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頭一看,是個短打漢子,麵目似曾相識,卻又想不起在哪裏見過,是那種很平常的大眾臉,丟到人堆裏找不到,看著卻又覺得親善的那一種。


    漢子分明認識那小孩,沒好氣的喊道:“賈君鵬你娘親喊你回家吃飯,還在外麵皮!”


    小孩子們一哄而散,那人才對卓立格圖道:“大天白日的亂逛什麽,還不隨我回去。”


    卓立格圖甕聲甕氣道:“你是誰?”


    那人湊過來低聲道:“驃騎軍前鋒營斥候小旗卓立格圖,就是閣下吧?”


    卓立格圖的嘴角抽動了一下,小眼睛中殺機一閃而過,幾個兄弟也看似漫不經心的封鎖住了那人的退路。


    那漢子並不驚慌,笑道:“那天主公要調你入軍馬統計司,你還不願意,當時在下就在旁邊,老兄記起來了麽?”


    卓立格圖恍然大悟,好像當時是有這麽個人,不過他生的確實不起眼,實在留不下什麽印象,能在主公帥帳內候著的人,定然是西涼軍中高層人物,加上他一身便裝在長安城內出現,到底是什麽人就可想而知了。


    別看卓立格圖生的五大三粗,標準莽漢模樣,腦子轉的飛快,立刻就猜出了此人的身份:“你是軍馬司的人。”


    “不對,是軍統司,不是軍馬司。”那人糾正了卓立格圖的錯誤,擺手道:“官軍正在大肆盤查,你們幾個還在這裏晃蕩,真是不知死的鬼,還不走。”


    城門關閉,官兵進城,卓立格圖也是知道的,這不正想找個藏身之所麽,軍統司的人及時出現,恰好解決了這個難題。


    隨著那人穿過幾個裏坊,終於來到一處僻靜的院落,巷口頭還站著兩個漢子在閑聊,看似衣裝普通,但是眼光掃過他們,分明能看出都是受過訓練的精壯之士,他們看到卓立格圖一行人,眼中閃過一絲讚許,隨即又自顧自的閑聊起來。


    進了院子,把馬匹安頓好,來到堂屋,那漢子才自報家門:“在下葉唐,軍馬統計司長安分司照磨,百總職銜。”


    軍馬統計司隸屬大元帥府,所轄人員既是文職又是武職,所以才會有照磨和百總的雙重職銜,論起來也是八品官,比卓立格圖高多了。


    “參見葉大人。”卓立格圖拱手行了個禮,不卑不亢,他是軍隊的人,和軍馬統計司沒啥交集。


    “客氣就免了,你們一隊人是奉了哪位軍門的將令前來長安的?我們軍統司怎麽不知道。”葉唐問道。


    “我們奉的是前鋒營千總吳冬青吳大人的將令,前出偵查敵情。”卓立格圖答道。


    “哦,這麽說前鋒營已經打到長安附近了?”


    “不知道,我們出發的時候,大軍還在天水。”


    葉唐直接就斯巴達了,這斥候也跑得忒遠了些吧,主力還在天水,你就偵查到了長安,你丫到底是斥候還是間諜啊,是不是想和俺們軍統司搶飯碗啊。


    不過好歹都是一家人,既然來到長安了就得照應下,正好長安分司剛成立,手底下人員有限,任務繁重,不如暫時借用這批人了,葉唐是這樣想的。


    卓立格圖也是這個意思,既來之則安之,反正一時半會出不去,索性跟著軍統司混混,看能不能再立新功。他是個直脾氣人,開口就說:“葉大人,俺們藏在這裏也不是事,你這裏有什麽活計可幹的,不妨交給我們,弟兄們手腳都利索的很。”


    葉唐正有此意,兩人一拍即合,隨即葉唐帶著卓立格圖來到廂房,打開大櫃子,裏麵十幾套衣服,有官兵的號坎、皮甲,還有捕快的黑紅公服,皂靴,帽子,躺箱裏放著單刀、鐵戒尺、鎖鏈,還有十幾個木頭雕刻的腰牌,牆角放著水火棍,紅纓槍,甚至還有肅靜回避的淨街牌子。


    卓立格圖看傻了,這軍統司太厲害了,穿著敵軍的衣服在敵人城裏活動,驚險刺激,這活好,比當斥候還帶勁。


    葉唐扒拉出十幾件軍服,愣是沒一件適合卓立格圖的,他索性放棄了努力,道:“這些衣服讓你的弟兄們換上,出來進去的沒人查問。”


    卓立格圖道:“那我呢?”


