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瞎簦印,說瞎其實根本不瞎。隻是上眼皮鬆弛,看東西要仰起頭,平時總是低垂著眼簾,人們私下裏都叫他瞎簦印。這人醫術平平要隔現在連個護士都不如。充其量無非是藥店裏的營業員水準,可在當時也算了不起了,唯一的長處就是膽子大。敢用西藥。平時也愛學習。他是當時十裏八鄉唯一經營盤尼西林的醫生。可處理這樣的外傷,應該不在話下。


    瞎簦印一進門,差點踢翻瑞新特意接給瑞祥看的尿。看到瑞新這種姿態,就看扁了他。心中罵道:挺大個個子,家雀骨頭兔子膽。粗略檢查應該無大礙。可能有一個睾丸壞了,但自己也處理不了。隻能消炎利尿。心想戲弄他一把,就拿出西醫的器械,其實,那時哪有啥多餘的器械,就是兩把鑷子、一柄刀和鉗子,故意弄的叮當響說:“看來睾丸壞了,怎麽搞的?”瑞新一看明晃晃的刀叉臉都白了,話都說不成了,麵對醫生的問候隻會結結巴巴的說:“是。。是。。”瑞祥怕他說漏嘴就說:“昨晚在房上睡覺,翻身跌下來摔的。”瑞新在醫生麵前不敢有半點隱瞞,急著要更正:“不不,不是。。。。”瑞祥狠狠地瞪了瑞新一眼,截斷他的話說:“不啥不?再不聽話,就把你的東西割下來,看不見大夫把刀子都準備好了?!”瑞新一下子雙手捂住傷處說:“不割,不割。。。。”頭上的汗都出來了,大夫繼續逗他,拿起明晃晃的注射器,在瑞新眼前一晃說:“那就往那東西上打一隻西林吧!”瑞新一看那粗大鋥亮的器物,心想一打下去老二肯定也就沒了,就又抖抖的叫道:“不,不打西林。”大夫心裏笑道:你也打不起。一扭頭看,看見了旁邊的大碗裏的尿,皺了皺眉頭,瑞祥臉一下子紅了。指使瑞智把尿倒掉。登印擺擺手說,不能。有用呢。對瑞新說:“那,給你開點藥連洗帶吃,去去腫,利利尿?”“行行行。救命爺爺。。。。”瑞新此時是真心要當孫子的。


    登印就取出紙筆開出處方:


    金銀花,連翹,蒲公英,黃芩,貝母各三錢、木通,烏藥、茯苓,沉香甘草,芍藥各兩錢製乳沒,升麻各七分,地榆炭三錢。


    水煎服。血尿為引。


    另:明礬一兩,甘草一兩,車前草一兩煎水,洗。


    寫好念給瑞新。最後說:“這碗血尿,你留得好。留對了。本草上說:尿,祛濕毒,通水道,故道也!做藥引子是好藥,你喝了它!”“啊?!”瑞新一下子坐起來,麵露喜色“我就知道它有用嗎!用我家祖傳的好碗盛了,我這就喝!”說罷,端起大腕就喝了起來,登印笑道:“別急,做藥引子,吃藥前喝。”扭頭便走了。瑞祥心裏卻另一種滋味。他明明知道登印在戲弄哥哥。可哥哥這種人也著實令人起膩。就說那用來盛尿的大腕,確是是家裏唯一的好家什呢。瑞新才不是有啥先見,是為了讓他這個弟弟看清尿裏的血色。其他家裏的東西都還不如這隻細瓷大碗值錢呢。


    人窮遭人欺,無勇無謀更遭人小看。曆來如此。可自己麵對這一傻,一狂的倆兄弟。啥時才能有出頭之日呢。想到這裏,又想起父母的早亡。鼻子直發酸。想去爹墳上訴訴苦,又恨自己沒用,怎麽跟個女人似地。哎!其實男人和女人其實沒多大區別,都有傷心處,都有難言悲。遂挖了兩升小米,給哥哥抓了藥石,交代給傻兄弟睿智,幫著扶持一下大哥。也讓瑞新操心看著點。把藥熬好喝了,再清洗。睿智最聽他的,他從不小看弟弟,也不叫他“傻”。自己一家人,雖說智力有缺陷,但是自己不尊重,別人更不會尊重。反而更看不起你。這個道理瑞新一輩子也不會明白。


    出得門來,看到街裏陸陸續續的來了許多人,一問才知道,今天下午李家要驅逐五妮,這些人都是過來看熱鬧的。瑞祥心裏一下子緊了許多。再也無法抑製內心的悲涼。左右不是,心裏惴惴不安。索性抬腿就去了官帽墳,想問死去的父母拿個主意。唉!無助的瑞祥!


