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元封依約來到館驛拜見柳鬆坡,柳大人雖然已經做了一省的巡撫,但行事依舊簡樸,身邊伺候的人還是在蘆陽縣時候那兩個老家人,長安城裏豪華的客店多了去了,但他卻隻願住在官府開設的館驛之中。


    得知元封前來,柳鬆坡親自迎出二門,兩年多不見,柳大人兩鬢的白發多了一些,精神卻比以往好了許多,臉上也沒有做官之人那種傲慢顏色,而是從容可親,假若不是身上那件有些退色的紅色圓領官服,倒像是個學究先生,不像是朝廷二品大員了。


    柳鬆坡拉著元封的手噓寒問暖,一番寒暄之後進了內室,館驛的條件確實不大好,這年頭當官的誰還住館驛啊,隻有那些送信的驛卒和辦差的低級差役才住這裏,一般房間都是大通鋪,火炕上能睡十幾個人,柳鬆坡住的這間還算是館驛中比較好的,屋裏還特地生了個泥土做成的暖爐,幾個紅薯擺在爐膛裏,看的元封一愣,這官當的也忒清廉了吧。


    元封當然隱瞞了自己的真實身份,就說當年事發之後逃亡涼州,重操舊業做起了買賣,慘淡經營到現在,也有了一點點積蓄,這次前來長安正是為了尋找失散的親人。


    柳鬆坡不疑有詐,因為元封本來就是以私鹽和販馬起家的,到了涼州以後重操舊業再順理成章不過了,甘肅方麵的情報係統很是薄弱,對西涼的政治經濟軍事情況都不是很了解,資訊完全靠從西涼回來的那些讀書人的筆記文章,有所差池也是正常的,這回終於找到一個真正的涼州人了,柳鬆坡如獲至寶,仔細詢問元封關於西涼的一些情況。


    元封侃侃而談,從抗擊帖木兒談起,一直說到西涼建國,期間的分風風雨雨,事無巨細都說給柳鬆坡聽,柳鬆坡拿了紙筆邊聽邊記,不時感慨,說到後來,元封哀歎一聲道:“本以為就此定居西涼,哪知道風雲突變,朝廷封鎖了邊關,我隻好變賣了家產,回到大周來。”


    柳鬆坡道:“朝廷鎖關,西涼人是怎麽反應的?”


    元封道:“小老百姓還能如何,朝廷鎖關歸鎖關,禁絕的隻能是明麵上的生意,邊境那麽長,總不能全用牆頭壘起來吧,無非是增加了走私的成本而已,原來十個錢能買到的磚茶,現在得五十個錢,達官貴人自然不愁吃喝,可苦了平民老百姓了,再這樣下去可就要民不聊生了。”


    柳鬆坡暗暗歎氣,心道為了國家社稷也隻能犧牲這些百姓了,又問元封:“依你看,西涼兵馬實力如何,那位西涼國主的誌向又在何方?”


    元封道:“說句不客氣的話,咱們甘肅的官軍連給人家西涼軍提鞋都不配,那可是屍山血海裏殺出來的猛人啊,帖木兒百萬大軍都土崩瓦解了,還有啥可說的,涼州火器精甲天下,涼州鐵騎雄霸西域,唉,要不是朝廷鎖關斷絕了火藥糧草的進口,興許這會西涼軍已經打下了撒馬爾罕了呢。”


    西涼軍的厲害柳鬆坡也有所耳聞,溫彥那五萬兵一天就讓人家包了餃子,這事誰都知道,正是因為如此,柳鬆坡才起了防範之心,生怕西涼人打進中原,毀了大周的天下。


    元封又道:“如今西涼大軍已經自西域返回。屯兵涼州一線,倘若國內民怨沸騰,怕是要東進甘肅打草穀了。”


    柳鬆坡一震,道:“那張思安果真有野心問鼎中原麽?”


    元封聳聳肩膀道:“問鼎中原就不知道,我隻知道再這樣下去,他們自己的江山都坐不穩了,手上有兵有將,有啥幹不出來的呢。”


    柳鬆坡沉默了,看來自己的策略稍微孟浪了一些,把西涼人逼上絕路鋌而走險就麻煩了,本來不打仗的這下也要打仗了。


    火爐子嗶嗶剝剝的燒著,柳鬆坡嗬嗬笑道:“紅薯烤好了,吃一個吧。”用鐵鉗子夾出紅薯來遞給元封,很自然地轉了話題:“成家了麽?”


