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涼州圍城以來最慘烈的一戰,冰牆屹立不倒,牆下倒臥著數千屍體,再遠一些,遍地碎石磚塊和人體碎塊,血紅雪白與青灰色的磚石混在一起已經分不出來。


    到底死了多少人,沒有人數過,總之從沒人見過那麽多的屍體,那麽猛烈無畏的進攻,突厥人視死如歸,高歌猛進,死了一波又來一波,人命比螻蟻還不如,照這個打法打下去,強度本來就不高的冰牆肯定支撐不了多久,冰牆是一夜之間倉促築就,用碎石和幹草作為填充物,用燒熱的水澆上去,瞬間就化成堅冰,建築速度很快,但缺點是經不起強有力的撞擊和火燒,這堵牆本來就是臨時措施,元封心中也明白得很。


    冰牆倒塌之後,就隻有巷戰一條路可走了,當帖木兒下令全力進攻的時候,元封已經集結了部隊站在牆後等著了,按照他的估算,突厥人會將回回炮前移,用石彈擊垮冰牆,然後繼續步兵突擊,巷戰是最殘酷的,也是防禦戰中最後的階段,到了打巷戰的時候,就離破城不遠了。


    夕陽西下,天色已晚,冰牆上的士兵還在投擲著震天雷,發射著弩箭,但是元封知道這最多隻能阻攔突厥人一時半會,作為一個優秀的統軍將領,絕不會放棄這種難得的機會,給對手最後一擊。


    果然,回回炮前移,數不清的石彈飛了過來,砸在冰牆上轟轟作響,還有不少裝滿火油的陶罐拋過來,在城下燃起熊熊大火,吞噬著冰做的城牆,冰牆到底不是石頭築的,在高密度的打擊和烈火烘烤下慢慢的垮塌了,牆上的士兵卻並不躲避,依然發射著箭矢殺傷零散的敵軍,直到全部犧牲。


    冰牆倒了,涼州最後的屏障沒有了,這個缺口相當的大,以至於兩邊的城堡火力不能全麵覆蓋,隻要翻越這兩堆小山一樣的廢墟,突厥人就可以長驅直入,占領涼州城,殺死所有男人,搶掠金銀、食物、女人。


    軍隊靜靜地等待著敵人進攻的那一刻,沒有人說話,沒有人退縮,元封站在最前麵仔細傾聽著遠處的動靜,回回炮停止了轟擊,天地之間暫時恢複了平靜,突然一陣呐喊響起,聲音如雷聲滾滾,又如海嘯天崩,大地都為之顫抖,元封知道,那是無數人奔跑發出的聲音,他知道決戰的時候到了,拔出長刀用盡全身力氣喊道:“涼州男兒!跟我上!”說罷率先衝上了廢墟,在他身後,緊跟著三千名長矛手。


    爬上廢墟一看,遠處黑壓壓一片全是人,殘陽如血,突厥人的彎刀和長矛上映著血紅的光芒,兩股軍隊如同鐵流對撞,在廢墟上展開一場殊死的肉搏戰。


    突厥人大都是遊牧民族,吃肉長大的人和吃糧食長大的人在體格上有著鮮明的區別,粗壯厚實的蒙古車軸漢子和膀大腰圓的回鶻人占據著先天的優勢,涼州人相對於中原漢人已經算是身材高大的了,但是和突厥人一比還是顯得單薄,這樣一來肉搏戰就不免占了下風。


    強壯的突厥兵身穿鎖子甲,一手彎刀一手盾牌,或者是拿著釘頭錘狼牙棒之類的打擊類武器,戰鬥力相當強悍,挨上幾刀象沒事人一樣。涼州軍就差了不少,往往挨一刀就會失去戰鬥力,元封左衝右突長刀翻飛,專砍敵人的脖頸,殺著殺著,回顧身後已經不剩一人,前後左右全是突厥兵。


    對方顯然認出他是涼州軍的大將,分出十幾個拿著鉤鐮槍的士兵來對付他,若是一般武將肯定支撐不了多久,但元封可是自幼得高人真傳,後來又接受了大劍客指點的,武藝遠非常人所能比擬,他手中的長刀已經砍的到處都是豁子,索性搶了一杆鉤鐮槍橫掃一片,槍尖到處血肉橫飛,但敵人實在是太多了,把他團團圍住,怎麽殺都殺不完。


    不知道殺死了多少敵兵,元封隻覺得自己像是從血海裏撈出來的一樣,身上全是血,有敵人的有自己的,手上也滑溜溜的抓不住槍杆了,他覺得有些累,畢竟自己不是鐵打的,他有些後悔了,自己不該親臨第一線,倒不是他怕死,隻是死了之後就沒人調度指揮了,涼州陷落的速度隻怕會更快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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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圍已經看不見一個涼州兵了,戰線已經推進城內了,幾百名突厥士兵密密麻麻的將元封包圍起來,用盾牌圍成一堵牆,長槍從盾牌後麵伸出,一人用漢話喊道:“那漢子,投降吧。”


