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舅媽見到何鴻遠,以一個誇張的姿態起身,諂媚地笑道:“小遠,你可真有出息,才二十三歲呀,就當了副鄉長,以後是要當大官的。我就說嘛,你從小就聰明伶俐,長大後肯定能有大出息。”


    何鴻遠淡淡地道:“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不努力可不行啊。”


    大舅媽眼珠一轉,滔滔不絕地道;“你們家裏的情況,的確是不容易。你爸媽培育你們兄妹,那是不遺餘力,家境一直上不去。如今你有了出息,也該讓你父母享享清福,找一個好姑娘,早點成家立業……”


    “大舅媽,我家家境為何這麽清貧,你不會不知緣由吧。”何鴻遠截斷了她的話,“我們家被大舅工地上的建築工人逼債逼了好幾年,這兩年才緩過勁兒來。我爸這人是敦厚的農民,不和誰計較,我們兄妹可是記著被人逼得大過年都無家可歸的那種感覺。”


    聽何鴻遠翻出了舊帳,大舅媽臉上有些不好看。她本意也就是想借為何鴻遠說媒,將他和她的娘家侄女撮合在一起,借機抹平當年那樁事,讓兩家人重新走動起來。


    當初也就是她欺負何建明老實憨厚,才鼓動丈夫做了昧心事。當然,她也自恃她娘家人在青原鄉頗有些勢力,能夠把何建明這樣的小戶人家,吃得死死的。在她這樣的人眼裏,有金錢利益在前,親戚就是用來賣的。


    誰能想到何建明家會出一名有出息的兒子,二十三歲就當了副鄉長?現在四鄰八村的人都在說,老何家的兒子,以後肯定能當更大的官,人家這是文曲星下凡,那是要當宰相的。


    她見何鴻遠不似他父親何建明這般好糊弄,他還把話說得這麽清楚,這是要向她討說法的意思。


    她的臉不由得拉了下來,道:“嗬,我好心來說媒,可不是想聽誰胡說八道。聽你的意思,是要把當年的事,責怪到你大舅頭上。你爸當年若是沒做昧心事,早幹嘛去了,可以找政府反映問題呀,還有心思借債還錢?”


    一聽這話,何鴻遠心間怒火,如火山般噴發,瞪著眼道:“當初你們就是瞧著我爸軟弱可欺,不懂得用法律維護自己的權利。如今想把這事搞清楚,也並不困難。當年的人可都還活著。”


    大舅媽指著他,色厲內荏地道:“你想把當年的事弄清楚。好呀,你有能耐把它弄清楚,看最終誰倒黴。”


    這時,一輛警車停到何鴻遠家門前。屠正偉和姚大展從車上下來,手上各自拎著一袋東西進門。


    何鴻遠連忙迎上前去,責怪道:“屠所,姚哥,上我家坐坐,你們還要帶禮物上門呀。這不是跟兄弟見外嗎?”


    屠正偉指著他,道:“就你對這稱呼,我就感覺見外。我帶了兩條煙,大展帶兩瓶酒,是恭敬大叔的,沒你什麽事。”


    這話說得妥貼,讓何鴻遠也學到送禮的學問。送禮送得光明正大,而讓收禮人無法拒絕,這才叫水平。


    何鴻遠連忙改了稱呼,道:“屠哥,姚哥,快進來坐。”


    他又指著屠正偉他們,向母親湯素梅道:“媽,這是青原派出所屠所長和姚警官。他們都是我的好朋友、好兄弟。”


    湯素梅見屠正偉一身警服,還是派出所所長呢。她緊張得有點手足無措的樣子,見屠正偉、姚大展向她躬身問好,她忙不迭地道:“你們好,你們好,你們坐,我給你們沏茶。”


    何鴻遠道:“媽,不忙著沏茶,多整幾道菜,中午屠哥、姚哥在咱家吃飯。”


    湯素梅道:“好,那我待會兒再去買些菜。”


    何鴻遠見母親進了後間廚房,他才有機會和大舅媽翻翻舊帳。這並非他心胸不夠開闊,有些人、有些事,堵在心裏會釀造壞情緒,當屁將它放了才好。


    他向屠正偉道:“屠哥來得正好,有一樁十多年前的糾紛,也可以說栽贓陷害舊案,不知你們派出所管得了不?”


    屠正偉從刑偵隊民警混到派出所所長,那是什麽眼色。他進門時就看到何鴻遠麵前的這兩年婦女,一位滿臉怒色,一位不無悻然之色,這是要到何家來找事呀。


    他目光冷冽地罩在何鴻遠的大舅媽身上,道:“誰若是觸犯了刑法,一輩子都逃脫不了法律追責,我們公安部門當然是管得了。”


    大舅媽的娘家,就在青原鄉政府所在地垟下村。前幾天她家裏的兩位哥哥,還為向青原派出所屠所長敬過酒,而在家人麵前吹噓不已呢。如今這位屠所長,卻提著禮物上何鴻遠的家門。


    她目光毒辣,看出屠正偉手上拎的黑色塑料袋裏,裝著兩條香煙。派出所所長上門送煙,至少得是大中華吧。再看一身便衣的姚大展手上拎著的,那是一對飛天茅台,她丈夫跑工程項目送禮,就數它最能拿得出手。


    姚大展聽出何鴻遠話裏的意思,稱其官名道:“何鄉長,有什麽事你向我們報個案,我們派出所能將事情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放心,對觸犯法律的人,我們公安部門絕不放過。”


    大舅媽雙唇囁嚅,神色有些惶急,見湯素梅端了兩杯茶出來,連忙向前挪了兩步,討好地道:“三姑,你和我家那位是嫡親兄妹,打斷骨頭連著筋呢,弄出什麽事兒,空惹外人笑話。”


    何海燕走到何鴻遠身旁,向他道:“哥哥,我們家讓某些親戚害得差點傾家蕩產,如今可不敢再亂認親戚,是吧?”


