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要緊的點說出來後,關山心中的包袱似乎也卸下了。


    他神色平靜到冷漠,隻有握著季妧的那隻手殘餘著一些溫熱。


    “因為我是不被承認的那個,自然不能見光。”


    季妧的腦子緩慢運轉了起來。


    “你們不是雙胞胎嗎?”


    又不是一嫡一庶,同一個娘生的兄弟倆,怎麽一個就光明正大,另一個卻不能見光?


    “事情有點長,你先打個盹,我看你睡。”


    季妧頭搖的撥浪鼓似的。


    她才不要在這個時候打盹,萬一眯著了,睜開眼天又大亮,他又不見了呢?


    關山哪裏會看不出她的小心思。


    往事他其實不願回想,但季妧想聽……


    抬手將她鬢邊的碎發撥到耳後,緊鎖的眉宇緩緩鬆開,往事徐徐道來。


    原來,如今的寇老夫人、也就是寇長卿的母親殷氏,出身一戶軍醫人家,機緣巧合之下救了寇家長子寇安世,隨後不多久便嫁入了寇府。


    當時的寇老夫人看不上殷氏出身,婆媳倆猶如天敵一般,齟齬常生、矛盾不斷,寇安世夾在中間兩下為難。


    殷氏粗通岐黃之術,尤其擅長給人料理身體,便以照顧夫君的名義,提出隨夫同赴邊關。寇老夫人考慮到兒子確實需要人照料,也沒十分阻攔。


    一晃過去三年,那三年間,寇安世倒是還回來過幾次,殷氏卻一次也未曾回來。


    本就積著怨的寇老夫人愈發不悅,又因殷氏的肚子久不見動靜,便順理成章的提出為兒子納妾。


    寇安世雖然拒絕了,寇老夫人卻沒放棄,一封又一封的家書催促不算,還親往邊關送了幾個貌美的丫鬟。


    到了第四年元日,殷氏終於回來了一趟,為了讓寇老夫人打消納妾的主意,在寇老夫人跟前盡了小半年的孝,才被允許重回邊關。


    但在殷氏臨行前晚,寇老夫人做了個夢。


    她夢見寇家出了雙生子,而後便遭遇了闔族斬首、血流成河……非但沒帶來半分祥瑞喜悅,反而引起了滅門之災。


    夢醒之後,寇老夫人切切叮囑殷氏,當然也可以算作警告,警告她萬不能生出雙生子。若夢中那會帶來不詳的雙生子果真出自殷氏腹中,那麽不管誰說情,她都會將殷氏掃地出。


    殷氏當時並未放在心上。


    雙生子太少見,不是誰都能生的。再加上她那時腹中空空,就疑心寇老夫人是專門拿這話刺她。


    殷氏與夫團聚後,又過了半年時間,突然傳出了喜訊。


    寇老夫人的書信愈發頻繁,殷氏起初是不耐煩,等到後來,她的精神一日不如一日,身體也越來越差,終至起不來床隻能躺著靜養時,也開始疑神疑鬼起來。


    寇安世隻當是孕中婦人多思多慮的緣故,並未想太多,哪想到十月之後,殷氏竟真的生下了雙生兒。


    懷孕後期,殷氏噩夢頻頻,身體每況愈下,生產時又遇上了難產,險險才搶回一條命來。


    經此一折騰,她竟然徹底信實了婆母的話,但她不願承認兩個都是禍害,她覺得兩個兒子中,隻有一個是會給寇家帶去滅頂之災的禍患。


    關鍵是哪一個?


    喜得麟兒且一得得倆的寇安世並不信此,還欲遣人快馬加鞭,將這份喜悅告予高堂知曉。


    殷氏聽說後,赤這腳就從房中奔了出來,奪過信件撕的粉碎。


    她告訴寇安世,要麽休了她,要麽就摔死兩個孩子,不然他們的夫妻緣份就到頭了。


    寇安世見殷氏情緒十分不穩,不好再刺激她。但讓他因為一個莫須有的理由而摔死親子,他哪裏嚇得了這個狠手?


    就勸說殷氏,不如將她生了雙生子的消息暫且瞞下,等孩子大些再帶回京中,到時母親說不定都忘記這茬了,自然不會再逼著修妻。就算老人家還記著,倆虎頭虎腦一模一樣的大胖孫子圍著她叫奶奶,再硬的心腸也得軟下來。


    寇安世哪裏知道,問題的關鍵已經不在寇老夫人身上,在於殷氏本人也信了那話。


    好在十月懷胎,母子連心,她也下不了這個狠心,於是便同意了寇安世的話。


    置辦在邊關的那所宅院,裏麵伺候的奴仆多是從當地買入,寇安世治家仆如治兵,殷氏亦算不上寬和的主母,沒有他二人的允許,消息自然是走露不出去的,更遑論傳到京城了。


    對外,隻說殷氏生了一子,報喜的家書也是如此。


    如果真如寇安世的安排也便罷了,偏偏殷氏生育之後,愈發疑神疑鬼。


    她每天最常做的一件事,就是將兩個尚在繈褓中的兒子抱到一起,然後眉眼口鼻唇逐一比對,甚至一根頭發絲都不肯放過。


    試圖從兩張懵懂無知的臉上,看出誰才是那個禍害……


    關山的講述其實十分簡練,是季妧根據他寥寥數言,腦補出了個中細節,並試圖還原場景。


    然後越還原,越無語。


    又是一個封建迷信害死人的故事,而且既不用相師,也不用術士,僅僅一個無根無底的噩夢,就斷定了一個孩子的一生。


    “最後她選定了你?”這是毫無疑問的。


    季妧無語至極,追問道:“她憑什麽認定是你。”


    “也不算沒有根據。


    生大兒子時碰上大出血,鬼門關走了一回,uu看書.uukanshu 遭了大罪。生小兒子時卻十分順利。


    大兒子一落地,哭聲猶如索命,身體也比小兒子壯實。小兒子自小病懨懨的,有人說在胎裏被欺負很了。


    大兒子不愛笑,像個討債鬼,小兒子笑不停,能將人心融化……


    在必須二選一的情況下,放在任何人身上,大概都不難選。”


    寇長卿語氣極淡,沒有絲毫不甘與恨意在其中,季妧卻幾乎氣炸了肺。


    這什麽狗屁理由?!


    女子生第一胎第一個時本就艱難些,怎麽就斷定是孩子故意讓母親遭罪?


    自小病懨懨,就一定是被哭聲大、身體壯的那個給欺負的?


    最可笑的是愛笑不愛笑都能作為評判標準。


    世上沒有兩片相同的樹葉,又怎能要求兩個孩子個性相同。


    不愛笑又怎麽了,就不能是打小沉穩,從小就愛思考?


    愛笑又能代表什麽?笑麵虎、笑中藏奸、笑裏藏刀,可都不是什麽好詞。


    可見人心一偏,根本無可救藥。而不被偏愛的那個,連呼吸都是錯。


    “就算,我是說就算。就算她認定是你,可她不是跟自家男人盤算好了,等你們稍微長大點就帶回京中告知寇老夫人,為何一直讓你……”


    為何一直讓你這麽不明不白的活著,甚至活成了別人的影子。


    後麵半截季妧說不出來。


    她的心蜷縮成一團,為關山曾經遭到的不公而難過,而氣憤。


    關山將人攬進懷裏,撫了撫她的眉心。


    “她真正決定放棄我,並非因為方才那些,是因為一個人。”


    “誰?”季妧從他懷中抬起了頭。


    “我的乳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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