    “你等著。”葉唐出去找人交代了幾句。


    等斥候們換上陝軍的號坎,卓立格圖的衣服也到了,是一件油光鋥亮的棉袍子,太陽一照,七彩紛呈,披上以後還是有點嫌小,葉唐左看看又看看,忽然幫他把衣襟扯開,露出滿是胸毛的壯實胸膛,再拿來一把刀插在他腰間的板帶裏,這才捧著下巴道:“好,象那麽回事。”


    “這是什麽刀?象怎麽回事?”


    “殺豬刀,你這形象,演殺豬匠最好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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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西涼大軍如入無人之境,不費一兵一卒連克天水、鳳翔府,以及周邊小縣,所到之處秋毫無犯,西涼軍騎兵為主,速度極快,不出幾天長安城周圍就出現了成建製的西涼遊騎。


    一時間風聲鶴唳,本來還遙不可及的戰爭一夜之間就到了眼前,家家戶戶忙著囤積糧食,物價飛漲,茶樓酒肆青樓的生意一落千丈,命都快保不住了,誰還有心思玩。


    長安周邊是渭河平原最肥沃的部分,而其中大多數良田都是汾陽侯的產業,西涼軍不騷擾老百姓,可沒說不動汾陽侯,他府裏十幾個莊子都被軍隊占據,糧食牲口全部沒收,汾陽侯家大業大,但主要的產業還是渭河平原上幾千頃的良田,家底子都讓人家抄了,這等於在汾陽侯臉上打了一巴掌


    但城內沒有任何動靜,似乎在等著西涼軍大舉攻城,西涼軍才沒那麽傻,也這麽耗著,一邊等候炮兵到來,一邊迅速收購戰略物資,各地府庫和汾陽侯家的就不客氣了,直接裝車運走,尋常商家的貨品用現錢收購,西涼軍有的是錢,大把大把的嶄新天佑通寶都是他們私鑄的,成色極好,商人百姓都樂意接受。


    長安以東,鹹陽縣衙,西涼大軍的中軍帳就設在這裏,縣官早已被驅逐,衙門正堂變成了白虎節堂,各地發來的戰報匯聚到這裏,陝北,潼關等地的軍馬調動,長安城內的兵力部署,分毫不差的呈現在元封的帥案上。


    長安兵力微薄,隻有陝軍八千,守備巡防營五千,征募丁壯一萬餘人,兵力雖少,但是城高牆厚,沒有十倍的兵力優勢根本強攻不下,這一點西涼軍非常有經驗,長安比涼州還要雄偉高大,城內設施完善,戰爭潛力巨大,況且還有汾陽侯呂珍的親自調度指揮,這老家夥可是身經百戰的大將,用兵很有一套,所以元封自始至終都沒打長安的主意。


    西涼是個年輕的國家,底子很薄,人才也缺乏,就像一隻幼小的老虎,而大周則是身染重病的大象,雖然衰弱,但實力仍在,想一口咬掉大象腿是不可能的,吃不著肉還會被象鼻子掃到,最好的辦法是攆著大象奔跑,等這頭大象徹底累垮再撲上去撕咬。


    兵臨城下無非是想施加壓力,爭取西涼的生存空間,大軍在城下盤桓數日沒有攻城,城裏人也動了談判的心思,一支打著陝甘總督旗號的隊伍從長安城內走出,向著鹹陽進發了。


    談判正使是長安知府的副手王同知,不過五品官而已,派他前來是有講究的,朝廷並未承認西涼國的獨立,西涼軍從政治意義上來說,充其量就是涼州府官軍,打到長安城下也不算是兩國交兵,而是官軍鬧餉,兵變。


    當然了,陝甘總督派人來,也不是談判,而是安撫,既然是安撫涼州官軍,那就不能派官職太高的人,五品同知最合適了。


    這些繁文縟節是官場上的講究,元封倒不是很明白,但架不住西涼軍中也有能人啊,那些個參軍可都是落第秀才出身,對官場上這一套窮講究是又愛又恨,他們在西涼軍中平時也是吃閑飯,沒有出頭的機會,這回可算逮到了,一個個義形於色的上書大元帥,不能接這個招,東周派個五品官來談判簡直就是羞辱人,俺們大涼絕對不能接受。


    元封從諫如流,給那同知來了個下馬威,鹹陽縣衙內武士雲集,雄赳赳的漢子排出去老遠,盔明甲亮,槍纓子鮮紅似血,王同知從馬車上下來,看到這陣勢就怕了,這可都是西涼番子啊,化外蠻夷之人,倘若禮數上有所不周可就麻煩了。


    使節來到,裏麵傳出號令,架起刀門!


    兩排士兵拔刀出鞘,一百把雪亮的馬刀在空中架起一座長長的拱門來,王同知後脖頸子一下就冒出汗來,他一個本本分分的文官啥時候見過這陣仗,心中不時暗罵自己貪心,為了獲得總督大人的垂青,居然接了這個要命的買賣,怪不得那些同僚都用怪異的眼神看自己呢,這活的確不是人幹的啊,九死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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