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保衛科的李科長領著幾個民兵來提徐源兩口子參加批鬥會的。以往開批鬥會都是利用晚上的工餘時間,而且隻是在廠子裏小範圍的搞。


    這回喬龍升下了狠心,把廠子裏的生產都停了,大白天公然進行。不但如此,這回的方式也發生了很大的改變,變在大禮堂批鬥為把人拉出去連批鬥帶遊街。


    聽說木材廠搞出這麽大動靜,其他兄弟單位也來湊熱鬧,於是各單位都把自己的黑五類押到木材廠門口臨時搭起的批鬥台上。


    文慧知道喬龍升為了兒子是孤注一擲了。於是頭不梳臉不洗披頭散發,這還不算,她還把霜兒背上。


    徐源見文慧把霜兒也拉上了,有些於心不忍,說:“你背她幹什麽,孩子是無罪的,放家讓小冰哄著吧。”文慧上來倔勁,說:“不就是比誰心狠嗎。”徐源明白文慧的心思,心裏五味雜陳,不知道是應該高興,還是應該悲傷。


    霜兒當時剛過百天,頭還抬不太起來。喬龍升先是和其他單位的領導組織召開誓師大會。


    本來喬龍升預備好要第一個發言,可是一見文慧把他的寶貝女兒都背出來了,當時已經是十月份了,天氣轉涼,霜兒像個太歪雞仔似的伏在文慧的背上,小臉凍得通紅。


    喬龍升一下子鼠眯了。預備好的發言稿也沒心思讀了,隻好交給李科長來念。


    李科長總算撈著個發言的機會,讀得吭吭哧哧,有不少地方還讀錯了。


    把本來挺嚴肅的批鬥大會弄了個不倫不類。喬龍升充耳不聞,眼睛不錯珠的盯著文慧和霜兒,心似乎被蟄麻子蟄了似的,越揉越痛。


    但是開弓沒有回頭箭,隻能硬著頭皮往下進行。一會兒誓師大會結束了,遊行開始。


    按著大會預先設計的方案,徐源不但要在頭上戴個高帽,身後還要背個小鼓;文慧手裏拿著鼓槌,一邊走一邊敲。


    這個方案得到了群眾們的高度讚揚,都認為是一個創舉,報以熱烈的歡呼聲。


    一開始霜兒見人山人海紅旗招展熱鬧非凡,挺樂,小嘴咧著笑。可是走了一陣兒,霜兒餓了,就開始大哭起來。


    文慧不可能把霜兒從背上解下來當著眾人的麵兒給她喂奶,隻能讓霜兒淒慘的叫著。


    那叫聲像蛇一樣吐著芯子鑽進喬龍升的耳朵裏,喬龍升心疼的手心都是汗。


    為了家裏那個害了相思病的少爺,他在咬牙堅持著,他明白有一個人比自己還心痛,那就是徐源。


    他就不信徐源能忍心看著文慧遭受這種非人的折磨而無動於衷。喬龍升堅信人生在很多時候,其實就是在和對手較量耐力,當你覺得要堅持不住的時候,對手也快不行了。


    遊行從早上八點開始,走到哪個單位門口都要停下來進行批鬥。人們把隨手拾起的爛菜葉,破鞋等具有侮辱性質的垃圾不停的往徐源和文慧身上扔,徐源發現那麽多參加批鬥的黑五類,人們就往他和文慧,尤其是往文慧身上扔的厲害,有的東西太硬,碰巧打在霜兒的頭上,霜兒就會


    “哇”的發出一聲慘叫。一上午遊行下來,文慧披頭散發臉上身上汙跡斑斑,已經變得人不人鬼不鬼了或者人鬼合一。


    正如喬龍升所料,徐源首先垮掉了,不但身體上的傷痛讓他難以為繼,而且他也實在不忍心看文慧被折磨成那樣。


    小雨不過是嫁給喬龍升的兒子做媳婦,退一萬步說,就算受點氣還不至於丟掉性命。


    可是如果再這麽頂下去,或者自己,或者文慧,準得有一個把老命交代在亞布力,做了異域之鬼,算一算也是得不償失。


    人成熟的標誌據說就是學會了妥協。徐源都五十多歲了,當然知道哪多哪少。


    再加之文慧這一宿不停的做噩夢,半夜三更的從睡夢中驚醒。更堅定了徐源投降的決心。


    這時他還不知道小雨已經有對象了。第二天一早,喬龍升正在布置今天的批鬥任務,徐源失魂落魄的來到廠長室,說:“喬廠長,你饒了我吧,我這就給小雨發電報,讓她立即回來。”喬龍升心裏一熱。


