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是犯罪嫌疑人?”


    一個渾厚的聲音在楊金泉身後響起,讓花容失色的周熒、肖雪雁等女聽來如天籟之音。


    縣公局安副局長繆建勇站在楊金泉身後,一臉的冷峻之色。在他身後,跟著五六名身穿製服,戴著督察袖肩的幹警。


    “楊金泉,這是人員密集的公共場所,你忘了槍支使用管理辦法嗎?把你的槍收起來。”


    繆建勇也為現場的氣氛暗捏了一把汗。方才他一直在樓上監控室,對二樓咖啡廳發生的情況,他在監控裏看得一清二楚。督察室的同誌在鴻雁樓大門外到位後,他並不急於讓他們現身。今晚來鴻雁樓搞事的,有刑大、治安科、城關派出所這三大縣公安局重要部門、下屬單位的頭頭腦腦。作為分管黨建、人事的局黨委副書記兼常務副局長,自然不想放過加強對這幾個重要崗位的把控力度,如今既然有機會搞一把,他當然得等到最佳的出手時機,以謀求利益最大化。


    楊金泉膽敢孤注一擲,在公共場所使用槍支,是繆建勇所意想不到。現場不僅有數十位圍觀群眾,還有周縣長這位縣領導呢。這要是發生了誤傷事件,他這個分管督察、政治工作的局黨委副書記,也得背鍋。


    他到底是分管過刑偵工作的副局長,如今在局裏的權勢又壓了政委施光南一頭,讓楊金泉頗有些忌憚。


    “繆局,我這是在執行公務。”楊金泉推上了手槍保險栓,解釋道。


    繆建勇以不容置疑的語氣道:“先把槍收起來,這是命令。”


    警察隊伍是實行半軍事化管理的紀律部隊,下級服從上級的命令,容不得質疑。


    楊金泉將手槍放回槍套,指著侯小榮道:“繆局,小侯在執行公務時,被何鄉長傷著了。這事你得秉公處理,為下屬們主持公道。”


    繆建勇道:“侯小榮的所作所為,這邊的監控裏有記錄,我已讓督察室的同誌調取監控錄像。”


    他退到周熒身旁,一名督察室幹警帶著之前那名賣花女孩上前,道:“楊隊,我們督察室根據繆局指示,在酒店門口攔下了這位小姑娘,你聽聽她有何話說。”


    那名賣花女孩見這麽多警察,早已嚇得臉色蒼白,哆哆嗦嗦從口袋裏掏出一百五十塊錢,走到侯小榮身前,把錢塞到他懷裏,道:“我不要你的錢了,你跟警察叔叔們說說,你的事和我無關。你的事真的和我無關——”


    說著,她再也承受不住心間的恐懼感和壓力感,蹲在地上嚶嚶哭泣。飛來橫財不是福,今晚這天上掉餡餅的好事變壞事,也算是對她的一個小教訓。


    楊金泉都為自己感到悲哀,怎麽就碰到了豬一樣的隊友,身為刑偵人員,連最起碼的反偵查意識都沒有,在監控探頭下做交易,這不是給自個兒挖坑嗎?


    其實他倒是冤枉了侯小榮。侯小榮在通道角落裏和賣花女孩交易時,還是觀察過頭頂上方的監控探頭的,隻是正對著通道的那個監控探頭,安裝在咖啡廳斜角落裏一張探射燈的旁邊,燈光斜射向通道一角,易讓人產生視覺上的盲區。


    他指著這位長了豬腦子的屬下,道:“侯小榮,你特麽立功心切,也不能幹這事,把我們大家耍得團團轉。我算是保不住你了,你自個兒去向局領導解釋吧。”


    侯小榮悲哀地發現,他成了一名棄卒,楊金泉和他進行切割,就是丟卒保車。不過楊金泉讓他向局領導解釋,斷然不是向繆建勇這位嫉惡如仇的常務副局長解釋,而是讓他向陳如海這位局黨委一把手解釋。


    縣公安局誰不知道楊隊是陳局的人?楊金泉既然如此暗示,相信陳局能保著他侯小榮吧。


    他心存僥幸,扶著一張椅子坐下,耷拉著腦袋不吭聲。


    何鴻遠扔掉手上的警棍,走到侯小榮身前蹲下身,撩起對方被拆骨的那隻腳,運起內勁將其腳掌狠狠一拉,將其腳踝關節歸正,如玩積木拚搭一般。


    侯小榮慘哼一聲,小心翼翼地轉動一下原先疼痛不堪的這邊腳踝,竟是完好如初。


    他起身走了一步,便被兩名督察室幹警控製住。但其看向何鴻遠的眼神,跟周遭人一般充滿震撼的同時,卻多了悔恨情緒。眼前這年輕人不僅是一名副鄉長,還有如此高超的拆骨接骨手法,能是他這樣的小刑警得罪得起的嗎?人家就是沒有官場背景,就憑那整人的手段,就能讓人敬而遠之。


    繆建勇向何鴻遠甩了個讚賞的眼神,俯身向周熒道:“縣長,讓你受驚了。”


