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10月17日,長春城內的守軍六十軍起義,新七軍投降,長春戰役結束。解放+軍進城了,大街上鑼鼓喧天,長春城內命大沒餓死的都被地下黨和工會、進步紳士組織起來去迎接解放+軍了。徐源沒閑心去湊那個熱鬧,他現在已經心灰意冷了,他現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立即離開長春。他把自己的打算跟文慧說了說。文慧現在已經有五個多月的身孕,已經明顯的感覺到身子比以前沉了。但還要照看四個孩子的飲食起居洗洗涮涮,很有些力不從心,想起在興凱湖畔徐家大院呼奴喚婢的幸福生活,對徐源的提議舉雙手讚成,兩個人一拍即合於是便著手準備回家的事宜。第二天上午,他們起床後無所事事,徐源聽見大街上還亂哄哄的,心裏有些好奇,不知道解放軍究竟是一隻什麽樣的隊伍,既然閑來無事不妨去街上溜達溜達,順便看看火車通沒通。徐源狠狠的喝了兩碗稠粥,撂下飯碗,滿意的拍拍肚子,說:“還是那句老話說的對呀,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的慌。”說完把在日本株式會社當翻譯時的西裝翻出來穿上,戴上禮貌,架上秀朗鏡,對著鏡子感慨:“真是人靠衣裝佛靠金裝。”文慧從廚房出來見徐源打扮的這麽隆重,驚訝的問道:“你幹什麽去?”徐源說:“聽說解放+軍進城了,我去看看能打敗國軍的是一隻什麽隊伍。”文慧大驚失色,說:“你要找死嗎?”徐源懵了,說:“我幸免於難,怎麽會去找死?”文慧說:“我聽張太太說,共產黨是由一夥窮棒子組成的,不過他們不叫窮棒子,他們自稱為無產階級。你聽聽,無產階級,”文慧說到激動處,臉色緋紅,用手指著徐源的腦袋,“據說他們最恨有錢人,現在你把自己打扮成這樣,不是往他們槍口上撞嗎?”徐源一聽驚出一身冷汗,連忙把西裝脫下。不過他又有些為難的說:“那你說我穿什麽?我總不能光著出去吧。”文慧讓他氣樂了,說:“就穿你拉黃包車時的那套衣服。記住!如果有人問你是幹什麽的?你千萬別說自己二等翻譯,就說你是黃包車夫。現在共產黨剛進城,他們的政策我們還摸不準,還是低調點好。”徐源五個月來破天荒的產生了想把文慧抱起來扔到床上的衝動。但是大清早的似乎不太合適,趁著孩子們不在跟前便悄悄的從後麵把文慧抱住討好說:“老婆,你太有才了。”文慧像觸電了似的“酥”的一下子麻遍全身,回過頭來和徐源接了一個難度比較高的吻。當她感到腰眼上有一個硬硬的東西頂在那裏時幡然醒悟,把徐源的兩隻手掰開說:“真是飽暖思淫欲,晚上好吧。”徐源遺憾的鬆開手,自嘲的說:“孔子雲食、色性也。”


    兩個人還想就這一話題繼續拽下去,但是已經有人敲大門了。徐源緊忙套上工作服去開門。文慧對著鏡子端詳了一下自己,雖然風韻猶存,但是素麵朝天,應該看不出曾經是偽滿洲國總理衙門日文打字員的身份。這時徐源已經把來人領進了院裏,興奮的衝文慧喊道:“快看看誰來了。”文慧滿臉堆笑的迎了出去,一看是景三兒。景三兒穿著一套文慧從未見過的軍裝,肩上扛著一袋糧食,看見文慧高興的問:“四少奶奶,糧食放哪?”文慧說:“放地上就行。”一邊拿撣子幫景三兒撣落肩上的灰塵,一邊好奇的問道:“你怎麽又換這套軍裝了?”景三接過徐源遞過來的水喝了一口說:“我現在已經是解放+軍了,這糧食就是我們四野首長命令我們給送的。”文慧和徐源一聽,都懵了,大眼瞪小眼,最後一齊瞪著景三。景三說:“這有什麽懵的,我們六十軍不是起義了嗎,所以我就順理成章的成了解放軍戰士了。”六十軍起義這麽大的事徐源和文慧當然是知道的,但是兩人沒想到的是由國民黨變成解放軍會這麽容易。“都是中國人,就一套衣服的區別。”景三說,“咱們別光說我,你們今後有什麽打算?”徐源歎了口氣說:“我們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隻要火車一通,立即回老家。”景三遺憾的說:“可惜我還是不能跟你們回去。告訴我媳婦,等全國解放了我立馬回去。”頓了一下,又自言自語,“也不知道老婆給我生了個什麽?”徐源拍了景三肩膀一下說:“給你生了個兒子。老爺子給起的名叫景寒。上次你來追糧時我還沒來得及說,你就匆忙走了。”景三一聽媳婦給他生了個兒子,激動的眼淚含眼圈。說:“有子萬事足,這回我可以安心打仗了。”這時外麵有人喊景三,景三把眼睛抹了一下,說:“四少爺,四少奶奶,咱們後會有期。拜托你們照顧一下我老婆、孩兒。”徐源拍著胸脯說:“你放心吧,三弟,你媳婦就是我媳婦……”他還想說,你兒子就是我兒子。但是前半句說完覺著似乎不妥,結果一猶豫,還沒來得及說後半句的時候,景三已經跑出門外了。倒是文慧抓住了他語言上的漏洞把他好頓嘲笑,說他狗吃草有驢心腸。


