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身為儲君,結交外藩也是要引起猜忌的,所以這場會麵很低調,決不能在官衙中會晤,於是雙方約在秦淮河畔一所檔次甚高的酒樓裏會麵。這樣既能緩解氣氛又能顯示出各自的誠意來。


    到底是詹事府請客,出手甚是大方,所選的酒樓是那種典型的南方園林特色,秀雅精致,占地不大但是樓台亭閣樣樣俱全,名字也雅道的很,名為“拙園”,小廝都是唇紅齒白的俊美少年,侍女都是明豔照人的江南佳麗,連招呼客人的老鴇氣質都是絕佳,不像是風塵中人,倒像是知書達理的貴婦人。


    對方起的是招攬的意思,元封也就不再藏著掖著了,帶了手底下最能打的幾條漢子過去,全都是膀大腰圓的西域猛男,擠在馬車裏,把車軸壓得咯吱咯吱響,車夫心疼的呲牙咧嘴,拉這一趟生意,車子算是交代了。


    到了拙園門口,四條大漢從馬車裏下來,往兩邊一站,隨後元封才帶著王金標和草根從第二輛車裏下來,光這陣勢就把拙園門口負責迎駕的小廝嚇得不輕,那四條漢子一個比一個壯實,簡直就是四條牤牛,若是此等人物在長安出現,倒也不算稀罕物,可是這裏可是江南啊,人物講究俊雅風流,就算是行伍人士,也流行細腰寬肩,麵如敷粉那樣的白袍小將,此等夯漢,著實大煞風景。


    還有那個老家夥,一身的兵痞氣息,兩隻色眼滴溜溜亂轉,盡往姑娘們身上白嫩的地方瞄,腰裏別了個酒葫蘆,丫以為自己是醉八仙呢,那個小書童也寒摻的很,一看就是鄉下孩子剛進城,小豆芽似的沒長開,麵有菜色頭發枯黃,著實不上台麵。


    唯一能入眼的是那位主人,身高八尺,劍眉星目,頭上帶著一頂西域款式的狐裘帽,身上披的是垂到腳脖子的黑色大氅,這種拉風的大氅,全京師他是頭一號,拙園的小廝們眼睛立刻就亮了起來,有人飛速跑進去報告老板。


    元封走到門口,小廝客客氣氣的問道:“敢問客人……”


    刷的一聲,一張燙金請柬遞了出來,小廝搭眼一看就知道這是上麵交代過要仔細招呼的貴客,趕緊鞠躬行禮:“客爺裏麵請,小的給您帶路。”


    小廝引著元封等人進了園子,來到一處水榭,時值寒冬,水麵清冷,倒映著一輪圓月,但是水榭中卻溫暖如春,地上鋪著厚厚的地毯,牆上掛著梅蘭竹菊圖,一看就知道出自名家手筆,一張大大的圓桌已經擺好了,茶點果盤擺在上麵,四個身材窈窕的侍女站在室內,看見客人進來一起道個萬福,姿態優雅至極。


    水榭雖然臨水,但是牆壁中通了白銅的管道,有暖氣循環於四周,自然一點不冷,元封解開領口的帶子,一抖肩膀,大氅落下,被草根嚴禁手快收了過來,眾侍女見到如此一個長身玉立的翩翩公子,無不暗暗讚歎,就連剛來到門口的拙園三掌櫃也暗讚道,詹事府請的客人,果然了得。


    拙園三掌櫃名喚南風,是個三十歲的婦人,見多識廣,閱曆驚人,大到公卿將相,小到販夫走卒沒有不打交道的,這種人精眼睛奇毒無比,你有多少斤兩,她一眼就能看出來。


    眼前這位翩翩公子,在侍女們的眼裏就如美玉一般,但在南風眼裏,就是一柄藏在鞘裏的利劍,別看他年紀輕輕,笑起來和氣的很,似乎人畜無害的樣子,但南風知道,他在刻意掩飾自己的銳氣。


    至於那四個壯實的象牤牛一般的跟班,就更能說明問題了,大冷的天,他們連個正經棉襖都不穿,就在身上裹一件皮衣,粗壯的胳膊全露在外麵,腰間更是毫不掩飾的帶著西域風格的彎刀。


    萬壽節之際,四方來拜,萬國來朝,京城裏魚龍混雜,什麽人都有,再說請他們赴宴的是詹事府的人,這些人的身份就很容易判斷了,此人定是番邦的王公貴族,八九不離十,南風這樣想。


    因為請客的人還沒到,南風便過來招呼,這種人待人接物很有一套,不會過分熱情到讓你膩歪,也不會冷淡如水,總之讓你有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南風從不胡亂打聽客人的底細,隻是隨便陪著客人談談京城的天氣啥的,元封也彬彬有禮的和她聊著,心中卻有些不耐煩起來。


    詹事府請客,無非是想拉攏範良臣,既然是拉攏,就得拿出點誠意來,請個客都能遲到算什麽意思,若論禮賢下士,太子比秦王真是差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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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溜溜等了半個時辰,請客的人居然還沒到,已經過了正常的飯點,草根餓得肚子裏咕咕叫,眼睛盯著桌子上的茶點直放綠光,四條壯漢依然挺立在元封身後,叉著腰分毫不動,但眉宇間也隱隱有些怒色了,隻有元封神色不改,依舊和南風閑談著。


