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辛子期,季妧抱臂盯著流浪漢打量。


    了解她的基本都知道,當她用這種目光看人的時候,說明情況不妙,非常不妙。


    流浪漢卻像沒注意到似的,用可以動的那隻手,把辛子期檢查時挽起的袖管和褲管逐一放下。


    這份慢條斯理,這份泰然自若,連季妧都不得不佩服。


    “唉,我說。”季妧蹲下去,仰頭。


    流浪漢坐在凳子上,一低頭,視線就和她對個正著。


    季妧的眼神格外坦然,他卻是眼波微動。


    片刻後定住,不閃不避。


    “你還挺理直氣壯的呀。”季妧都要被他給氣笑了。


    “我問你,你知道是誰救的你吧?知道是誰給你做的手術嗎?就是剛剛那位辛大夫。人家盡職盡責沒有半分馬虎,還肯提供上門服務,這就不說了,從術後到現在,人至少來給你複診五六回了。最關鍵最關鍵的一點,你這病是打白條看的知道嗎?我到現在還欠著人錢呢。你怎麽對人家的?”


    每一次辛子期來給流浪漢複診,都會問一些醫者常問的問題,這也是出於負責任的心態。


    可流浪漢呢,嘴跟被沾上了似的,回回都得由季妧代他回答。


    “我是你代言人啊?你給我代言費了嗎?”季妧當著他麵翻了個白眼給他。


    “你要是個啞巴也就罷了,你又不是,而且辛大夫也知道你不是。會說話,卻不跟他說話,你讓他心裏怎麽想?不知道還以為你對他有成見,人辛辛苦苦還不落好。”


    這要放到後世,敢對主刀大夫這個態度,季妧都得讚他是條好漢。


    “說話。”見他又有裝聾作啞的趨勢,季妧用腳踢了踢他腳尖。


    流浪漢掃了眼鞋頭上的灰印,沒什麽觸動的道:“他隻是來驗收,那些東西用在我身上,會有何種效果。”


    季妧聽懂了他的意思。


    流浪漢認為,自己隻是辛子期的試驗品,所以不存在虧欠,更沒必要回饋。


    季妧覺得,他這想法有點不對。


    但想想他經曆過的那些……對陌生人的不信任和疏離,也不是不能理解。


    便也不忍心多加責怪,而是試圖和他講道理。


    “就算他有別的目的,但他治好了你,這是不爭的事實。我也沒讓你一定要對他表示感謝,隻是希望,他下次再問你一些與傷情有關的問題時,你還是盡量給個回應。畢竟身體是你自己的,隻有你能告訴大夫最直觀的感受,大夫根據你的反饋,才能判斷你的恢複程度,以及要不要采取進一步的……”


    流浪漢突然出聲打斷她:“這些,你就可以。”


    季妧先是一愣,琢磨了一下才明白。


    他覺得自己沒什麽大問題了,辛子期這個大夫也可以下崗了,隻要季妧隨身伺候著直到康複,就行了。


    合著這是拿她當丫鬟,還用順手了?


    季妧心底剛軟下去的那一角,立馬變得邦邦硬,眼見有要爆炸的趨勢。


    “我就納悶了!你都不肯跟他說,那你幹嘛告訴我呀?我好欺負?我活該伺候你?”


    流浪漢盯著她微慍的臉,淡淡道:“你讓我說的。”


    “你!”季妧被嗆的半晌說不出話來。


    她霍地站起身,叉腰瞪著流浪漢:


    “實話告訴你,我也拿你當試驗品呢!那些藥、那些線,還有你身上打著的這石膏,都是能幫我賺錢的東西。怕直接給別人用會出事,所以才在你身上先試試。怎麽樣,你現在是不是很生氣,是不是很後悔搭理我?”


    狠話放完,目光一瞬不瞬盯著流浪漢。


    礙於他臉上那些傷疤,神色上的細微變化是看不清的,但能明顯感覺到周邊的氣壓低了下來。


    流浪漢不高興了。


    兩人瞪視了足有一分鍾,直到流浪漢先移開視線。


    季妧心裏暗暗得意。


    流浪漢移開的視線重新回到她臉上,方才那一瞬的失態像是從未有過。


    “我想洗澡。”他平靜道。


    季妧還以為自己自己聽錯了。


    流浪漢就又重複了一遍,用極為理直氣壯的語氣。


    “……”


    季妧衝他豎起了大拇指:“大爺,你贏!”


    事實證明,整天嘚啵個不停的人,碰到尊口八百年也難開一回的人,未必就能吵贏。


    吵架這事,真得看天賦。


    她曾經以為自己有,直到遇到了流浪漢。


    季妧很想找回場子,但被氣的心口疼。


    忿忿拋下一句“等著吧”,扭頭就朝外走。


    大寶一個人在家,她在這浪費的時間夠長了,還想讓她伺候他洗澡,想的美!


    季妧走後,屋裏重新變得安靜無比。


    不,不是安靜,是死寂。


    這本是他早已習慣了的。


    流浪漢望著門外漸暗的天光,微微牽動的嘴角緩緩降落。


    剛剛還有一星亮光的眼底,也跟著一點點暗了下去。


    天將黑,胡大成頂著一頭濕發準時來報到。


    季妧一看就知道,uu看書 .uuknshuco 這準是又去河裏洗澡才回來。


    “你娘沒打你?”


    胡大成嘿嘿笑:“她沒抓住。”


    鄉裏的男孩子,一到夏日最喜歡往河裏鑽,個個練的一身好水性。


    大人攔也攔不住,有些還帶著孩子一塊下水。


    尤其現在正值農忙,幹了一天的活,天黑後一猛子紮河裏,既能涼快解乏,順便也把澡給洗了,何樂而不為。


    “最好還是不要去,尤其不要一個人往水深的地方去。”


    季妧知道說了他也不會聽,還是照舊囑咐了一句。


    “知道了,放心吧小妧姐,我鳧水可厲害了,村裏沒人比得過我。”


    胡大成搶過食籃就往外跑,嘴裏還喊著:“我先去給流浪漢送飯去了!”


    季妧正要跟上去,回頭見大寶還站在堂屋門口,就道:“大寶,你先上炕睡,我等下就回來。”


    每次季妧去土屋,時間長的話就會將大寶送去胡家,時間短的話,他就會被留在自家。


    大寶不喜歡這樣。


    可季妧去哪都把他帶著,獨獨除了土屋。


    大寶嘴巴動了動,看樣子似乎想一起,但到底沒有開口說出來。


    他確實,不喜歡那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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