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天一早,頭周年的正日子,作坊這邊從醜時開始就淅淅瀝瀝的下雨。


    也不知道是為李朝陽夫妻慶祝,還是替他們感到惋惜。


    孫玉軒的馬車,頂著雨到的。


    馬車停下,丫頭趕緊把油紙傘撐起,將裏麵的兩個人請下來。


    孫玉軒先下了車,回首把丫頭的油紙傘接過來,將新婚嬌妻從車裏麵接了出來。


    這會兒,齊妙他們正在屋裏吃飯。剛好李嬤嬤出來拿東西,見到他們夫妻倆,趕緊快步迎過來,屈膝行禮,說:


    “少莊主,少夫人,您們來了。主子們正在屋裏用早飯,您們吃沒?”


    “吃過了。”孫玉軒一手撐傘,一手摟著嬌妻的肩膀。


    李嬤嬤見狀,側身讓路,把他們讓進了院子。丫頭跟在後麵,車夫則是輕車熟路的把馬車趕到後院。


    屋子裏,何殤正勸著齊妙,讓她不要那麽任性,把孩子帶過去上墳。


    古人規矩大,小孩兒不上墳。


    說是萬一魂魄看到孩子稀罕住了,孩子回來就鬧毛病。


    這種鬧病是虛病,需要叫魂、燒聚魂馬才可以。


    齊妙是唯物主義者,看著一本正經胡說八道的何殤,嘴角狠狠抽了兩下,說:


    “你覺得你自己現在像啥?”


    “啥?”何殤納悶的看著她問。


    齊妙剜了他一眼,煞有其事的道:


    “像神棍!”


    “你……”何殤氣的不行,怎麽都沒想到這丫頭居然會這麽說。


    高威林跟獨孤寒紛紛低頭,掩飾自己的笑意。


    何殤不服氣,放下筷子,瞅著齊妙,據理力爭的說:


    “既然你說我是神棍,那你別給李大人燒頭周年啊。你那麽早就過來,巴巴的疊東西,你就不神棍?我是為了恒哥兒好,萬一有事兒呢?”


    齊妙本就看他不爽,尤其是那日他瞧不起自己之後更甚。狠狠剜了他一眼,好笑的說:


    “你忘了,我是郎中,恒哥兒有病我能看。更何況我疊東西、提前過來,那是我對死者的不尊重。你說的那個……你現在就讓你說的那個出來,讓我看看,怎麽樣?”


    麵對齊妙的固執,何殤直接站起身,氣呼呼的往外走。


    正巧孫玉軒夫妻倆進來,要不是孫玉軒眼尖,把嬌妻往懷裏帶一下,何殤那急匆匆的樣子,肯定就撞到了九公主的身上。


    察覺到自己失禮,何殤忙不迭的抱拳一下,禮貌說著:


    “讓孫夫人受驚是在下的不對,在下這廂賠罪了。”


    “無妨,我沒事兒。”


    九公主好說話,看著他搖搖頭,表示沒什麽。孫玉軒則是蹙起眉,看著他不解的問:


    “你急什麽,被狗攆了?”


    他們兄弟之間對話,永遠都是這麽不按套路出牌。


    何殤聽到齊妙放肆的笑聲,扭頭狠瞪了她一眼,然後邁步離開。


    多一句話都沒有說。


    孫玉軒納悶,雙手背後朝炕桌的方向,邊走邊問:


    “那小子怎麽了?受刺激了?”


    高威林起身,衝九公主拱手一下,打招呼的說:


    “嫂子來了,坐。”


    “多謝。”九公主說完,看著獨孤寒側身行禮一下,說,“堂兄,嫂子。”


    這一聲“嫂子”,叫的獨孤寒心裏很熨帖。破天荒的衝她點點頭,溫和的問:


    “吃了嗎?沒吃在這兒吃點兒。”


    九公主搖頭,規矩的坐在一旁,說:


    “勞堂兄惦記,小妹在家吃過了。”


    “哦,那你坐著,我們吃。”獨孤寒說完,又夾了個小花卷放在齊妙的碗裏。


    孫玉軒挨著高威林坐,用肩頭碰了他一下,問:


    “何殤那小子怎麽回事兒,受刺激了?”


    “嗯。”高威林頷首,喝了口粥瞅著他,說,“剛才齊小妞兒說……然後他聽到說是神棍就不願意了唄。”


    孫玉軒看著齊妙,輕笑一下,勸著道:


    “讓孩子去上墳的確不是什麽明智之舉。老人家都說孩子眼淨,萬一看到什麽不該看到的東西,小孩子會受驚。”


    一個說,齊妙可以固執。


    兩個說,齊妙可以堅持。


    三個說,齊妙就……


    重重歎口氣,瞅著他們幾個聳聳肩,說:


    “我也沒想怎麽樣,就是想讓孩子過去給雙親磕個頭,這樣也能讓舅父、舅母他們,泉下安慰。”


    “舅父”、“舅母”兩個詞出來,九公主頓時懵了。


    怎麽都沒想到還有這樣的反轉。


    什麽意思?!


