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城校場


    轅門木籬圈出的一塊偌大的空場上,築起了一座高台,此時駐守在宣城的五千精兵,以各校尉對正為首,頂著烈日,列陣以待征西將軍宣城內史庾亮的校閱。


    這五千步卒,是一路跟隨庾亮的親信部曲,無論是軍器盔甲,還是軍容風紀,都是最好的。


    校場上,銀盔爍甲,戈矛如雲,灼熱的陽光,把大地都烤出了焦熟的味道,士卒腳下的黃泥地麵已然龜裂,露出的溝壑,就如同北方胡人的血盆大口。


    起初是一點點,而後縱橫蔓延,整個場地上,全都裂出了一道道的口子,甲士的軍靴上,早已經被汗水滲透,析出的白色鹽漬沾在玄色的皮革製成鞋靴麵上,宛如一道道圖騰,訴說著這支軍隊的勇猛軍功。


    他們是參加過平定蘇峻之亂的勁旅,當然也是豫州刺史庾亮手上的王牌,永遠都駐紮在他不遠的位置。


    庾亮帶著隨軍司馬,一路狂奔,衝過轅門,在將台不遠處停了下來,下馬,登台,目光掃過自己這支令他分外得意的軍隊,從腰間抽出佩劍,淩空一指。


    擂鼓的牙將舞動起裹著赭色布條的鼓錘,咚咚的鼓聲,如天雷一般,刺破校場的寧靜。


    隻聽得甲胄鐵器碰撞的聲響,而後便是一股如山呼海嘯般的呼喊。


    隨著庾亮手裏利劍的揮動,軍陣左右變動,弓箭手在巨盾兵的掩護下,向遠處先是射出一輪,而後陣腳變換,手持環首刀鉤鑲的近戰步兵在步槊的掩護下,穩步推進,到達預定位置後,又是一番嚴整的軍陣變換,如此多次,攻防長短,協同鬥技。


    庾亮很滿意的看著他手下的這五千精卒,這是他立足的本錢。


    校閱的差不多了,軍陣又恢複了之前的模樣。


    庾亮收起劍,便開始了一番慷慨激昂的訓話,無非就是立誌北伐,恢複故土,驅除胡虜之類的話。


    “元嘉離亂,自此,江北生靈塗炭,百萬黎庶,為胡人屠戮,千裏故國,皆化為焦土,我等將士男兒,該當如何?”


    “北伐!北伐!北伐!”


    看著下麵士兵激昂的士氣,庾亮看的很是高興,手放在身前擺了擺,示意大家禁聲,正準備繼續往下麵繼續說些什麽的時候,突然眼睛一眯。


    在轅門邊上的木籬邊,竟然有幾個人趴在上麵,這種全無軍紀的散漫行徑,他是最為痛恨。


    隨軍司馬順著庾亮的眼神看過去,心裏也是猛的一驚,完了完了,這是哪來傻子,竟然在這種時候遲到不列陣,而且更過分的是,竟然站在轅門那裏散漫的看著裏麵。


    庾亮性格一直都是很剛毅,眼裏更是容不得一點沙子,當然,正是這種性格,也才激起了蘇峻的叛亂,不過,這種性格也沒有什麽不好的,尤其是像他這樣,在外領兵的時候,威信是很高的,手下的士卒對他是又敬又懼,這也是一個領兵將領的最好狀態。


    “去,把那些人給我帶過來。”


    不多會,隨軍司馬就帶這著人,把木籬外的那些人給帶了過來,那些人走近了一些,庾亮看清楚為首那個人的臉之後,眼神立刻變得嚴厲了起來。


    “王~慎~之,為何窺探我軍?”


    王慎之自從迷迷糊糊的從江邊碼頭邊的大通店離開之後,一路上基本上就沒有停歇,先是到蕪湖,而後又一路南下,到宣城又是幾個時辰,那時候車馬裏,即使是綺煙給他鋪了很厚的棉墊子,可還是顛簸的屁股都快腫了。


    到了庾亮的宣城幕府,在車裏等了好久,也不見有人來,就想著反正庾亮忙著,便下車隨意的轉轉,這一轉不打緊,竟然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正漫無目的的閑逛的,恰巧聽到一陣陣的呼喊,順著聲音,就走了過來,便看見庾亮站在將台上慷慨激昂的北伐北伐的。


    正準備離開,就被庾亮給發現了。


    竟然說我窺探?


    王慎之有些不爽的看著庾亮。


    這個家夥雖然是長得端方雅正的,可怎麽就是每每都自己不爽,王慎之自然不會慫他,拱了拱手,不卑不亢的說道。


    “庾將軍還真是說錯了,這軍陣,說實話,也就是不過爾爾。”


    也正如王慎之說得那樣,這種普普通通的步兵長短近程遠程武器,配比使用的陣法,還真沒什麽高級的。


    尤其是麵對胡人重甲騎兵衝鋒的時候,搞不好一擊就會全線潰散,花裏胡哨的,根本就頂不了事。


    晉軍疲弱,這是後世公認的事實,也就是打打內戰的時候,還是很凶,真正被派著渡江跟胡人作戰,基本都沒有打贏過。


    “不過爾爾?哈哈哈哈,好啊,好,小子,你們琅琊王氏都是這樣的貨色嗎?”


    庾亮聽了王慎之的話,uu看書uush直接就被氣笑了,他沒有想到,這琅琊王氏中,一個普普通通的末門旁支,就敢在自己麵前大放厥詞,說什麽自己的精銳部曲不過爾爾。


    “請問侯爺,胡人何以破我山河?”


    王慎之又不是傻子,之前在夜雪上見了庾亮第一麵的時候,就已經覺察出了,他對自己的不滿,無論是自己多麽的恭敬,或者謙和,這個家夥總是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感覺,搞得跟自己欠了他多少錢似的。


    這會子,不過是一路上的舟車勞頓,想出來轉轉,碰到他在校閱,就被他說成是想要竊取他軍機的宵小之徒。


    且不說他這僅僅是在校閱,就真的說這校閱也算軍機的話,王慎之真是對這些所謂的軍機一點都不感興趣。


    雖說庾亮手下的這些個甲士,在東晉所有的軍隊裏,已經算是上乘,即使是對付北麵的胡人,也有一站之力,可也僅僅是有一戰之力,在王慎之看來,還是差的很遠。


    整個兩晉一百多年裏,雖說在後期出現了強悍的北府兵,但是若是真論起來,也算不得是晉朝自己訓練出來的精銳,那些北府兵將士,也多是從江北冀州招募來的流民。


    這些流民就如同王慎之身邊帶著的田禮一般,本就有著極其強悍的軍事技術和作戰技巧,再加上恰好碰上優秀的將領,不然,這司馬家的王朝裏,根本就沒有什王慎之看得入眼的勁旅。


    就是到了東晉晚期,劉裕劉寄奴發明了對付北方胡人,頗有成效的卻月陣,事實上,也沒有起到碾壓性的優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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