    別看年紀輕,養氣的功夫不錯,南風暗自讚歎,也虧她口才好,半個時辰這張嘴硬是沒停過,各種逸聞趣事接連不斷,間或也提到一些京城人際交往的規矩,但凡貴人請客,照例是要遲到的,越是來得晚,越是能顯示出身份來,這是間接地在提醒元封,千萬別不耐煩,請客的主兒可是詹事府,背後那可是東宮太子。


    元封一點沒生氣,隻是突然打斷南風,道:“上菜吧。”


    南風一愣:“客人還沒到齊呢。”


    元封一指草根:“小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餓不得。”


    這樣體恤下人的主子還真是難得,南風會意,立刻安排侍女去準備一份單門的飯食,侍女剛出門,詹事府的人就到了。


    隨著一陣爽朗的大笑聲,三個器宇軒昂的年輕人走了進來,身後也跟著四條大漢,身高體健甚是英偉,身上是便裝,腳下卻是製式皂靴,這叫藏頭露尾,既讓你看出他是公門中人,又顯得低調。


    請客的人來了,南風便笑吟吟的起身招呼,“韓大人,李大人,您二位一向可好?這位大人麵生的很,不知道在哪裏高就?”


    三人中為首的韓大人大咧咧的介紹道:“這位是東門將軍,在宮裏行走。”


    在宮裏行走的自然是禦林軍了,南風笑逐顏開招呼道:“東門將軍好,各位大人且坐,奴家這就去招呼酒菜。”說罷風情萬種的走了出去,幾位大人都是見慣了風月的,自然不以為意,隻有那位東門將軍,一雙陰鬱的眼睛鉤子一般盯住南風窈窕的身段,直到轉過拐角才鬆開。


    韓大人是位二十六七歲的年輕人,身上帶著那種京城官員特有的傲氣和驕氣,大馬金刀的往座位上一坐,他身後那位李大人便開始介紹:“這位是我們詹事府的府丞韓相韓大人,在下是詹事府錄事李建良,這位是禦林軍的東門將軍,嗬嗬,你們打過交道的。”


    韓相沒說話,連正眼都沒看元封,隻是端起茶盅吹佛著熱氣,一派悠然摸樣,那位東門將軍也沒說話,拿眼角瞧了瞧元封和他身後那四條漢子,嘴角浮上一絲冷笑。


    場麵有點尷尬,倒不是詹事府的人故意冷場,這叫派頭,堂堂太子近臣,雖然現在隻是六品官,將來可是前程無限的,而元封隻是陝甘總督府中所謂“信得過的人”,連入流都沒入流,吏員都不算,怎麽好分庭抗禮。


    按照韓相等人的想法,現在就該元封跪倒在地,先自我介紹一下,小的是誰誰的跟班,此次來京幹啥幹啥,出於什麽原因才和東宮方麵鬧了些小小的誤會,現在殿下不計前嫌,小人感激不盡,特獻上範大人的心意若幹,以及獻給各位大人的見麵禮,小玩意啥的,至於是和田玉還是波斯寶刀大宛馬之類,就看他的誠意了。


    想投靠太子殿下,就得拿出點誠意來,今兒來的都是太子身邊貼心的人,隻有把他們伺候的舒坦了,才能保住太子的大腿,尤其是那位東門將軍,可是禦林軍派出的代表,上次誤會死傷了不少禦林軍將士,雖說是誤會,畢竟死人了,太子是太子,禦林軍是禦林軍,不拿出幾萬兩銀子來安撫他們,這事完不了,這次禦林軍方麵來個代表,也是想給對方一個賠罪的機會。


    李建良說完,就等著元封自報家門,磕頭行禮,獻上心意了,可是人家大馬金刀的坐著,連動都沒動,隻是淡淡的點點頭道:“在下元封,陝甘範總督的朋友。”


    這就完了?也不參拜行禮,也不獻上禮物,連個客氣話都沒有,成何體統!韓相有些慍怒了,萬沒想到對方這麽不識相,原本準備的說辭全白搭了,若不是臨來的時候表哥黃子華有交代,自己早就拂袖而去了。


    氣氛有些尷尬,雙方都很不高興,元封本以為是太子親自前來,至不濟也得是個重量級人物前來,沒想到居然來了這麽幾個鼻孔朝天的家夥,這副做派是等著自己去巴結他們呢。


    各色菜肴流水般的傳上來,瞬間擺滿了大圓桌,南風親自帶人送了兩壇陳年女兒紅過來,心細如發的她立刻感覺到廳堂中的不對勁,趕緊打圓場:“這可是四十年陳釀的女兒紅,酒液都成了琥珀色,黏稠醇香,能醉死個人的,各位大人可要仔細品嚐。”


    “不用了。”韓相重重的哼了一聲,起身離席:“本官還有公務在身,各位自便吧。”


    拂袖而去,這位六品詹事府小官還當真有些脾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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