    這裏遠離村舍圪針樹木遮天蔽日。為首的一座大墳塋,是立祖人武舉墓,下首是爺爺們,他們才是鹽鐵店的真正掌櫃,隨著他們去世,鹽鐵店也落敗,再下就是爹娘和叔叔大伯輩的人了,墳塋儼然沒了上兩輩人那種青磚墓室的氣派了。都是土堆,子孫們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多培幾鍬土,用以告慰死者。所以土堆都比較大。每座墳頭下邊還簡易的放貢品的石桌和燒紙的灰池。


    瑞祥來到爹娘墳前,雙膝跪地,不由的放聲大哭。是呀男人也需要宣泄。這裏遠離塵囂,遠離憂煩,何不暫時放掉一切虛偽做作,拋棄一切堅強、柔弱,痛痛快快的宣泄自己,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場。哭完了說:“爹娘,我給你們唱一段吧:


    “怨爹娘,人生路短,黃泉路長。撇三子,一癡一狂。生逆子難續煙香。


    勤耕作,檢持家。怎解心慌?哥三十,弟二十成家無望。兒如今娶媳婦,兩眼茫茫。


    三兄弟瑞做名,蒼天吝嗇,少不肯頂點賜賞。恨大地不生金,後人無財。寸許土,拱破頭僅作食量。


    做生意無錢梁,不敢思量。


    萬無耐二兄弟,委身戲坊。


    窮生計無幫手發家無望,哭二老與逆子相隔陰陽,若有靈化清風,墳前三旋。


    夜夢裏做言語指點兒郎。言與兒,兒當不息。


    助兒子娶妻室,祖脈有望。。。”


    瑞祥是無時無刻不為自己的家,不為自己的前途發愁,可眼前,這倆不爭氣的兄弟讓他一籌莫展。想娶個媳婦,又沒個著落。也隻能暫時把希望寄托於父母和祖上的在天之靈,可真有在天之靈嗎?他心裏沒著落。也沒見過。可他心裏多麽希望有呀,真有了,有了冥冥中父母的庇護和陪伴,自己也就不孤獨了。


    吟唱間,隻覺得耳邊一絲清涼,眼前還真的刮起一股小旋風。瑞祥心裏一震:莫非真的是父母在天有靈?隻見那旋風在墳前轉了三圈,徑往村子的方向盤旋而去。瑞祥大喜。趕忙起身,追隨旋風的路徑而去。


    他那裏知道,古墓碧樹參天氣候涼潤,唯獨他父親的墳頭由於埋葬時間較短,暫時沒有植被,太陽直接照射在裸露的黃土上,溫度很快升高,加熱了周圍的空氣,熱空氣升騰,周圍樹蔭下草叢裏潤涼的空氣前來補充,就形成了小小的旋風,當時的人們思想混沌,哪懂得這些,都把旋風當做鬼魂。白天為旋風,晚上化鬼火。


    卻說瑞追隨旋風一直到了村裏竟然來到了五妮家門口那旋風竟然升天而去。瑞祥頓覺蹊蹺。其實這也是他後來敘說。人哪裏能跟得上旋風,是他心裏老是掛牽被冤枉的五妮,心感歉疚才編出的故事也未嚐不知。


    其實最直接的原因應該是瑞祥為人厚道,心裏對自己的無心之錯感到不安,時刻放不下那無奈的“高粱花事件”,今天這個特殊的日子他怎麽也無法逃避自己的良心。其實他哪裏知道,他良心上替人受過。那個真正惡作劇的人,也像窩藏在洞穴裏的老鼠一樣,用小眼睛窺探著洞外的一切。