    周熒這才緩緩起身,目光淩厲地落在楊金泉、陳燕峰、黃長庚等人身上,向繆建勇指示道:“你們公安部門必須要就今晚之事,向群眾和縣政府一個交待。第一,今晚的臨檢是怎麽回事?正常的臨檢工作,為何會弄得雞飛狗跳,可堪與日本鬼子進村有得一比,有關執法人員的工作作風問題一定要深究,有關責任人要嚴肅處理;第二,警務人員在公共場合拔槍,卻並非麵對窮凶極惡的罪犯,而是將槍口對準我們的幹部,這是重大的政治事件,這一事件必須要深究;第三,警察參與栽贓嫁禍,行為惡劣,作風令人發指,此事要嚴辦。”


    官有官威,她說話間那股領導氣勢,讓楊金泉三人不竟兩股戰戰,聽著她話裏的指示精神,心裏有膽戰心驚的感覺。此時他們才感覺到,警察有槍又怎樣,對群眾作威作福還可以,在真正的權勢麵前,卻是不堪一擊。畢竟這槍杆子是職權賦予的,上級黨委政府能管著他們的職權,就能管著他們的槍杆子。


    繆建勇在她正言厲色之下,表麵上表現得戰戰兢兢,心裏卻暗暗高興。領導真貼心呀,這是把刀子遞給他,他如今在縣公安局掌握了一定的權力,正缺整辦中層幹警的機會呢。把那些屍位素餐的中層幹警搞下去,把真正能幹事的幹警提拔到重要崗位,才能逐漸扭轉縣公安局的警務警風。


    陶俊傑和譚德天等人從樓上下來,也站在邊上看熱鬧。陶俊傑領會周縣長的意思,適時走過來向繆建勇抱怨道:“老繆,你們公安局搞臨檢,也不是這麽個搞法嘛,我們幾個在棋牌室裏打橋牌,可不是進行賭博,竟然把我們身上的錢全給搜走了,還說什麽沒收賭資,我們多問了一句,竟然威脅要帶我們回局裏嚴辦。我就納悶了,你們警察搞創收,也不能這麽搞呀,這跟搶劫有什麽分別?”


    繆建勇臉色一寒,心裏卻樂開了花,陶老哥補刀及時,這回有機會把治安科給徹底拿下。


    他掃視了一眼治安科副科長陳燕峰等人,向陶俊傑道:“陶局,你是縣交通局局長,還是縣委委員,竟然有人敢搶你的錢。”


    陶俊傑走到陳燕峰麵前,道:“我說過我這一千塊錢沒這麽好拿,你非要威脅我。”


    譚德天走過來,指著陳燕峰,道:“還有我的一千一百塊錢呢。我那龍澤鄉可是國家級貧困鄉,我這鄉黨委書記,一個月才一千多塊錢工資。你不還我錢,讓我接下來這個月喝西北風呀。”


    張春月氣呼呼地走過來,道:“我那五百塊錢,可是我剩下不多的一點工資,我準備給我爸買大衣的,你快些還我。”


    金林聖也圍過來道:“還有我的七百塊錢,這可是我要交給家裏的生活費。”


    黃魁山站在他們邊上,道:“我在邊上瞧著他們打橋牌,也被警察摸走了身上的兩百塊錢。我這縣人大代表,對你們公安局的監督權還是有的,我要向縣人大反映你們的情況。”


    陳燕峰感覺有點發暈,他剛進這五人的包廂時候,似乎是眼前這位美女露了一下口袋裏的錢,才讓他手下的民警心動,定他們聚眾賭博,一番威逼才弄來小三千多塊錢。


    特麽的,這位美女還說自己是來考察投資環境的呢。聽她話裏的意思,她這夥人是生意人,怎麽還有縣委委員、縣交通局局長和鄉黨委書記這樣的大佬在裏頭?


    這分明是一個坑,是他們早已挖好的坑。他們不早表露身份,就是等著他治安科的一夥人掉坑。


    圍在邊上看熱鬧的群眾,也有剛從樓上下來,見有領導幹部出麵質疑警察的工作,也有人鼓足勇氣叫道:“我也被摸走了六百塊錢,我也能要回來嗎?”


    另一位群眾叫罵道:“特麽的,我被搜走了口袋裏僅有的一百多塊錢,還吃了他們一警棍。這就是一群披著警皮的土匪,比真正的土匪更過分、更可惡。”


    見有縣領導在場可以申訴,之前那位吃過聯防隊員苦頭的小青年忍不住跳出來,同仇敵愾般地叫道:“領導,這些警察的確得好好管管,披上一層皮,就覺得自己比群眾高人一等,竟然魚肉群眾。他們這是給政府丟臉,政府得把他們管好。”


    話糙理不糙。繆建勇也為警隊中的這些害群之馬臉紅,他向督察室的幹警指示處理好幹部群眾反映的問題,然後周熒表態道:“請縣長放心,今晚之事,我們會做出嚴肅處理,堅決落實縣長的三點指示精神。並以此為契機,對全縣公安幹警進行作風教育。我們準備學習龍澤鄉‘路教’工作先進經驗,發動全體幹警深入開展群眾路線教育工作。”


    在縣公安局開展“路教”工作,繆建勇是經過深思熟慮的,這既是迎合上級領導工作思路,也是他在新崗位上開展工作的最佳切入點。以今晚之事為契機,深入開展並推進這項工作,勢頭已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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