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再次嚇唬對麵的尼姑,也不是張哲故意。


    隻是對麵庵裏主事的尼姑太過可恨,知道出家人罵不得人,竟要一班庵裏的夥娘站在道觀牆外,罵了有半日。


    那些汙言穢語一點都不比現代的太妹們弱,所有道士都被罵得一臉通紅,隻能躲在觀裏當鵪鶉。尤其是張哲這個吹嗩呐的,是這群夥娘的主要攻擊點。


    別的話還好說,可偏偏卻罵他“妻離子散”之類的話,將張哲的怒火加持到了極點。將為人父的張哲,太忌諱這些話了。


    故而到了晚間,他便按時給對方送上了“鬼王娶親”的大禮。


    果然第三天,那些夥娘便沒有來罵,張哲原以為是他勝了,卻不知其實是對方的庵主回山,製止了管事繼續針對道觀的行動。


    又看了一日書,當天色再次黯淡下來。


    張哲忽然覺得有些手癢,很想再次拿起嗩呐來一曲。不過對方已經“認慫”,清隱道長也沒來“點播”,他倒沒了借口。


    天光散盡,張哲終於歎息了一聲。


    而他不知道,在對岸的庵堂裏,也有大把的人鬆了一口氣。


    蘇明煙的房間也剛好臨崖踞湖,林芙娘正躲在她身後捂著耳朵。眼見得天色全黑,對麵那鬼音不再,林芙娘終於吐出了一口氣。


    “果然還是老庵主佛法精深,這一回山就把那鬼物給鎮住了。”


    蘇明煙卻柔柔一笑,對於林芙娘的想法卻有些不好辯駁。


    “你莫要這麽想,要是這話傳出去,被庵裏心氣高的聽到,又傳到對岸觀裏,那日子就真個沒法過了。”


    林芙娘聽了,也怯怯的笑了一下,想想還真有些後怕。


    “那真是個人吹奏的曲子?我卻不信,分明就是個鬼嘛!”


    “莫說頑笑話,你自己便是本地人,對麵的淨月觀是道家名觀,最是正統不過的道門嫡傳。你這話說出去,看有幾個人信?”


    林芙娘突然來了興致,拉著蘇明煙來到一架古琴的前麵。


    “蘇姐姐不是說,此人的樂意極高麽,而你又最擅以琴問答,不若彈幾聲問問對方到底是什麽人?”


    蘇明煙其實正有此意,隻是擔心怕對方以為自己在挑釁,所以才有些遲疑。她不是想知道對方是誰,而是極度的好奇那到底是什麽樣的樂器?


    月色昏黃,月光冷切。


    張哲又橫躺在臨湖木廊上,就著燈火看書。


    這回他看的是紀大煙袋的《閱微草堂筆記》,妥妥的神鬼小說,滿卷都是一個字貫穿全書。


    那就是一個“狐”字。


    而這個“狐”字,充滿的顯示了筆者的悶騷勁。


    看得張哲是大呼過癮,與紀大煙袋隔空之中互相心有戚戚。


    一串清脆的古琴回響驟然在湖麵散開,如清風一般吹散了滿天的浮雲,隻餘下心頭的一輪滿月。


    這?


    張哲想起了前日白日裏聽到了琴聲,似乎也是同一個人。


    那琴師似乎在調琴之中,指法斷斷續續,每一段都很悅耳,讓人遺憾的是不太完整。


    他根本不知道對方其實是在用琴問話。


    直到那琴聲停息了良久不再出現,張哲竟再也看不進書,心裏癢索索的。


    “什麽人嘛!”林芙娘替蘇明煙打抱不平,“蘇姐姐問了這許久,他竟一個音都不回!這人怕是個性情古怪的,不理他也罷!”


    蘇明煙也覺得有些遺憾,如此有趣的樂器竟與之失之交臂。


    一個瘋狂的念頭突然出現在了蘇明煙的腦子裏,不若激一激對方?