    。。。。。。


    羊毛蛋這個肇事元凶,原本就是在惡作劇。根本就沒有想到會傷及自己的表妹。羊毛蛋,羊臭蛋弟兄倆一對光棍兄弟,無父無母。按說,無論如何吃飯也不會成問題。可是自由懶散是滋生在心裏的野草,一旦失去了勤快奮發的正氣的控製,便很快在心裏滋生蔓延,逐漸的占據了整個心靈。就厭倦了麵朝黃土背朝天的枯燥農田勞作,天天想法子偷雞摸狗,打牌吃喝找女人。那天聽說馬村唱戲,心裏的嘎鼓點子一下子就出來了,目的就是逗那些氣量又小,又醋氣十足的老實莊稼漢們,讓那些有家有媳婦的爺們們痛打自己無辜的老婆。聽那些娘們委屈的哭叫。用以發泄自己做光棍的嫉火:他娘的為啥他們能摟娘們樂嗬?咱就不能?!我讓你們樂,我讓你們吃無名的醋,我讓你們無名猜忌,讓你們這些平時看都不斜眼看我的小娘們被打得之哇亂叫。看你們還神氣!還有,就是那些沒出嫁的大閨女,萬一遇上心胸狹窄的門戶,嫁不出去了,自己不是又有了撿個便宜的機會嗎。可憐的光跟,可惡的心態,就產生了可笑的做做!偏偏就有那麽多可憐又可悲的傻瓜家門。當初羊毛蛋搞了惡作劇後還沾沾自喜,為自己的傑作暗自高興,散戲後滿世界跑著聽那些小氣的男人惡狠狠地把戴著高粱花的女人打的亂叫。白天打聽自己的戰果,暗地裏掐算這個村子幾個女人被打,那個村子幾個女人被打,蠻高興。可當傳來表妹五妮被打,還氣死了親二舅時,一下子傻了眼。更不敢說是自己的惡作劇了,貓在家裏連門都不敢出,生怕被大舅和三舅打個半死。一雙賊眉鼠眼卻時刻沒忘記打探外麵的事態發展。可到了今天也沒想出啥好辦法來。隻好硬著頭皮出來湊個熱鬧,伺機製造事端,攪渾水,想法減輕對表妹的責罰。以減輕自己良心的愧疚。


    眨眼間,快晌午了,李家祠堂外人越聚越多。


    五妮家四周早就有了李家族人,大概是族長派人看守怕人跑了。剛過午時,就有憤怒的李家男女,罵罵咧咧的敲打五妮家的門。


    五妮悶睡了半天剛起床,臉都沒洗,正坐在炕沿上發呆,娘也在炕沿歎氣,就聽打門。五妮火氣就起來了。瞎眼老娘根本攔不住,順手抄起擀麵杖,就去開門。口中罵道:“我跟你們拚了,你們都欺負我!”門開了,擀麵杖就輪了出去。可是外邊人早有防備,及時閃開,由於用力過大,擀麵杖打在門墩石上就飛了出去,人也撲倒在地。一哄上來幾個年輕力壯的婆娘按住了。五妮被扭送進祠堂。同時幾個上歲數的老婆子,進了五妮家,穩住了五妮娘,死活不讓出門。。。


    時辰到了,祠堂內外人山人海,不亞於馬村大戲。這時悶熱的天空卻悄悄地長起了雲彩,人們的興趣不在天上,幾乎沒人注意。兩位族長長衫馬褂,麵色鐵青。一起從大伯家出來,人們自發的讓開一條路。就有人從祠堂裏抬出香案,掛上案子,擺好香燭。族長來了,祀禮就高聲唱到:“時辰到有請族長上香。司儀開始!”大伯叔叔,先跪倒行三拜九叩大禮。禮畢,大伯高聲道:“眾族人案前行禮!”外姓人急忙閃開,族人站好,族長高喊:“跪!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起,依次上香。”眾人碌碌上香。。。“香畢!案前列隊!唱族規家法。”兩位族長也站在眾族人前,帶頭高聲念誦家法族規。念完後。又高叫:“帶違法人!”早有你個壯年婦女五妮推搡過來,這時五妮滿身泥土,臉上還多了幾道血印子,估計是這些捆綁五妮時賞給她的。嘴也被東西堵上了。衣服上還多了幾個破口。五妮氣得臉色鐵青,眼睛瞪得溜圓。怒視著族裏的人們。推到案前。族人高喊:“跪下!跪下!”五妮死活按不下去。後來架不住人多,就按得蹲在地上。族長就高叫:“眾族人跪請法器!”眾人下跪。有人從祠堂裏搬出一長木匣子,族長拉開匣蓋,取出家法鞭。


    眾人一看,可傻眼了。哪見過這麽大的鞭子!三尺左右紫紅色的棗木鞭把,粗細跟鐵鍬把差不多。鞭穗是多股黃牛皮條擰成,根部與鞭把粗細相當尖端漸細,鞭梢,是一指寬的幾乎四棱的厚皮革。鞭穗六尺有餘。執鞭人要雙手握鞭把,打出去一鞭下去估計一把粗的楊樹都要折斷。別說一百鞭子,三鞭子估計都能要一人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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