綺煙的描述,王慎之聽得有些動容,甚至遠比史書上記載的更加的慘烈。


    史官們口中的橫屍千裏,血染江河,四個字四個字的表達,太過於凝練簡潔,少了許多的真實觸感。


    而這個小姑娘,從北方逃難的小姑娘,嘴裏說出的話,就如同一個個的小錐子,一下一下的在王慎之的心尖上挑著。


    她大多說的都還是自己和自己家裏的事情,之前王慎之隻是大概的了解到了綺煙從北方來,被林媽媽收養,這一路的艱辛,她卻從沒有提及過。


    大抵是今天白天裏的老翁,觸到了她的那根隱藏在心底的傷感情緒,附在王慎之腿上,這會已經輕聲低語的說了快兩個時辰。


    她的言語並不激烈,甚至有時候還被外麵的蟬鳴給壓了下去,王慎之仔細的聽著,不覺輕輕的撫著她如瀑般的長發,沒有任何飾品墜在上麵,隻是從頭部鋪散開來,月光如水一般的撒進屋子裏,燈已經被全部吹滅了。


    “我已經記不太清楚年月了~”


    綺煙幽幽的說著。


    “隻是記得當時的瓜洲渡邊上,擠滿了人,我太矮了,太矮了,險些被推進水裏。”


    那時候,綺煙還是個小孩子,可即使是小孩子,那種顛沛和流血,也讓她到現在都心裏一個勁的發怵,那是觸及靈魂的恐懼。


    她們一群人沒有船,或者說很多聚集在瓜洲渡上的人都沒有船,船隻是那些高官顯宦才能有的奢侈品,有的人等不及了,拿了些竹子破木頭,做成舢板,想要渡江。


    那江水浩渺,水汽煙波裏,連續幾天,綺煙都親眼看著好幾船的難民,劃著舢板想要渡江,還沒走出視線,船就散了,人就像是破麻袋一般被江水卷著卷著,上上下下。


    江風很大,根本聽不見他們的呼救,幼小的綺煙隻是看著,看著他們奮力的在水上撲騰著,向著岸邊揮手,嘴巴一張一合的,可沒有人能聽到,即使聽到了又如何呢?也沒有人會伸手。


    國家破碎,人人自危,沒有人會提供援助。


    綺煙站在那裏看著江中的人們,強烈的求生欲望,迫使著落水的人一個勁的向江邊上撲騰,可北人少有極通水性的,不多會,那些昨天還在努力的尋找木板繩索製作舢板,高興的憧憬著江左安逸生活的難民,就消失在了江麵上,江水再一次恢複平靜,悠悠的流動著,平展順滑,沒有水花。


    林媽媽見過世麵,知道他們這種簡陋的舢板根本過不了江,在渡口上徘徊了許多的時日,才勉勉強強的找上了一個之前在洛都犯了事情,被自己丈夫救下來的一個故人,那人如今攀上了高官,自家有渡江的船。


    那男人現在的官階不低,具體長什麽樣子,綺煙已經記不清楚了,隻是那雙眼睛,像是黑夜中的惡魔,即使是時隔數年,綺煙還是常常在靜謐的深夜,被他驚醒。


    林媽媽帶著他們第二天清晨上了那個男人的船,被安排在一個狹窄的艙室裏,不過還好,艙室的最邊上,有一個小窗,能夠看到外麵的江水。


    男人不允許他們出來,更不會想到給他們提供什麽吃食,帶著綺煙和幾個小廝的林媽媽隻能用逃難來的路上,幾個村婦給他們的粗麵巴巴來充饑,隔不多大會,就要看看外麵。


    好不容易熬到了天黑,睡意襲來,伴著船櫓的聲響,綺煙睡著了。


    黑暗中,她隻覺得有人在自己身上摸索,接著就是林媽媽哀求的聲音。


    “她還是個孩子,隻是個孩子啊~”


    綺煙被推到了最裏麵,隻聽得一陣窸窸窣窣的布料抖動的聲響,綺煙的眼睛便被一雙手給蒙住了,那是林媽媽的手,綺煙知道。


    狹窄的艙室,給他們當做臥榻的破木板子開始吱呀作響,晃動的厲害,綺煙有些緊張,以為船要沉了,帶著哭腔,聲音壓抑的問著林媽媽。


    “林媽媽,船,船是不是要沉了~”


    “沒,沒有,綺兒,你好好睡覺,沒事的,明天早上一切都會好起來。”


    那一夜,綺煙睡得迷迷糊糊的,很多事情都記不很清楚了,隻知道林媽媽似乎是受到了驚嚇,喘的很厲害,隻知道,透過林媽媽手指的縫隙,綺煙看到了一雙閃著邪光的眼睛,那眼睛像是小時候爹爹給自己講過的中山狼,u看書 .uuknshu.cm 泛著綠光,恐怖而貪婪。


    說起這些的時候,綺煙那是很平靜,顯然她現在已經知道當年的那個夜晚究竟發生了什麽,屈辱,那種屈辱,讓她心裏很壓抑,晃晃悠悠的站起身來。


    王慎之扶著她,來到後園中的小亭裏,池中的荷花開的正盛。


    他從來沒有想過,一個女孩子會經曆這樣的苦楚,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樣安慰的話,隻是愣愣的坐在她的邊上,看著她眼中的一汪秋水,氣氛變得有些凝滯。


    “哈哈,不過還好啦,我們現在生活的很好啊,至少沒有了北方的離亂,安定,還能吃肉嘞!”


    綺煙覺察出了一些王慎之情緒的異樣,忙岔開了話題,又開始跟他胡亂的說一些別的事情,包括那個老者關於建康紙貴的事情。


    “我們可不可以也做一做這個事情呢?如果真是像老者說的那樣,能有很多銀錢可賺的話~”


    綺煙偏過頭來,看著坐在那裏一臉凝重的王慎之的,以為他還在為剛才自己說的事情而煩心。


    起身繞到他的後麵,在他的頭上輕輕的按壓著。


    少女特有的體香幽幽的圍繞著王慎之,冰涼的手指,如玉髓一般,讓自己混沌的大腦一時間變得清醒了許多,王慎之回手抓住少女的胳膊,把她拉到自己的懷裏,女孩很輕,卻也不是那種很硌肉的骨感,像一隻貓一樣,蜷在王慎之的臂彎中。


    看著綺煙微微翹起的嘴唇,王慎之有些情不自禁,輕輕的湊了上去,唇上溫熱,兩人肌膚接觸的地方,似是有一陣電流穿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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