    進入十一月份,天雖然已經很冷了,但是雪還沒有降,是那種被老百姓形容為啞巴冷的幹冷。因為沒有落雪,大街上非常幹燥,一陣風刮過來會吹起很多灰塵,灰塵裏似乎還夾雜著很多冤魂,彌漫了長春半年來的屍腐味兒隨著天氣的轉冷終於被凍住了。大街上偶爾串出來的野狗看人的眼神讓人不寒而栗,很容易聯想到它們是不是國民黨兵用人肉喂大的,它們會不會突然衝上來把自己撲倒撕了。百廢待興還的支援前線作戰的新政府似乎還沒有注意到這些細節,隻能暫時任這些野狗繼續流浪,好在還沒有傳出狗吃活人的噩耗。徐源今天是高興的,因為火車終於開通了,他第一時間買到了四張火車票,其實他的四個孩子是不用起票的。但是為了旅途舒適一些,他還是奢侈了一下。徐源把李萍的骨灰小心翼翼的放在箱子的一角,默默的注釋了半天才把箱子鎖上。文慧趁徐源不在跟前,把那枚從未見天日的“青天白日勳章”從隱蔽的角落翻出來偷偷的裝在貼身的襯衣兜裏,然後把兜口用線封上。她之所以這麽上心,倒不是多麽懷念張團長,對於張團長她隻能說不恨罷了。主要是這枚勳章是她肚裏的孩子和他(她)親生父親之間唯一的憑證,因此她必須保存好。


    終於要走了,文慧戀戀不舍。徐源開導她說:“走吧,聽說共產黨共產共妻,萬一把你也共了,我們損失就大了。”文慧柳眉倒豎,嗔怒道:“當著孩子的麵兒什麽都說。”嘴上雖然這麽說,心裏也有些擔心,終於毅然決然的出門上了火車。火車裏人並不多,因為走死逃亡已經所剩無幾了。剩下的看見共產黨來了,不知是福是禍,正在觀望。火車過了哈爾濱,開始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場雪,很大的雪片子,一開場就來勢洶洶。文慧穿著一套帶帽子的棉風衣、束腰、籠袖,配一雙馬筒靴,顯得時髦而野性。但是她臉上的表情是平靜的,跟這套衣服很不協調。說起這套衣服還是她和徐源談戀愛的時候,有一年秋天,倆人要去長白山旅遊,徐源為了拍她的馬屁,特意幫她搭的,花了徐源半個月的薪水。她從內心深處喜歡這套衣服,可見她的潛意識裏個性還是比較張揚的。但是結婚後孩子接二連三,工作生活愈來愈窘迫,她很少有穿這套衣服的機會了。這次回興凱湖,由於這套衣服比較占地方不好攜帶,扔了又太可惜,索性就穿上了它。但是一進火車站,文慧就後悔或者說是後怕了,因為引起太多人的注目。而徐源則穿的非常低調,一身黃包車夫的工作服。這樣一來兩個人就仿佛兩個階級的了,人們自然而然的把文慧想象成大戶人家的闊太太,而徐源則被大夥理所當然的看成了傭人。火車一過哈爾濱,就進入了一望無際的林海雪原,到處都是隆起的群山,凝止的河流,它們在薄暮的天色中,像是一幅被無限放大的丹青。偶爾有一兩個村莊從車窗外一閃而過,也仿佛是畫家一不小心滴上去的墨汁,顯露出人工雕鑿的笨拙。文慧望著山,望著遠處的天,感覺它們是一個陌生的存在,不知道它們存在多久了,還將存在多久。起風了,風把雪吹起來,遠處的山和近處的河都變得模糊起來,它似乎預示著生命的無奈和不可確定性。這時候一個念頭猛然在文慧的頭腦中閃現出來:人都是要死的。可是我還年輕啊?文慧想。不經意的看了一眼徐源,徐源似乎和她同車異夢。隨著家鄉的臨近,徐源興奮的不能自持,一個勁兒的給忠國、忠良和小雪講興凱湖,講徐家大院,講爺爺奶奶,講一切一切,引逗的孩子們恨不得自己生出翅膀來,每當這個時候大夥就會覺得火車太慢了,因為他們已經在火車上顛簸了一天一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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