    夫君跟她說了,今兒過來是給李朝陽夫妻倆燒頭周年,她為了表達跟丈夫同進同退的決心,所以強烈要求過來。


    可是現在……


    這個小嫂子居然稱呼他們為“舅父”、“舅母”。


    李朝陽隻有一個妹妹,而這個妹妹嫁給了……難道說她……


    意識到這點,九公主瞬間涼了。仿佛一盆冰水從頭澆到底,涼透透的了!


    孫玉軒察覺到了嬌妻的反應,不過根本沒有在意,更沒有吱聲。


    既然她選擇跟著自己,那這些事情,她就必須得知道,而且……


    還得負責掩護好!


    端著茶杯喝了一口、放下,瞅著她,說:


    “你的想法、作風我都能理解。可是孩子太小,等他大大再說。更何況……我們都沒打算瞞著他,所以你不用這麽做。”


    齊妙不再堅持,扭頭看著獨孤寒,咂舌一下,道:


    “哎,你怎麽剛才不勸我?”


    獨孤寒伸手,旁若無人的刮了她鼻梁一下,說:


    “勸什麽,反正到時候不會讓他跟著就是了。”


    高威林傻眼;


    孫玉軒木訥;


    九公主吃驚;


    站在外麵的何殤,狠狠踹了一顆石子,氣的咬牙切齒。


    這個該死的獨孤寒,既然他也不讚同把孩子帶到墳地去,怎麽就不知道勸勸。


    還在那裏充好人,不說話。


    齊妙看著大家夥的反應,好笑的搖搖頭,說:


    “你啊,最腹黑。”


    “腹黑?什麽意思?”獨孤寒不解。


    齊妙放下筷子,下地穿鞋站在九公主身後,得意的看著他說:


    “就是一肚子壞水。嫂子,咱們出去轉轉,雨停了。”


    話落,拉著九公主就溜,一刻都不敢逗留。


    她們倆前腳離開屋子,何殤後腳就進了屋子。


    看著仍舊吃飯的獨孤寒,恨得咬牙切齒道:


    “你這人真是一肚子花花腸子。你也不同意,為什麽不幫我們勸,你還在那充好人。”


    獨孤寒撩眼瞅了他,隨後好笑的搖搖頭,說:


    “這有什麽,與其浪費唇舌,倒不如走的時候讓李嬤嬤他們勸。你自己願意狗拿耗子,賴誰。”


    “我……”


    何殤語塞,高威林坐在一旁,臉色也不咋好看。


    因為勸說的時候,也有他的的“功勞”。


    孫玉軒靠著火牆坐好,瞅著獨孤寒,小聲的道:


    “你讓人給我送信,把雲宗主帶回來。我爹不是派人去了,為什麽你還讓我去?”


    大家都是聰明人,一件事兩個做法,明顯就不對勁兒。


    獨孤寒吃好了早飯,放下碗筷瞅著他,沒有吱聲。


    高威林、何殤二人你瞅瞅我、我瞅瞅你,幾乎同一時間蹙起了眉頭。


    “你懷疑我爹?”孫玉軒略有些激動。


    畢竟兄弟懷疑父親,這事兒……不應該。


    獨孤寒長舒口氣,看著他沒有隱瞞的點點頭,說:


    “不得不防。”


    孫玉軒聞言不解,看著他強調著說:


    “不可能是他。他都不問世事多久了,怎麽會……”


    獨孤寒擺手,打斷他的話,淡淡的道:


    “李家已經平反,接下來就是齊家。有多難,用本座說嗎?”


    三個人聞言,頓時一臉嚴肅。


    齊家平反跟李家不同。


    李家,一個賬本就可以搞定。


    齊家,別說一個賬本,一百個賬本,都未必可以。


    獨孤寒歎口氣,看著他們繼續又說:


    “如今北芪三十萬聖天大軍虎視眈眈朝邊境線過來,你們覺得這是偶然?動了李家接下來是誰,我們心知肚明。可卻開始動我父王,孫玉軒你該怎麽辦?”


    他們是兄弟,這樣的事情,最是不願意看到的結果。


    雖然,現在隻是猜測。


    高威林跟何殤的視線,不約而同的聚到了孫玉軒的身上。


    好一會兒,孫玉軒渙散的瞳孔才慢慢聚焦,瞅著獨孤寒,淡定的道:


    “所以,你讓我今兒帶小九過來。你是想讓我們夫妻倆,此刻給你交代個底兒,是嗎?”


    “是!”


    獨孤寒很坦誠,瞅著院子裏站著的兩個女人,他們都知道那倆是聽得見他們談話的。


    “沒逼你,妙兒也沒刻意隱瞞自己的身份。剛才那兩聲‘舅父’、‘舅母’,小九已經知道了。”


    孫玉軒聽到這話,心裏頓時“咯噔”一下,看著眼前淡定從容的獨孤寒,突然明白為何他們打小就願意對他“俯首稱臣”。


    這個男人,比他們要有謀略,有心思,有想法。


    苦笑一下,自嘲的搖搖頭。好一會兒才開口道:


    “當年雨澤大哥說的話,我至今都記著。齊家一門忠烈,我隻想給他們平反,其他的暫時不會考慮。”


    簡單的一句話,表明了自己的立場,也給了獨孤寒他的決定。


    院子裏的九公主聽到這話,重重歎口氣,瞅著院門小聲的說:


    “小嫂子,你的‘齊妙’,是誰給取的?”


    “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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