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響鑼”是夾山村傳承上千年的村規。


    夾山村在兩山之間,前有寨門扼守進村的陡峭山嶺,後有懸崖峭壁為天然屏障。險要的地勢,是古時夾山人免遭刀兵之災的關鍵。在保衛家園的曆史變遷中,夾山人形成了一整套行之有效的村規,“敲響鑼”便是村規之一。


    響鑼一響,無論是賊寇入襲的示警,還是誰家走水的求救信號,夾山村的成年男子都要第一時間放下手頭的農活,向響鑼響徹之處馳援。在這裏響鑼的功能,比鳴響消防警報器還靈。


    夾山村的幾座大院子裏,仍然各自備有一麵響鑼,如今更多是防備走水時用。


    王有福聽到從王二存家方向傳來“敲響鑼”的聲音,叫道:“要壞事!”


    魯旺已飛快地從他身邊跑過,邊跑邊叫道:“王叔,我先走一步。我可不能讓我鴻遠兄弟在咱們夾山村吃虧。”


    何鴻遠跑得飛快。他經過小溪上的石橋時,看到從山上和各條小路上跑來很多村民,有的扛著鋤頭,有的手上舉著扁擔,向王二存家的方向趕。這場景他隻有在電影上看過,妥妥的痛打敗退的日本鬼子的鏡頭。


    王二存家的實際情況擺在那裏,春月姐怎麽這麽心急。不是說好的讓他來做王二存的工作嗎?


    他心裏帶著無數問號,心急火燎地和村民們一起,向王二村家的大院匯聚。


    此時王二存家的大院裏,已擠著就近趕來的近二十來位村民。張春月正被王小存和幾位嬉皮笑臉的青年男子,圍在西廂房邊上的角落裏。她雙手護在胸前,看到郭麗芬蓬頭散發的樣子,被一位村民一腳踹到地上,坐到地上號啕大哭,便轉頭尋找村長葉添茂的身影,叫道:“葉村長,葉村長……”


    葉添茂見王大存家的媳婦敲響了響鑼,早就不知躲到哪兒去了。


    “美女就是美女,這叫喚的聲音,聽起來真有滋味。待會兒我讓你叫得更動聽。”


    王小存一邊說著汙言穢語,一邊向張春月湊近。他那色眯眯的眼神,配上他慘白而有些凹陷的臉頰,看上去像傳說中地府裏的色鬼。


    張春月義正詞嚴地向他道:“王小存,你帶頭圍攻國家幹部,這是犯法的行為,是要坐牢的,你要三思而後行。”


    “美女,你既然知道我的名字,就該知道我王小存是什麽樣的人。老子年紀雖輕,在牢裏卻也呆過一二回,坐牢坐習慣了,也就那麽回事。你用這個可唬不住我。”


    王小存的話,引得身邊的幾位無賴青年一邊吹著口哨,一邊連聲讚歎。


    他更是得意,伸手就向張春月的身上摸去,神情猥瑣地道:“今天我就欺負一下女幹部。女幹部不就是用來幹的嗎?”


    張春月急忙撥開他的一隻髒手,轉頭看到周賽芸已經躲進了西廂房裏。


    她心裏暗暗後悔,自己孟浪地聽從郭麗芬的建議,沒有按何鴻遠原先的安排走,如今怕是已前功盡棄。


    這次沒有完成工作任務,她大不了被免職。她若是受到了夾山村村民的猥褻,那名聲可大了去了,以後哪有臉在龍澤鄉鄉政府裏呆下去。


    “王二叔,王二嬸,你們家的情況,我們都看到了。我們鄉幹部也不是不通人情。王二叔的病要醫治,孩子們要上學,鄉裏可以為你們提供一定的幫助。可是你們也要遵守國家的政策。計生政策裏規定,夫妻雙方任何一方都可以做節育手術。考慮到你們家的實際情況,何不考慮由王二叔做這個節育手術……”


    她兀自不放棄地向西廂房喊話,最後被王小存打斷。


    王小存伸手向她雪白的長頸摟去,口中道:“美女——幹部——你想讓我二哥斷後,我二哥他能答應嗎?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張春月驚叫著閃避。可是她被王小存和幾位年青男子圍在中間,又能躲到哪兒去?