    她手中輕動,一串音符琴聲淌出。


    卻是在問:為何隻曉鬼娶親,不知人間喜事否?


    張哲正好抓起了嗩呐,也聽到了對岸的琴聲。他根本不懂那琴聲的含義,隻想表達自己的對其不彈完整曲子的“抗議”。


    嗩呐聲突然響起,唬得林芙娘猛的往蘇明煙的懷裏一躲。


    還好這次的曲子,卻沒有那鬼氣。


    濃烈的人間喜慶氣息,隨著那古怪樂器的聲音一時填滿了整個峽穀。


    張哲吹的是《佳人伴孤燈》,他幾乎每次主持婚禮都會用到的一個曲子。


    但是張哲卻忘記了一點,這首曲子也是讓所有女子都臉紅的名曲。


    整首曲子將待嫁新娘的起伏的心緒完全表露給了出來,待嫁中的歡喜、蓋頭下的孤寂、對新婚的期待,全部揉在了這一首曲子裏。


    有人說過這首曲子,喜者聽之歡喜,哀者聽之神傷,全曲隻用男女各一句話來概括。


    女:“我既嫁你,你可會對我好麽?”


    男:“愛你已久,可願意共我一生否?”


    張哲與林芙娘都聽不出來,但是蘇明煙是什麽人?才聽了一段,她的臉上就已經是一片緋紅。吹曲的是一位男子,她自然是聽出了曲中“男子”所想表達的意思。


    “登徒子!”


    蘇明煙一時羞惱,手中的琴弦開始震蕩,她彈出了一首佛門心曲,既是拒絕,也是抗議!


    什麽意思?


    張哲突然被人打斷,有些莫不著頭腦。這帶著梵音的琴聲,似乎正好中和了他營造出來的婚慶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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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丫這是在挑釁!


    嗩呐能容許很多,就是不能容許不熱鬧!


    那邊梵音才彈了七八分鍾,張哲邪笑一聲,鼓起腮幫,一曲讓人忍不住想翻跟頭的《小刀會序曲》當即炸開。


    她手中一停,卻根本彈不下去了,滿腦子都是一個在翻跟頭的身影。


    蘇明煙被氣笑了,這人有如此樂才,可惜卻無絲毫樂德。


    小看本姑娘?


    她摒心靜氣盤坐在琴前,直到進入一種玄之又玄,有我無人的境地,古琴開始慢慢的震蕩。每一聲琴音都回響很久,似乎撫過了世間萬物,將這些世間凡物被嗩呐激起的躁動一一撫平。


    這是號稱天下第一的靜心琴曲,《九世清平調》。


    聽到這個曲子,張哲猛的停止了吹奏嗩呐。


    那邊林芙娘頓時歡呼了一聲,隻道是她的蘇姐姐贏了對方。卻不知,張哲完全是一時恍惚了。


    這首曲子,孟小婉經常彈,而且總是在張哲大起澀心的時候,用來給他降火。


    孟小婉也說過,這首曲子,整個天下七國能彈好的應該不會超過十數人。


    想不到這裏竟有一個“尼姑”也能彈。


    “如果你是俺媳婦,我自然會讓著你,可你卻不是,還好死不死的用這首讓人憎恨萬分的曲子來打擂台。須不知,俺早就準備了一首殺著,隻是一直舍不得對付俺媳婦罷了。嘿嘿,小樣,接招!”


    嗩呐的尖利突然轉為了宏大,節奏如戰鼓徐徐。


    那恢弘的氣勢,與之前兩首嗩呐曲完全不同,蘇明煙直覺天地之間無盡大浪滔天而來,又似千軍萬馬列陣鼓進,殺氣與熱血直入九霄。


    這是嗩呐版《男兒當自強》。


    蘇明煙被這曲子震得發懵,手中指法一亂,指力用錯,一道琴弦當即斷開,在她手指上拉出了一條小小的血痕。


    第二百三十二章 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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