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安還不滿一個月的匪寇,被安國郡王親自調入京營禁軍的原太湖水匪頭目沐英再次揭竿造反,重入太湖,舊部紛紛響應,再次聚嘯八百裏太湖。


    這件事等於在朝廷臉上打了清脆的一記耳光,尤其是那位協理政事的安國郡王,威望更是落到了穀底,此事之後,老三奪嫡的希望更加渺茫了。


    清晨,水西門外,鼓樂喧天,彩旗招展,數十名文武官員站在道旁翹首以待,數百名禦林軍甲士手持金瓜斧鉞排列著整齊的隊伍,這是在迎接從長安回來的秦王殿下。


    昨夜秦王就到了江北,今早乘船過江,今天是個晴好的天氣,萬裏無雲,大江東去,隨著三聲號炮,一艘金碧輝煌的龍船從江北浦口出發,江上漁船客舟都停航了,漁人旅客紛紛站在甲板上看著龍船過江,皇家威儀平時可不是那麽容易見到的。


    龍船走了個之字形,在水西門碼頭停下,船舷接在棧橋上,地上早就鋪好了黃土,又是三聲炮響,兩隊彪悍的軍士先下船,分立兩旁手按腰刀,然後才是秦王殿下。


    在長安曆練了一年,昔日英氣勃發的秦王身上多了一分沉穩,一分幹練,他身著赭黃色的蟒袍,頭戴束發紫金冠,龍行虎步下了船,抬頭一看,對麵黃羅傘蓋下麵迎候自己的人正是太子殿下,眼中不由自主閃過一絲失望的顏色。


    太子看到弟弟下船,當即迎了過去:“三弟。”


    “大哥。”


    眾人便看到一幕和諧溫馨的場景,太子和秦王深情對望,思念之情溢於言表,太子端詳著弟弟的麵容,感慨道:“三弟,你瘦了,這一年辛苦你了。”


    秦王趕忙道:“這是弟弟的本份,哪有什麽辛苦不辛苦的。”


    兩人又寒暄了幾句,其餘官員這才過來一一和秦王見禮,看了半天沒在人群中看到三皇子的身影,秦王不免有些奇怪,但是也不好開口詢問,邸報的速度慢,他還不知道京中發生的事情,三皇子在家思過,又怎麽能出來拋頭露麵。


    兄弟攜手登車,又互相謙讓了一番,最終還是太子先登車,車隊在禦林軍的護送下徑直向皇宮駛去,秦王的隨員自有人接待。


    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一個拎著簡單行李的年輕人才從龍船上下來,左右看了看,上了路邊一輛不起眼的行腳驢車,對車夫道:“去甘肅會館。”原來此人正是回京述職的陝西禦史行台監察禦史孟葉落。


    甘肅會館,這是元封新近置辦的產業,總是住在周子卿的那所小房子裏不是辦法,陝甘總督的駐京辦總要有點排場才行,現如今元封兼著詹事府的差事,背靠太子這棵大樹,混的是風生水起,甘肅會館亦是高朋滿座,賓客絡繹不絕。


    孟葉落站在甘肅會館的照壁前,望著這座占地頗廣的院落頗為感慨,自己這位九哥還真是神龍不見首尾,不管在什麽地方都能混出個人樣來,京城土地寸土寸金,能在繁華地段置辦下這樣的產業,可不是光有錢就能辦到的。


    聽說老兄弟來訪,元封親自迎出大門,兩雙手緊緊握在一起,隨後又分開互相打量幾眼,狠狠地擂上幾拳,和剛才太子秦王兄弟重逢那種假惺惺的感覺想比,這才是真正的兄弟之情。


    “九哥,我奉旨回京,暫時沒有落腳的地方,先住在這裏行不行?”孟葉落問道。


    “什麽話,當然得住在這裏,晚上把葉開叫著,咱們兄弟好好喝兩杯。”


    元封親自幫孟葉落拿著行李,兩人進了會館,會館原先是某位高官的府邸,五進的院子,房間頗多,幫孟葉落安排了一間上房住下,安頓好已經是晌午時分,元封想留孟葉落吃飯,他卻推辭道:“我是隨殿下一同來的,行程禦史台都知道,回了京城不去衙門報到,恐怕被人說三道四。”


    這樣一說,元封也不好說什麽,便要送一匹馬,兩個仆役給他,孟葉落收了馬匹,仆役卻推辭不要,元封也不強求,親自送他出了會館。


    孟葉落打馬去了,葉唐在一旁露頭道:“當家的,要不要派人跟著?”


    “不用了,我們畢竟是兄弟,早晚都會攤牌的。”


    直到掌燈時分,孟葉落才回到會館,疲憊之中帶了一點欣慰,元封早已備下宴席等候他,看他麵帶喜色便問道:“升官了?”


