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生心頭一蕩,放柔了聲音道:


    “小娘子有所不知,我說的都是事實……”


    季妧哂笑:“什麽事實?大庭廣眾談論人家未出閣的姑娘、引人遐想汙人名節,還辱罵於國於民有功的馬上將軍,極盡汙蔑之能事,你指的是這些事實?”


    書生萬沒想到,如此花容月貌的小娘子,說話竟是直刮人臉皮。


    剛升起的一絲好感,霎時間不翼而飛。


    哼!便是貌美又如何,空有其表罷了,小地方出身,連鄭小姐一根手指都比不了。


    這麽一想,口氣便硬了起來。


    “難道不是?若不是他,關北軍早打贏了,何至於簽那勞什子合約,護國不成,辱國至甚,他寇長卿就是千古罪人!”


    關山手中的茶盞終於放到了桌麵上。


    手剛一鬆開,就聽輕微一聲細響,杯身龜裂如蛛網,卻沒有完全裂開。


    他沉下嘴角,盯著茶水順著縫隙緩緩滲出,眼底陰霾漸起。


    與人對峙的季妧並沒有注意到。


    “寇長卿南征北戰十數年,赫赫功績不是你紅口白牙便能抵消的。議和之事,是非曲直,說給你聽,你這種無腦之人也不會理解。你隻需記著,有些人一日為英雄,終生為英雄,便是有過也不掩其潑天之功。而有的人,從出生便注定了是不可雕的朽木、扶不上牆的爛泥。”


    “你說誰是朽木爛泥?”


    鬱火邪火早就積了一肚子,對著群爺們他不敢動粗,對著個女人他豈能再忍。


    話落上前一步,直接揚起了手。


    結果還沒近季妧的身,就覺眼前一黑,緊跟著手腕被擒。


    一陣劇痛傳來,書生慘叫出聲。


    緩過勁才發現,那戴鬥笠的男人不知何時竟到了近前,明明隻用了一隻手,他卻有種腕骨都要粉碎的感覺。


    這可是右手啊!若是廢了,他這輩子就徹底無望了。


    書生趕忙朝身後呼救。


    虯髯大漢起了身,卻並沒有上前。


    他拳腳功夫不錯,但正因如此,能清楚感知到自己壓根就不是對方的對手。


    何況這書生連女人都打,實在是沒品至極,也不值得他出手。


    虯髯大漢都束手旁觀,其他看客就更不可能出頭了。


    書生見狀,頓時慫了下來,對著關山一陣哀求。


    “這位俠士,饒我饒命、小生知、知錯了……”


    “念你還要科舉,我不斷你手臂。”


    關山冷聲說完,一腳踹上書生膝蓋。


    書上雙膝一軟,撲通跪在季妧麵前。


    “你該跟我娘子賠罪。”


    男兒膝下有黃金,如今當眾給個女人下跪,比直接打臉都更讓人屈辱。


    然書生哪還管這些。


    “小娘子,你行行好,讓他放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涕淚橫流,全無半點讀書人的風骨。


    季妧彎腰,從地上撿起一本書,是書生剛剛欲要打她時掉落的。


    隨手翻了翻,果不其然,雖然包著四書五經的殼,內裏卻另有乾坤。


    “狐山誌異,恕我孤陋寡聞,這是聖賢書?”


    聽她報出書名,書生也不慘叫了,趕忙把頭扭到一邊。


    圍觀者卻是一陣哄笑。


    一個中年文士模樣的人,以為季妧當真不知,還好心給她解說。


    “小娘子有所不知,這哪裏是什麽聖賢書,不過是閑書一本,裏麵講得都是些神仙眷侶山精鬼怪……還有許多不正經的東西。”


    但凡是個男人,都懂他話中深意。


    “難怪回回落第,敢情讀的是這種書!”


