討論過了,給李解打工,隻要老老實實的,說不定能從普通“翻譯官”,吃成“胖翻譯”。


    聽到了巢氏的喊聲,水杉林中,顯然就有了爭執。


    各條小舟上的小隊長,頓時都冷笑起來,軍心不穩,夷虎人果然是不堪一擊。


    夷虎人的武器裝備也極為落後,但即便再落後,骨頭、石頭的箭簇,照樣可以射死人。


    就算沒有牛角弓,拿竹子燒一下多堆疊幾層,弓力照樣足夠。


    用壞了再燒製就是,從淮水到揚子江,最不愁的就是竹子,到處都是,遍地都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二中隊已經抄了後路,這幫夷虎人,已經陷入死敵無處可逃,還不如直接衝進去殺個痛快。”


    “首李說了,減少不必要的損失。”


    “看來隻能等到攻打楚國,才能戰個痛快。”


    “為何總想著打打殺殺?”


    “上個月新增一丁。”


    “恭喜。”


    “唉……不趁著淮南之敵虛弱,趕緊立功,真要是攻打楚國,萬一死了,反而不劃算。”


    兩個鱷人小隊長,在小舟中用古怪的陰鄉方言閑聊著。


    他們的說法方式,也越來越像李解,跟曾經的老鄉交流時候,也會有一種非常突兀的錯位感。


    實際上小舟中的二十個戰士,除了帶隊的小隊長是鱷人,剩下的,不過是四個勇夫,六個義士,八個義從。


    多少能聽懂一點兩個隊長在說什麽的,隻有勇夫,新編義士的來源比較複雜,短時間內就能聽明白這種古怪方言,也是不現實的事情。


    勸降的小舟跟岸上保持著十幾步的距離,倒也不怕對方有神箭手,因為木楯後頭的戰士,都是臨時披上了鐵甲,桶狀頭盔也扣在了腦袋上,從小小的孔洞中,觀望著岸上的動靜。


    “探船”已經把四周的狀況摸了個清楚,整個水杉林現在看上去好像是個孤島,一片水域之中,剛剛好就這麽一座小島藏在這裏。


    實際上並非如此,眼下水位高,所以才讓水杉林、灌木林的所在地,看上去像是個孤島。


    稍微摸排一下,“探船”就發現有一條被水淹沒的土壩,直接連通到了東南方向上的土丘。


    隻要過了這條土壩,土丘過去就是丘陵地帶。再經過一片澤陂密布的平原,就能進入一片平地。


    那裏還能找到點東肥水的痕跡,隻不過現在被淮中城的兵站隔絕,夷虎人隻要出現,就會被戰車追上,然後死個幹幹淨淨。


    跟淮中城的治安部隊打的交道並不久,但印象極為深刻,隻要被追上、纏上、黏上,就隻有被全殲這樣一條路,沒有別的結果。


    什麽擊潰戰,不存在的。


    “怎麽勸降如此之久。”


    “這群夷虎人真是能跑,嘿,還想憑借水性繞開我們。”


    說話間,有個小隊長像是想起了什麽,從懷裏摸出來一塊荷葉包裹的東西,打開之後,就是方方正正的方塊,一個大方塊,由一堆小方塊組成。


    “先吃些東西。”


    大兵身上也能帶幹糧,但都是定時定量,軍官則是還能帶肉幹和特製的應急口糧。


    這種用大量的油脂、麵粉、麩皮、魚糜混合在一起的東西,其實已經被烤得很幹,賣相不怎麽好看,但吃起來油鹽很足,完全不用怕沒有能量、體力。


    一人一塊,也就是一截指頭大小,純粹就是過過癮。


    “嗯?!”


    忽地,另外一個正在解開水囊的小隊長猛地一愣,“夷虎人出降啦!”


    果不其然,水杉林中似乎有人走出來,人數並不少,幾大排團成一團,密密麻麻地站在岸邊,後頭的水杉木,筆筆直直高聳入雲,倒是顯得前方的人類,越發地矮小。


    “內鬥了一場?”


    “嗯,殺了一場,你看,人頭還是新鮮的。”


    一邊吃著東西,一邊點評著最前方那些拎著血淋淋人頭的夷虎人。


    “兵器甲具,盡數投地——”


    居巢邑的“翻譯官”,又適時發出了聲音,悅耳動聽,動聽悅耳。


    那些夷虎人眼神有些掙紮,但是很快都選擇了棄械投降,然後一個個哭喪著臉,甚至有的直接在那裏嗚咽抽泣,或是跪著或是趴著,總之都不敢再站著。


    “後退二十步——”


    悅耳動聽動聽悅耳的“翻譯官”聲音又響了起來,夷虎人恨得咬牙切齒,但還是照做了。


    “廢物,這時候就應該暴起傷人!”


    小舟之中,有個小隊長很是失望,既然知道來討伐他們的人是“哼哈二將”之一的沙哈,難道就不知道效仿一下“十步殺一人”嗎?


    五步見血是多麽簡單的操作啊。


    “別做夢了,快,靠岸。”


    看到了旗語,小舟集群開始緩緩地靠攏。


    等到發現四麵八方,居然都是小舟的時候,夷虎人這才嚇了一跳。他們原本以為,隻有正麵有敵人,哪裏想到,整片林地的所有方向,都有悄無聲息的小舟靠近。


    淮中城這些治安部隊的戰鬥力,夷虎人感受非常深刻,哪怕隻是一條船上的人登岸,他們就很難再脫身。


    之前夷虎人中的某些部落,還妄想著通過熟悉地形和水域,然後憑借優秀的水性,把吳人給繞死在裏麵。


    可是萬萬沒想到,吳人不但沒有迷路,反而在這片沼澤地、濕地,做好了大量的地標。


    更惡心的是,uu看書 .uukanhu這一次來的吳人,有些家夥除了搏殺能力超群之外,水性也是超乎想象的好。


    夷虎人哪裏曉得,“百沙”野人為了討生活,自小就得在江海之見沉浮,要麽早早落水淹死、被鱷魚咬死,要麽就是野蠻生長,然後水性絕佳,下水之後,不敢說浪裏白條,浪裏黑魚是完全沒有問題的。


    “真是無趣。”


    失望地搖了搖頭,“旗艦”上的沙哈放下了望遠鏡,“雲軫君,接下來本地夷虎人,應該沒有大部生存。”


    “有勞仲哈,接下來,就看老夫的。”


    這次南渡,圍剿夷虎人的總指揮,就是沙哈,但是主持淮南城邑功能恢複工作的,則是原州來大夫雲軫甪。


    此次雲軫甪是領了淮水伯府“淮南特派員”的職務,其職階,大概就是等同於原先楚國的居巢邑大夫,隻是責任更加簡單一些,隻需要負責內政,軍事治安上的事情,則是由沙哈全權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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