    元封道:“還沒,有些事情沒辦完之前暫不考慮成家。”


    柳鬆坡自然之道元封指的是什麽事情,正要相勸,忽然有人叩門,他便出去了一會,片刻後回來道:“老夫還有些公事,今天就不留你了,記住,千萬別做犯法之事,那些貪贓枉法草菅人命的貪官,自有朝廷法度來懲處。”


    這是提醒元封不要對溫彥下手呢,元封抱拳道:“元封記下了。”隻說記下了,並不說我一定就聽你的。


    柳鬆坡明白元封的脾氣,也不說破,隻道:“唉,再過些時日你自然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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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將元封送走,柳鬆坡才坐上轎子出門,不用問元封都知道是秦王殿下召見柳巡撫,商討的同樣是西涼貿易的問題,自己先以普通西涼百姓的身份闡述鎖關對於人民生活的影響,然後秦王再從統治者的角度出發,和柳巡撫商討對西涼封鎖貿易的利弊,雖然秦王管不了柳鬆坡,但是能讓他知道,朝廷高層對這件事是重視的,若是有此引起戰爭的話他柳鬆坡難辭其咎。


    事情也隻能做到這一步了,柳鬆坡是個清廉剛正的官員,他認定的事情絕不會因為外因而改變,能讓他改變主意的辦法隻有兩個,一個是讓他自己醒悟,一個是讓皇上下旨,指望千裏遙遠的京城做出反應是遙不可及的事情了,現在隻能靠潛移默化來讓他收回成命了。


    離開了館驛,閑著沒事正好去溫總督家附近轉轉,踩踩盤子,這趟長安之行,主要就是為了收拾這個老賊,元封帶著幾個人晃晃悠悠來到了總督府邸,正好總督府外張燈結彩,鞭炮齊鳴,管家下人穿著嶄新的衣服站在外麵迎接賓朋,另一側還開了粥棚施舍乞丐,全是筷子插上不倒的稠稀飯,還有人大把大把的往街上撒銅錢,引得滿街百姓彎腰去撿,總督府的下人們高興的合不攏嘴,絡繹不絕到來的達官貴人們也嗬嗬笑,簡直比過年還開心。


    “溫彥這老狗今天過壽還是娶小妾,這麽大排場?”元封問道,這幾天來鄧子明已經差人將總督府的底細查的差不多了,發生的什麽事情自然清楚,有人答道:“回爺的話,是溫總督幼子擺滿月酒,溫總督老來得子,當然要大宴全城了。”


    “哦,是這回事啊。“元封很是不爽,這老賊把人家搞得家破人亡,自己卻又娶媳婦又生兒子的,還有沒有天理,他眼睛一眨,計上心來,打算進去給溫彥添點惡心,可是大門口人來人往的,都是憑著請柬進門,很難混進去,於是元封晃晃悠悠來到總督府的後牆。


    後牆是一條偏僻的巷子,前門喧囂的聲音傳到這裏已經很微弱了,元封正躡手躡腳的走著,忽聽後門一聲響,他趕緊閃身躲在暗處,悄悄瞄過去,後門打開,一個中年仆婦走出來四下望了望,忽然喊道:“出來吧。”


    元封一驚,難道被發現了,正要現身,一個瘦弱的青年男子已經從牆角走了出來,大冷的天他隻穿了一件單薄的青衫,凍得瑟瑟發抖,雙手抱著膀子,對那中年仆婦道:“吳媽,小姐答應見我了麽?”


    吳媽冷冰冰的說:“小姐再也不想見你了,請你以後不要來打擾了,這是小姐給你的,拿好了!”說著將一個包袱塞在青年的懷裏,然後退回門內,咣鐺一聲關上了後門,嘩啦一聲在裏麵落了鎖,那青年還沒反應過來,抱著包袱呆呆的站了幾秒鍾才仰天痛哭:“蒼天啊,這是怎麽了,我造了什麽孽,要受到這樣的懲罰。”


    元封一看這情景,頓時大感興趣,有猛料啊,不用問是溫總督家的桃色醜聞,這要是發掘出來還不給溫彥一個迎頭痛擊啊,再看那年輕人已經打開了包袱,裏麵是一雙鞋一件棉袍,還有幾錠銀子,青年飛速檢查著,終於在棉袍夾層中發現了一張紙,上麵寫著寥寥幾個字:三郎,你我緣分已盡,為了孩子,速速歸去。杏兒。”


    青年淚如雨下,嚎啕大哭,哭的傷心之至,撕心裂肺,引得總督官邸後院中的狗都吠了起來,正哭著,忽聽背後一個聲音響起:“男兒有淚不輕彈,兄台如此傷心,可是因為那紅塵瑣事?”


    青年一回頭,不知道啥時候,一個劍眉星目的男子已經站在他的身後,此刻正微笑著看著他。


    “我哭我的,與你何幹。”青年沒好氣的答道。


    “三公子,如果哭能把杏兒換來的話,你就盡管哭好了,再會。”那人轉身就走,卻被青年拉住:“你怎麽認識我?你怎麽知道我和杏兒的事情,你到底是誰?”


    元封心道剛才我站在你身後把信箋上的內容都看見了,我當然知道你倆的醜事,不過話不能這麽說,他神秘的一笑:“三公子,一醉解千愁,不如咱們尋一家酒館詳談此事,你看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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