    正在她驚慌失措間,一道身影從人群中快速地穿插而過,直接衝到王小存身後,抓住王小存的另一隻手,將他一拉一掄,拽著他的身子,撞到他身邊的兩名年青男子身上。


    “小遠——”


    張春月驚喜地叫喚了一聲,感到鼻子微微發酸。


    何鴻遠拉著她的手,從被他衝散了的包圍圈裏退出來,背朝著無人站立的西廂房簷角下。


    王小存和那兩名年青男子從地上爬起身子,各自搖晃著暈乎乎的腦袋,嘴裏罵罵咧咧地向何鴻遠逼近。


    “王小存,你還想試試我的手段?”何鴻遠大聲道。


    “小子,你膽敢到夾山村來撒野。我看你能一個打幾個。”


    王小存說著,從身邊一位村民手裏奪過一條扁擔,掄起扁擔就向何鴻遠劈頭蓋臉砸去。


    何鴻遠擔心傷及身後的張春月,不敢閃身躲避。他放開她的手,起手施展出師父道一道長教他的魯式太極拳,腳踏太極步,手如八卦掌,動若狡兔迎向王小存。


    王小存未及反應過來,他手上又粗又長的扁擔,已被何鴻遠化掌為拳擊開。從扁擔上傳來的力量,震得他手掌發麻。他雙手竟握不住一根扁擔,它啪嗒一聲,掉到了地上。


    何鴻遠腳下太極步一轉,拉住王小存方才摟向張春月的右手,稍一施展內勁一托一拉,王小存的一條右臂就脫臼而出,像廢了一般垂掛在身側。


    王小存口中發出一聲慘叫,慘白的臉上一陣子抽搐,看上去樣貌更寒磣。


    “他膽敢在我們夾山村傷人。我們一起上,看他一個能打幾個。”一位四十來歲的村民掄著鋤頭叫囂著上前。


    幾位和王小存站在一起的年青男子,紛紛從村民們手中接過鐮刀等武器,並排向何鴻遠逼去。


    張春月站在退回來的何鴻遠身後,聲嘶力歇地叫道:“大家都冷靜一點,先冷靜下來談一談。大家冷靜一點——”


    她的雙手抵在何鴻遠背上,雙腳發軟無力。若不是眾目睽睽之下,她真想抱住他的身子,靠在他的背上,從他溫暖而挺拔的身上,獲取足夠的安全感。


    這時魯旺從人群中擠了進來,擋在何鴻遠的身前,指著幾名手持鐮刀、斧頭的年青男子,怒氣衝衝地道:“葉二癩子、王大腳,你們連我的兄弟也敢動?”


    “大黑哥。他傷了王小存。”幾位年青男子中的一位叫道。


    “若賣我大黑哥一個麵子,你們先退開。”魯旺道,“這事兒今天我既然管了,隻能坐下來講理。誰若想來橫的,我大黑跟他死磕到底。”


    “魯旺,你敢吃裏爬外。你還算是夾山村的人嗎?”走在最前頭那位中年村民道。


    “王大存,我怎麽吃裏爬外了?”魯旺看了對方一眼,又指著何鴻遠道,“他是我叔魯道一,如今的道一道長的惟一親傳弟子,他算不算夾山村人?”


    院子裏人滿為患,足有上百號人。魯旺向他們憤恨地道:“你們中一些人的長輩,當初對我叔魯道一和他的家人,做過一些什麽,你們一定心裏有數。我叔為什麽不回夾山村?為什麽從來不為夾山村的村民看病?你們心裏一定有答案。以前的事我隻聽我長輩提過,可今天我若讓我叔的弟子,在夾山村被傷及一根毫毛,我魯旺就不姓魯。”


    道一道長在夾山村村民們心中,是個神秘又傳奇的人物。他的親傳弟子,可是不要招惹為好。再加上還要麵對一向好勇鬥狠的魯旺,村民們的氣勢不由得弱了許多。


    魯姓在夾山村是小姓,人口不多。魯姓人遷居到夾山村的先祖,傳說是一位武學宗師,在清朝末年因躲避戰禍而來。因此居住在夾山村的幾代魯姓男子都好武。其中何鴻遠的師父魯道一,年少之時便將魯家家傳的武功和醫術發揮得淋漓盡致,被視為夾山魯姓族人中除傳說中的那位武學宗師的先祖外,魯家的又一個傳奇。


    魯道一被國民黨的士兵抓了壯丁後,村裏有傳言他憑著一身武功,在國民黨部隊裏立了功,當了大官。解放後村裏人是怎麽對待魯道一的父母的,村裏的老人至今仍然記憶猶新。特別是夾山村的兩大姓,王姓和葉姓的族人,是他們族中的長者挑頭,對反革命份子魯道一的父母進行反複批鬥。還有人因舉報反革命立了功,後來當了不小的官。


    很多村民們都放下了手中棍棒之類的武器,有些年長的村民甚至神情有愧。隻有王大存、王小存兄弟及王家的幾位媳婦,仍然在喋喋不休地罵著不堪入耳的話。


    何鴻遠站在魯旺身後,心裏激蕩不已。他心裏清楚,師父一家一定在夾山村受到極度不公的待遇。


    他一定要弄清事情的前因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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