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哲是被霍炳成硬拉上烏篷船的。


    烏篷船順著湖岸一路往縣城方向駛去,霍炳成將張哲按在了對座,滿臉是笑:“沒想到今日有這等好口福?這麽大的虹鱘,你家是廢了多少張網才撈起來的?縣中友客居調魚的手段甚是高明,今日正好請信之去友客居坐上一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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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哲心中苦笑,他委實有些怕與霍炳成在一起,之前兩人兩次出遊都弄出了一些事情來。


    “濟源兄,不是在郡城避居麽,怎麽今日巴巴的把自己送到縣中去?”


    霍炳成歎了一口氣:“我這幾日在郡城裏本是極為快活的,誰知這局勢變得太快,完全出乎了家父與某的預料。”


    “莫不是孫同知與宋家之事,這麽快就有了眉目?”張哲到底還是因為孟小婉的原因,對涉及孟家的事比較上心。


    “正是,”霍炳成排開兩隻茶碗,親手為張哲倒了茶,“賀觀察使派人來了武陵,在中斡旋。前幾日兩邊就約定好了對此事的處置。”


    張哲心中暗叫一聲不好,宋家與孫同知這麽快就議定了結果,而在雙方掌控中的孟家人卻沒一個字傳回來,這結果對於孟家怕是有些不妙,否則宋家怎麽都該賣個人情給孟家知曉的。


    “孟家如何?”


    霍炳成看到張哲臉色微沉,心道:信之果然好敏銳的直覺。


    “家父聽聞是宋、袁、孟、趙、陳、劉六家各打五十大板。沒產罰鈔,各家丁口全數遷實邊郡。”


    張哲冷笑了一下:“既然是斡旋成功,那宋家豈會讓人沒產罰鈔?”


    霍炳成伸出了三根指頭:“宋家單獨分出三郎宋秀城一脈,接了這個官司,沒糧店四家罰鈔一千貫!宋玉城攜新婚妻子遷居江陵。”


    張哲噗呲一聲氣出了笑聲來:“江陵也是邊郡?我素聞江陵風貌勝於武陵十倍,這等遷實邊郡的處置,著實讓人耳目一新。那宋家大郎便在那江陵出仕吧。”


    霍炳成歎了口氣:“江陵郡與東衛國隔江而望,是算得上邊郡的。”


    “那孟家與其他四家呢?”


    “籍沒店產,罰鈔各六百貫,各自的去處是實打實的邊郡。孟家,大約是往西北去吧。”


    “嗬嗬嗬嗬,”張哲連聲冷笑,“郡中人皆知,宋家才是軍糧大頭,出了那等事,宋家無論如何都是避不開的。如今這宋家明明是將其他五家賣了,才換了一個不疼不癢的處置。”


    “信之放心,邊郡雖然苦了些,但是令嶽身邊仆從與些許錢糧是不會少的。府衙已有話下來,為了照顧合郡士紳的顏麵,不會讓五家走時過於難看。”


    張哲奇道:“府衙這不是白忙了這一回,孫同知弄出這麽大的聲勢來,宋家的反應也如此激烈,兩邊就為了這十幾家糧店與四千兩銀子?”


    “當然不是,”霍炳成指著窗外湖邊的良田,“武陵上下一府七縣十多年的夏秋糧平倉實庫都是宋家一手把持。孫同知本次詰難宋家,就是為了拿回這夏糧的平倉實庫之權。”


    張哲很快就穩定了自己的心緒,他飲了一口茶笑道:“莫不是這夏糧平庫也談成了各自五五分?”


    “哪裏有如此容易?”霍炳成把頭搖了一搖,“雙方在此事上各不相讓,最後兩邊約定,就以宋家插手的童生秋考之事立下了賭賽。”


    “童生秋考,這又如何賭賽?”


    霍炳成指了指周邊:“武陵一府七縣,本次秋考將有八位案首!兩邊在各縣都派人參與考試,相約案首眾者為勝。”


    “賢弟這些日子盡躲在島上逍遙,哪裏曉得合郡上下書生們這幾日的熱鬧?”


    張哲搖搖頭,他對這種熱鬧是一點興趣都沒有。他轉頭看著越來越近的縣城碼頭,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


    “濟源兄,”張哲看向了霍炳成,“是不是有什麽事瞞著小弟?”


    霍炳成肅容對著張哲行了一禮:“正是有事相求,請信之務必答應!”


    張哲不得不先扶起了人,這才苦笑:“恕某昧之,此事到此已經與兄長脫了關係,又求某做些什麽?”


    霍炳成也苦笑了起來:“他們兩邊說的容易,可苦了縣尊與家父一眾人,尤其是負責本縣題考的韓教諭,聽聞這幾天舌頭上的火泡都多了好些。”


    聽到霍炳成這麽一說,張哲也反應了過來。一頭是上官,一頭是本地最大的士紳家族,縣裏是兩頭都不想得罪。


    “依我之見,縣中教諭隻需秉正公平,雙方各憑本事在考場上分出個勝負來,最後無論誰輸誰贏也須怪不到縣裏來。”


    “信之有所不知,縣中長輩原也是這麽想的。可誰知這宋家與孫同知兩邊在本縣選出的人,這幾日都已經放出了話來,弄出了好大的風波。”


    “本縣有個人,姓周名宴字子迎,今年周歲十八。此人兩年前乃是縣中書院極出名的才子,每次學考俱是書院甲一。十六歲考童子試,便差一點拿下了本縣的案首。”


    “可惜此人脾氣過傲,在書院中不知得罪了誰。去年被人設計灌醉,在縣中學衙內脫衫孟浪。終被本郡學判革了童生,判五年不考。”


    “這周子迎從書院退了學後,便在家閉讀,盡是得了宋家的資助。宋家這番答應賭賽此局,條件之一便是複了周子迎的考格。”


    “周子迎前日在縣中學衙報名時,曾放出豪言必奪今秋案首,以全其首考童生時的不盡之意。有人曾與之文會,俱說此人文采才學更勝往昔,本縣今秋案首十之八九便是此人!”


    “可誰知,哎~~,”霍炳成喝了一口茶,眉頭皺成了一團,“信之還記得那個李玉樓麽?”


    張哲聽到這個名字,臉色微微一變:“莫不是與孟家交好的那個李玉樓?”


    “正是他,”霍炳成忍不住輕拍了一下桌子,“這個人向來深沉,才學文章是書院中上好的。可誰也沒想到,他居然應了另一方的拜請,也來爭本縣的案首。”


    “他?”張哲有些吃驚,“看他年紀,怎麽會連童生也不是?”


    “說到這人也是倒黴,”霍炳成不知想到了什麽竟然笑了起來,“這個李玉樓十五歲那年做事已然滴水不漏,最愛做那表麵文章。時逢南吳國喪,新國主於喪中取樂,他便寫了一篇長文貼在書院外供人評論。文章大意就是指責南吳國主不孝,還累舉了古今聖賢的孝行,頗得書院山長與韓教諭的賞識。”


    “誰知當年秋考前,他爺爺駕鶴西去,他為了搏名,竟給學衙上了一書,說要罷考三年,為爺守孝。韓教諭竟然準了!”


    “李家本就是小戶人家,家中吃喝全靠他爺爺支撐,李玉樓的學業倒有一半資財是你嶽家資助的。老爺子一走,他父親又不是個會當家的,不過幾年那家就被敗得不成樣子。”


    “等到李玉樓十九歲再考,考到一半卻因為前一日吃食不淨,在考場中壞了肚子,沒能堅持到考完。”


    “今年便是李玉樓的第三次童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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