    “看到了沒,外麵還用東西給包住了……”


    “就他這樣的,八百年也考不上狀元。”


    季妧在嘈雜聲中,插嘴作好奇狀。


    “某書生久考不中,某日突然好運天降,撞進山精野魅的洞府,一響貪歡之後靈智大開,跟著連中三元、衣錦還鄉、光宗耀祖。


    又或者,趕考路上,夜宿荒廟,有狐妖幻化而成的妙齡女子上門,不僅自薦枕席,還管他吃住,自此夜夜春風暗渡,科場上還力挫群雄笑傲金殿


    再或者,窮困書生,才華橫溢,偶的富家千金垂青,眉來眼去之後,生米煮成熟飯,女家不但將女兒嫁予他,還以豐厚妝奩甚或高官厚祿相贈……


    講的可是這種?”


    她貌似隻是陳述故事,但旁人聽了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


    書裏麵的書生要都是這樣,未免太不要臉了……


    中年文士也有些尷尬:“確實如此。”


    季妧拖長了音,哦了一聲,看向麵紅耳赤的書生。


    “我還當你狂言悖語為著什麽,原是看這種書看壞了腦子。”


    她隨手翻了幾頁,跟她所料相差無幾。


    無外乎家徒四壁鬱鬱不得誌的文弱書生,除了一肚子文采,其他一無所有,但自從遇到某狐仙某精怪某千金之後,生活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不僅睡得佳人,佳人還上趕著。


    至於什麽金錢名望、高官厚祿,全都是眨眨眼的事。


    人生若此,夫複何求啊。


    “別誤會,我倒也不是說這種書不好。書或許是好書,但要分什麽人讀。


    善讀之人,能從中學會端正做人、得道多助、天理循環、因果報應的道理。


    而不善讀之人,則隻學會了意淫富家小姐,寄希望於奇跡和偶然,成天幻想著天上掉餡餅的好事。


    然那些狐鬼精怪眼又不瞎,她們即便喜歡倒貼,也是有挑撿的。


    你仔細想想,書裏那些主人翁,要麽長得俊、要麽有才華,再不然就是善良,至不濟也得占個憨厚樸實。


    而你除了文弱,還有什麽?那些千金小姐圖你什麽?


    圖你一貧如洗,圖你腦中空空,還是圖你膽肥人慫?”


    話音方落,uu看書 wwuuashu噴笑四起。


    眾人覺得這番話十分在理的同時,又感慨這小娘子果然伶牙俐齒,不好惹,不好惹。


    唯有季妧麵無表情。


    她本不想傷人顏麵,怪隻怪眼前這人不應汙蔑他不該汙蔑之人。


    季妧示意關山鬆手,而後把書扔還給他。


    “以後別再提寇將軍,你不配。沒事兒多讀讀書,書裏什麽都有。”


    書生簡直想挖個地縫鑽進去,右手剛得自由,立即掩麵奔逃。


    虯髯大漢哈哈大笑,在他身後吼了一嗓子。


    “聽小娘子的話,好好讀書!記得要讀聖賢書!”


    季妧出了口惡氣,也懶得管旁人怎麽議論,側首看向關山。


    “咱們走吧。”


    關山頷首,兩人相攜下樓,結賬後徑自離開。


    他們前腳剛走,角落處一個將這場鬧劇從頭看到尾的錦衣公子緊跟著下樓。


    小二見狀,忙迎上前:“這位公子,您還沒……”


    錦衣公子手搖折扇,頭也沒回,直接拋了一錠銀子過去。


    小二正想問有沒有碎銀,一抬頭,哪裏還有那人身影。


    如此闊綽的客人,當真少見!


    小二欣喜之餘,又有些懊惱。


    這位公子剛來店裏時,跟他打聽了不少季氏味業的事。他剛剛應該告訴人家,頭先離開的兩位就是季氏味業的女東家和她相公。


    不過看他們前後腳離開……沒準那位公子已經認出來了呢?


    他還是別多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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