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慎之也不急躁,推開邊上的窗,看著官署後院的小閣池塘。


    此時的荷花已經開得很盛了,粉白漸變,蕊色淺黃,興許是來蕪湖路上的那一夜暴雨,也席卷到了宣城郡,池塘裏的水很滿,肥大的荷葉像是翠玉製成的美人席,伴著荷風曼舞飄搖。


    陶朱之能,庾亮細細的品味著王慎之剛才的話,不覺又踱起步子來。


    “慎兒所說的陶朱之能,到底是能在何處呢?”


    商界鼻祖陶朱公的典故,他自然是知道,可這千百年來,也並沒有記載這陶朱公所從事的行業或者關於他從商的一些事例,有的隻是他數次富可敵國,又數次東山再起的傳奇。


    “借我涇溪二十裏。”


    王慎之沒有回頭,幽幽的對著窗戶說道。


    涇溪,是宣城郡的重要水係,臨近的涇縣也因被涇溪穿過而得名。


    這裏草木繁盛,植被種類眾多,尤其適合青檀樹的生長,再配合以這裏特有的沙田稻草,和涇溪山泉水,是上好的造紙材料。


    早在建康的時候,那老翁偷竹子時,王慎之就一直留心造紙相關的事情。


    雖說紙張在東漢,或者更早的時期就已經被製造出來,並且由蔡倫改良,但是彼時的造紙術還是過於粗略,隻是拿些漁網或者各種雜七雜八的料子在製造,沒有專門規範化的技術,造出的紙,不僅質量不好,而且價格上也是極為昂貴。


    而宣城涇縣,卻是天然的造紙廠,其特殊的地理環境以及植被,尤其是青檀樹,因纖維優質,是上好的造紙材料,隻是這些寶藏,在唐代才真正被人們所發現。


    涇縣對於庾亮來說,不過是其宣城郡下轄的一個小縣,方圓不過百裏,除了有涇溪之外,境內並沒有什麽重要的水道關隘,更算不得什麽軍事重地。


    “此地可得商賈之利。”


    庾亮自然是不可能知道,一千多年以後,涇縣的所產的紙,會成為中國曆史上聞名海內的宣紙,這造紙產業也會成為整個宣城的核心。


    但這些王慎之現在還不好全部都告訴庾亮,畢竟對於宣城涇縣的了解,也僅僅是知道這裏物產豐富,這裏適合造紙,這裏後來造出了優秀的紙,可究竟是怎麽個造法,王慎之還需要實地考察捉摸一下才行。


    “慎之以為有,隻是我先要去具體的看一看。”


    庾亮這次沒有像之前一樣轉圈圈,決斷下的很快,招來隨軍司馬,直接就把自己的意思給他說了一下,涇縣之內,草木之屬,任由王慎之采掘使用。


    這件事情談妥了,兩人便沒有了之前的那種劍拔弩張的感覺,庾亮更是對王慎之有了不小的期待。


    “王司徒近來可好啊?”


    消解了一層顧慮,庾亮坐在剛才王慎之麵向的那扇窗邊跟他話起了家常。


    “叔公很好,哦對了,將軍,這裏有一封書信,叔公要我代為轉交。”


    王慎之剛才隻是顧著跟庾亮討論軍備之類的事情,差點就把這次來的主要目的給忘了,這會忙的從懷裏,把那封貼身放置的書信,掏了出來,遞到了庾亮手中。


    庾亮接過,拆看看了一會,表情從起初的凝重,逐漸變得愉悅。


    他本以為這個王導,會不給自己麵子,故意裝作看不懂自己之前給他發過去的信中的話外之音,或者即使是看懂了,這個老狐狸也會故意給自己一番的刁難,卻沒想到,這次王導做起事情來卻是很忠厚誠懇,沒有什麽彎彎繞。


    不過礙於身份地位,書信的前麵,自然還是一些的國家大事,當然這些國家大事,都是庾亮早就了然的事情。


    說到後麵,王導就直接光明磊落的寫著,讓王慎之此去豫州,把庾家女直接娶回來。


    “王司徒好沒有道理,既然是要娶我兒,怎麽沒有什麽禮物。”


    王慎之看著庾亮嘴角揚起的笑意,知他定是已經猜到,自己之前去過了蕪湖的刺史府,把東西留在那裏,才來宣城尋的他。


    也有心玩笑一番,故作憂慮的說道。


    “唉,此事說來話長啊,自建康蕪湖二百裏中,道阻且長,民風剽悍,盜賊橫行,奈何又連遭暴雨,所帶財貨珍玩絲帛之類,盡數被搶劫而去。”


    王慎之說著,掩起大衫的袖子,擋住了臉,故作憂傷之狀。


    “本以為將軍下轄,本應民風柔和,河清海晏,卻不想一如將軍之幕府,喊打喊殺,慎之幾次差點丟了性命。”


    庾亮聽了王慎之的話,眉頭一皺,他好歹是一州大吏,自己的女婿帶來的聘禮竟然在來自己官署的半道上被截胡了,這怎麽可以忍受。


    拍案而起,震的案子上的杯盞都彈起寸餘。


    “豈有此理,我庾亮,雖不比古之名將,也不至於被些山賊野盜欺辱。uu看書 .uashu.cm ”


    隨即叫來剛才一直貼身跟著自己的那個隨軍司馬,要他從剛才在校場校閱的五千精兵中,選出一營,跟隨自己出城向北,去剿滅悍匪。


    正說話間,一個看門雜役走了進來,雙手奉上一封蕪湖庾夫人派人快馬送來的書信。


    庾亮拆開看了一會,不覺狠狠的瞪了王慎之一眼。


    “你小子難道說,我夫人是盜賊嗎?”


    庾亮手上拿著的是庾夫人特地派人,從蕪湖送來的書信,上麵還附帶有王慎之帶來的禮單明目,顯然王慎之已經把聘禮送到了庾亮的府邸,剛才的一番話,隻是在玩笑罷了。


    這樣一來,王慎之就很尷尬了,便也不再跟庾亮多說話,轉身飛也似的離開了庾亮宣城內史的官署。


    看著王慎之落荒而逃的樣子,庾亮不覺哈哈大笑,他現在倒是覺得,這個小子似乎也沒有真的像自己想的那麽不堪。


    校場上慷慨陳詞,能把士卒說的哭成一片,跟自己又能針砭時弊,把朝廷軍備的弊病說的一針見血,雖說他所謂的陶朱之能,商賈之利,還沒有什麽影子,但是有了前兩件事情的鋪墊,庾亮覺得,這個小子估計也不會是泛泛而談,必然是有所了解了,才說出這樣的話。


    這最後,又欺瞞自己說聘禮被盜賊所截,若不是夫人書信及時,自己搞不好還真會被這小子戲耍的,領兵擒賊了。


    當下讓人取來紙筆,寫道。


    “亮頓首,司徒大人見容,婿慎之黃口狂甚,竟以夫人為截聘禮之賊,亮怒不能遏,遂罰其耕涇溪以西之地二十裏,以儆效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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