    當然不是因為徐源,他對徐源是一點憐憫也沒有,整死他都不帶掉一個眼淚疙瘩的。


    他主要是心疼文慧和霜兒,尤其是昨天文慧特意把霜兒背上參加遊街,讓他的心遭受了沉重的打擊。


    要不是為了兒子,他真的要堅持不住了。現在徐源告饒了,一切都可以畫上一個圓滿的記號了。


    他心裏的喜悅溢於言表,他真想把徐源摟過來親兩口,或者整幾個好菜和徐源喝幾杯。


    因為以後還得做親家,所以喬龍升也不想把關係搞得太僵,於是把話拉回來,說:“早這樣不就沒那麽多事了嗎?”徐源無奈隻好又做一下自我檢討:“都怪我,給臉不要臉,敬酒不吃吃罰酒。”喬龍升一揮手,很大度的樣子說:“別說了,都過去了,以後我們就是親家了,你啊放心,以後在亞布力,準沒人敢動你一根毫毛。”徐源隻好又為了


    “以後”對喬龍升千恩萬謝。喬龍升喊人把保衛科李科長叫來,指著李科長對徐源說:“讓李科長陪你去郵局。”徐源於是把臉又轉向李科長客氣的說:“李科長,勞您大駕了。”李科長連忙還禮,說:“以後就都是自己人了,以往的事還望徐大哥不要往心裏去。”徐源點頭哈腰的說:“豈敢,豈敢。”送走徐源,喬龍升臉上露出了勝利的笑容,抽空跑回家把這個喜訊告訴了兒子,小龍一聽小雨要回來了,臉上的陰霾一掃而光。


    徐源的電報上就倆字:速歸。忠良接到電報,雖然就倆字,但是他知道情況一定不妙,趕緊打發小雨往回返。


    小雨和張醫生正處的火熱,情急之中怎忍分離,隻好緊急約見張醫生,把自己的初吻獻給他,然後灑淚而別。


    小雨是下午五點多鍾到家的,她剛把衣服換下來,臉還沒來得及洗一把。


    喬龍升的保媒大使王科長王太監就登門了。小雨正準備洗臉,見著王科長隻好停下來打招呼。


    王科長滿臉堆笑說:“大侄女,你先洗,我趕趟。”不明就裏的還以為他也要洗臉呢。


    小雨洗完臉,簡單的摸了點雪花膏就進來了。王科長見小雨還是那麽漂亮,由衷的讚歎:“文慧、徐源你們兩口子生了一幫好女兒,一個賽一個的俊。”說著又去炕上霜兒的臉上摸了一下,說:“這個長大也是個美人坯子。”文慧和徐源隻好陪著笑臉說一些謙虛話。


    王科長打完哈哈,開始切入正題,說:“我今天來是受喬廠長重托,來給喬廠長的大公子喬小龍提親。”他說到這停下來觀察了一下小雨的臉色,見小雨臉色平靜,有了信心,繼續說道:“說起來也是好事,小龍相中的就是小雨。”徐源和文慧已經默許了,所以由文慧代表家長發言:“我和他爸沒有意見,小龍那孩子我們也見過,論長相論人品論家世都不錯。但是現在是新社會,提倡婚姻自由,所以這個事我們說了也不算,最後還得聽小雨的。”文慧這番話說的挺得體,王科長隻好附和道:“那是,那是。”然後大夥就都把目光集中在小雨臉上,等著小雨表態。


    小雨靦腆的笑一笑,說:“小龍真是不錯。但是我已經有對象了。”這句話無異於晴天霹靂,不要說王科長,連文慧和徐源也一驚一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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