    “都察院經曆司正六品經曆,算是往上邁了一個台階吧。”


    “那可得好好喝一杯了。”元封由衷的替兄弟感到高興。


    大周朝的禦史台結構比較奇怪,上層的都禦使,僉都禦使都是兼職,即是由各部大臣,各省督撫兼任,隻有下麵的十三省行台的監察禦史是專業的,雖然隻是七品官,但權力很大,這也產生了一個弊端,那就是很多禦史終其一生就是個七品官,再無升遷可能。


    禦史台六品經曆,不算什麽大官,但卻是一個質的飛躍,這說明朝廷準備重用孟葉落了,這隻是一個過渡期,要不了多久,他就能脫離禦史台係統,擔任府縣主官或者有實權的六部京官,這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會館後院,清幽的花園亭子內,一桌西北風味的全羊宴正在開席,人不多,隻有元封、孟葉落、葉開三個人,一頭大肥羊穿在鐵釺子上,下麵燃著篝火,不時有羊油滴進火裏,爆出一串明亮的火花,酒香肉香四溢,兄弟三人大快朵頤,彷佛又回到多年以前。


    元封手裏拿著小刀子,細致的從羊頭上剜下肉來,遞給兩個兄弟吃,感慨道:“咱們十八裏堡出來的兄弟,最有出息的就是十三郎你了,狀元及第,監察禦史,現在又高升了一級,再過幾年當個宰相也不是不可能啊。”


    孟葉落手中油乎乎的,捧著羊腿啃著,聽到元封的話便謙虛道:“哪裏,最出息的還是九郎你啊,不管到哪裏都能混得風生水起,早年販馬販鹽就不提了,就說你去長安之時吧,能讓殿下青眼有加,引為知己,那可不是我的功勞,現在九哥你又以陝甘總督私人代表的身份前來京城,沒幾個月就搭上了東宮的路子,當上了詹事府的洗馬,同樣是六品官,你這個洗馬比我這個經曆可要值錢多了。”


    元封笑道:“十三你放心,我是身在曹營心在漢,我永遠是秦王府的一員。”


    孟葉落搖搖頭:“你不是秦王府的人,你所做的一切,不是為了秦王,也不是為了太子,隻是為了你自己。”


    氣氛已經有些僵了,但是葉開依然目不轉睛的吃著羊肉,喝著酒,根本不插嘴勸解。


    沉默,隻有木柴燃燒嗶嗶剝剝的聲音。


    “九郎,你到底是什麽身份?”孟葉落的聲音有些發澀。


    “十三郎,你又是什麽身份?”元封針鋒相對道。


    火光熊熊,映照著兩人的麵龐,火紅火紅的,四目相對,仿佛回到了當初在十八裏堡箭樓上結拜之時。


    “我是陝西禦史行台監察禦史,同時亦是錦衣衛陝西分司的司正。”孟葉落目光炯炯,將自己的身份公開了。


    錦衣衛分兩種,一種是武裝部隊,皇帝的侍衛親軍,還有一種是秘密監察百官的特務,和禦史不同的是,錦衣衛沒有任何法律的約束,可以任意監視監聽,必要的時候可以抓捕用刑,他們隻對皇帝負責,任何官員都無權管他們,錦衣衛的司正可比監察禦史要厲害多了,怪不得孟葉落有那麽大的魄力敢抓捕溫彥。


    “我是西涼的王。”元封淡淡地說。


    其實答案兩個人心中早就有數了,隻是沒說出來而已,現在終於開誠布公,彼此心裏都放下一塊石頭。


    孟葉落忽然笑了:“我說的果然沒錯吧,你已經是一方諸侯了,而我還隻是別人的鷹犬,誰高誰低一目了然,對了,我的身份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這個世界沒有絕對的秘密,涼州城乃至敦煌城遍地都是你們錦衣衛的探子,雖然不是你的屬下,但是他們卻聽說過你的名頭,曹公公親點的司正,錦衣衛係統內最年輕的官員,想瞞都瞞不住啊。”


    聽了元封的話,孟葉落苦笑一下:“錦衣衛也隻是樣子貨而已,監視大周的官員還行,隻要出了國境就變廢物了,滲透西涼的那幾隊人馬,基本是去幾個死幾個,沒死的也露了相。玩這個,我們不如你們。”


    “這就是你不告訴我真實身份的原因麽?”孟葉落話鋒一轉,忽然質問起元封。


    “我不想害你,你已經選擇了和我們不同的道路,到底誰的路更遠,我不知道,我隻希望咱們十三個兄弟,每人都能有個好的歸宿。同理,你明知道我的身份,卻一直保守著這個秘密,想必也是這個原因吧。”


    元封正視著孟葉落的眼睛,說出了孟葉落心底的秘密。


    不假,孟葉落確實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做的,元封到底是什麽身份,隻要下功夫調查,不是什麽難事,事實上錦衣衛已經查到了端倪,懷疑這個人和西涼有著莫大的關係,但是秘密被孟葉落掩蓋住了。


    被說中了心底的秘密,孟葉落卻忽然激動起來,站起來說道:“那你為什麽還要來京城?你究竟要做什麽?你知不知道隻要露了相,隨時可能會死!


    說著說著,年輕的錦衣衛軍官眼中帶了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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