    何鴻遠抿著嘴,差點笑出聲來。這位古靈精怪的妹妹的性格,和他的朗爽性子一般無二,不愧是一個媽肚子裏出來的。


    他認真地道:“有人說朋友來了有好酒,豺狼來了有獵槍。有些親戚比豺狼更可怕,不得不防呀。”


    這兄妹倆一唱一和,大舅媽就是有再厚的臉皮,也難以再在此立足。她見何鴻遠兄妹倆很默契地擋在她和湯素梅之間,又見屠正偉、姚大展以冷肅的目光注視著她,她心裏如斷線的風箏般沒著沒落,轉頭看向一旁的妯娌,希望後者能以何鴻遠二舅媽的身份,說上幾句圓場的話。


    何鴻遠卻不再給大舅媽機會,拿起她們放在餐桌上的禮盒,交到二舅媽手上,客氣地道:“二舅媽,一碼歸一碼,你這長輩,我們可是認可的。以後我們會去拜望你,你也可以常來看看我媽。過去的事,大家心裏都有一本帳,你們這一家子,沒必要摻和進來。請你幫我向二舅問好。”


    二舅媽聽著這話,感覺怎麽聽怎麽妥帖。這位當了副鄉長的外甥,並沒眼高於頂,還是將她當長輩看待。以後她們家到這邊多加走動,這好處可大著呢。


    想想大房那邊,當初對何鴻遠家做的事,那還真讓人心寒,把親姐夫當成肥鴨來宰,一般人還真做不出來。如今人家兒子出息了,報應也來了吧。


    她心裏不無興災樂禍。畢竟她在湯家這麽些年,被這位大嫂吃得死死的,那種泛酸的情緒,時不時會冒冒泡。眼看三姑家出了位當副鄉長的兒子,以後要興旺發達起來了,沒看到派出所所長這樣的大人物,都上她家送禮嗎?自家若是有三姑家關照,不怕不發達啊。


    在她眼裏,派出所所長那當然是天大的人物。她丈夫和派出所的聯防隊員喝上一頓酒,都能吹噓好幾天呢。若是回家告訴他,派出所所長都要巴結他家外甥,這能讓他在湯家灣村牛皮吹得震天響。


    她提著何家並不接收的禮盒,臉上卻滿是歡喜神色,向何鴻遠道:“親戚嘛,越走動越親。你們兄妹要多過來坐坐,外公外婆和你們二舅可想你們了。”


    她說著,見何鴻遠兄妹對她客氣地應承著,他們身邊這位嚴肅的派出所所長還向她點頭微笑一下,她感到倍兒有麵子。今兒個出的風頭,是她嫁到湯家以來,出得最大的風頭了吧,直接蓋過了身旁這位一臉窘迫神色的大嫂。


    二舅媽提著禮物,帶著大舅媽出門。湯素梅送她倆到門口,回屋的時候,臉上時喜時悲,心裏酸酸甜甜,很是有些滋味。


    何海燕見母親又歡喜又失落的樣子,乖巧地上前挽住母親的手,逗著她開心。


    何鴻遠向屠正偉、姚大展說起他家和大舅家的那段往事,心裏也感覺很不是滋味。在自家親戚麵前,有何場子可找?想要真正找場子也不難,可最為難堪的是他的母親。


    一方是娘家兄弟,一方是丈夫和兒女。他不用去想,也知母親湯素梅心裏有多麽尷尬。


    身為人子,他不能不考慮母親的感受。


    屠正偉、姚大展當著湯素梅的麵,不好說過於難聽的話,隻能唏噓了一把。


    中午,屠正偉和姚大展留在何家吃飯。何鴻遠也不跟兩位哥哥見外,打開姚大展送的一瓶茅台,先給父親何建明酌滿一碗,然後哥仨一起分了。


    他把屠正偉送的中華煙,也打開拿了一盒,抽一支為何建明點上,道:“爸,兩位哥哥不是外人,他們送的煙酒,你隻管吃了。過段時日,我上兩位哥哥家坐坐,也去拜望一下他們的長輩。”


    何建明明白兒子的意思,端起酒杯道:“好,這是你們之間的情份,我不好說什麽。來,我敬你們一杯,歡迎你們到我家做客。”


    屠正偉恭敬地向何建明舉杯,心裏暗道:這位何叔叔講情份,能教出鴻遠兄弟這樣重情重義的兒子。隻是這位何叔叔太重人情世故,反而不美,當年他被大舅子明著陷害、欺負,也可能就因了他這份心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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