    元封把長槍一丟,坐在一具突厥兵的屍體上,從懷裏摸出錫製的酒壺喝了一口,他是真累了,自打圍城以來就沒睡過一個安穩覺,戰事激烈之後更加是日夜操勞,廢寢忘食,對於一個十九歲不到的年輕人來說,他肩負的東西實在是太多、太重了,剛才這場惡鬥耗盡了他最後的精力,他已經無力再戰了。


    大將難免陣前亡,一個人改變不了大勢,涼州的覆滅大概就在今晚了,此時此刻,元封的心情極為平靜,涼州能堅守到今天,攔住突厥大軍兩個月之久,他已經死而無憾了。


    見他不答,盾牌後麵伸出十幾張長弓來,三棱箭鏃瞄準著元封,就等著一聲命令便把這個漢人將軍穿成馬蜂窩了,就在此時,一陣破空之聲,幾十根標槍飛到,密密麻麻的包圍圈瞬間便被打開一個缺口。


    羅馬營及時趕到了,他們所用的標槍是一種殺傷力極強的武器,重型標槍連盔甲盾牌都能穿透,厚實的突厥漢子更是一下就能穿個透心涼,上百人一起投擲重型標槍,威力遠遠要比弓弩強大的多。


    一輪標槍投過去之後,涼州軍中最強的羅馬營衝了上來,銅質的重型盾牌後麵是鋒利的鋼劍,全封閉的頭盔上頂著染成紅色的馬毛,每個人都披著垂到腳跟的紅色披風,造型風度和普通的涼州軍截然不同,作戰風格也是獨樹一幟,穩紮穩打,講究互相配合,他們一出現,立刻就將突厥人的氣焰壓了下去。


    見救兵趕到,元封精神一振,從地上撿起一把長刀便又殺了上去,不料迎麵一箭飛來,正中他的心窩,他眼前一黑便倒了下去。


    ……


    元封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午夜時分,睜眼一看,身旁坐的是哭成淚人一般的尤利婭,還有幾個涼州軍士兵,他心中一鬆,還好不是被俘虜。


    “仗打的怎麽樣了?”元封問道。


    “你放心養傷吧,哥哥他們在前麵守著呢,突厥人已經退了。”尤利婭答道。


    “ 不可能啊,突厥人怎麽會放棄這麽好的機會,隻要再努一把力涼州就能攻克了啊。”元封百思不得其解,他越想越不放心,猛地坐了起來道:“不行,我得去看看。”可是卻牽動了傷口,疼得他呲牙咧嘴。


    “幸虧你裏麵襯了皮甲,要不然這支箭就要了你的命了。”尤利婭拿過一支羽箭給元封看,箭矢的鐵鏃已經彎了,力道之足可想而知,元封的鎖子甲都被穿透了,皮甲上也裂了一個口子,這層皮甲還是在十八裏堡的時候做的,用料相當之足,元封念舊,一直穿著它,沒想到今日竟然救了一命。


    屋門被推開,周澤安帶著一陣寒風走進來,看到元封醒轉,他麵露喜色,衝過來道:“大帥你總算醒了。”


    元封道:“戰事如何,突厥人為何突然退兵,這裏麵肯定有貓膩。”


    周澤安笑道:“其實也沒什麽,他們倒是想夜戰來著,無奈眼睛不行啊。”


    見元封麵露不解之色,周澤安解釋道:“到了夜間,突厥人就看不清東西了,如同瞎子一般,怎麽和咱們打?”


    “真的麽?”元封頓時興奮起來,雖然不清楚為何突厥人忽然集體患上了夜盲症,但毫無疑問的是這給了涼州難得的喘息機會。


    “沒錯,已經問過俘虜了,確實是這樣,大帥養傷要緊不要急著上陣,趙將軍在前麵守著呢,卑職也督促民夫們上去修補城牆了,到明日天亮,又是一座冰牆啊,突厥人白天轟,咱們就晚上修,看是他們轟的快還是咱們修的快。”周澤安信心滿滿的說,上陣打仗他不行,後勤建設確實是一把好手,平心而論,要是沒有周澤安幫助,涼州還真守不了這麽久。


    一陣撲鼻的香氣襲來,尤利婭端著一碗肉走了過來,招呼道:“吃點東西吧,你看看你都瘦成什麽樣了。”


    元封接過碗看了看,奇道:“哪裏來的鮮肉?”


    如今城內的食物已經緊缺到了極限,所有的牲畜家禽都被屠宰製成臘肉,街頭遊走的野狗們都不能幸免於難,就連軍馬也被宰殺了一大批,那些腸子心肝肺等下水也被仔細收集起來,一點也沒浪費。


    糧食已經快吃完了,如今軍士們吃的都是以往的飼料用糧,燕麥、苜蓿、胡蘿卜、豆餅之類的,和骨頭湯、臘肉一起吃,哪裏還能找到新鮮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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