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遠兮驀地瞠大眼,驚疑不定地看著我:“你……”


    “真是沒想到,我們這兩個互相憎恨對方至死的人,竟然會住在同一屋簷下,還是以這樣滑稽的身份!”我心中隻覺得好笑,人生真是一場荒誕的演出。當初那個羞辱我、打擊我、逼迫我、囚禁我,帶給我噩夢般恐怖的男人,換了具皮囊,卻三番四次救我性命、解我危難。安遠兮聽著我尖銳嘲弄的語氣,臉色漸漸變白,抿緊唇,一聲不吭。這樣子,算是默認了吧?我其實早就把對楚殤的仇恨放下了,從他死亡的那一刻起,我們的恩怨已經結束了。經過這麽多年,我以為自己已經能夠平靜地提到這個名字,可是這一刻,當麵對他死而複生的靈魂時,不知道為什麽,心裏卻冒出一股怒氣,就是覺得意難平,就是想刺激他,以發泄心頭那把燒得我焦躁不安的邪火。


    “你很高興吧?我不是口口聲聲說恨你嗎?結果你換一具皮囊,還不是跟你卿卿我我,甚至急不可待地拉你上床!”我見他不出聲,一副忍氣吞聲、忍辱負重的樣子,心裏那把火燒得更旺了,越發氣得口不擇言,“那個遊戲,終究是你贏了!你高興了?你高興了吧?”


    他猛地抬頭,麵如死灰,眼中是一片絕望的悲涼,半晌,才苦澀地嘶聲道:“你何必如此嘲笑我。”


    我是在嘲笑他嗎?不!我是在嘲笑我自己。我那些嘲弄的語氣、尖酸的刻薄話全是惱羞成怒之後的氣急敗壞。我不知道該以哪種心情來麵對他,仇人?仇怨相抵的路人?曾經的愛人?恩人?朋友?拍檔?家人?似乎都是,又似乎都不是,我無法理清那些複雜的情緒,似乎世界上任何一種感情都被集中突顯在同一個人身上:該仇視的、該漠然的、該感激的、該愛戀的、該相知的、該信任的……我的情緒出現了前所未有的強烈衝突,所以我矛盾掙紮、我焦躁不安、我胸口鬱結著一口悶氣,如果不發泄出來,會把我生生逼瘋!


    我惡狠狠地瞪著他、氣悶地瞪著他、委屈地瞪著他,安遠兮垂下眼瞼,避開我灼人的視線,低聲道:“前塵往事,我已經放下了。大嫂,你放心,我現在是雲崎,以後,也一直是雲崎,你憎恨的那個人,已經死了……如果你不願意見我,我會搬出去,此生絕不踏入侯府一步……”


    “你……”我猛地站起來,不知道為什麽,胸悶得想抓狂、想尖叫、想怒罵、想砸東西,想破壞掉擋在我麵前能夠破壞的一切。然而我終是揪著胸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瞪了他半晌,一言不發地轉身衝出書房,如果我再呆裏那裏,我怕我會忍不住衝上去將他撕成碎片!


    “夫人……”守在院子裏的寧兒見我衝出來,趕緊跟上來。我厲聲道:“別跟著我,叫他們都離我遠點!”我要一個人呆一會兒,我要一個人透一透氣,我不知道自己在這種狂躁的情緒下會做出些什麽事來,我不想自己失控的樣子被任何人看見,我不想淪為別人茶餘飯後的笑料!


    寧兒嚇得趕緊站住,我不看她,毫無目的地往前衝。安遠兮,你倒說得輕鬆!你不經人允許就硬闖入別人的世界,點了一把火,現在火燒起來了,被人抓住了,你就想跑?這世上哪有這麽便宜的事?你以為什麽都由你說了算嗎?我不知道跑到了哪裏,隻想避開人,離人遠些,直到衝到一個僻靜的角落,才猛地停下來喘氣。手扶在一旁的芙蓉樹上,指甲生生嵌入到樹皮裏,好半晌,我才逐漸平複了粗重的喘息,覺出指尖有些刺痛,轉頭一看,見中指和無名指的指甲因過於用力已經被我折斷了,血從指甲縫裏浸出來。十指連心,我痛得抽了口氣,鬆開手,還未等我縮回手仔細瞧瞧,脖子後麵驀然一痛,仿佛被什麽東西狠狠地敲了一下,我眼前一黑,頓時失去了意識。


    清醒時,首先覺得脖子和嘴巴一陣火辣辣的灼痛,我動了動,想睜開眼睛,身子卻微微一僵,我的眼睛被人蒙著厚布,嘴也被人用布帶勒住,手被反綁在身後,雙腿似乎也被綁住了,我腦子裏反應過來的第一個意識,就是我被人綁架了。


    蒙著黑布的眼睛感覺不到光亮,也許是被關在不透光的屋子裏,也有可能是晚上。因為看不見,聽覺和觸覺便格外靈敏,四周很安靜,我似乎是被人丟在地上,地麵鋪著石板,很硬、很冰。我在什麽地方?是誰綁架我?有什麽目的?一個個疑問從心底冒出來,卻想不到答案。我是在侯府被人襲擊的,那麽一定是侯府的人下的手?侯府裏居然有內奸,誰有這麽大的膽子?腦子裏一下冒出年少榮的名字,我蹙起眉,前幾天我撥了雲家在滄都的一處房產給他母子倆居住,讓他們從侯府搬走,年少榮母子雖然臉上有些不痛快,但也沒有多生事端啊,這幾日不是老老實實在收拾東西搬家麽?如果不是……


    “吱呀——”突然傳來的一聲異響打斷了我的猜測,似乎是有人推門進來了。我身子微微一僵,豎起耳朵,想聽出有些什麽其它的響動,隻要能知道是什麽人綁架了我,就總能想到一些法子應對。那人似乎走到了我的麵前,片刻,踢了我一腳,冷笑道:“賤人!你終於落到我手上了!”


    我猶如被一桶冷水澆透。年少榮?真的是年少榮!我想出聲,可是嘴被布帶勒緊了,隻發出一些破碎的音節。年少榮尖聲笑道:“賤人!你沒想到會落到本少爺手上吧?你放心,本少爺會把你當初加諸在我身上的痛苦,統統還給你!”


    蒙在眼睛上的厚布被粗魯地扯去,我迫不及待地睜開眼,見自己被關在一間黑暗的雜物房裏,門窗緊閉,窗縫裏卻透出陽光,顯然外麵還是白天,看來我沒被擄走多久。還沒看清屋子的環境,年少榮已經一臉怨毒拎起我的衣襟,將我的身子提離地麵:“賤人!你知不知道因為你,我這兩年過的是什麽日子?我們年家隻有我一個獨子,因為你,讓我年家絕後,讓我……你知不知道,當我被人嘲笑不能人道,被人在背後指指點點笑我是太監時,我就恨不得喝你的血、啃你的肉!”年少榮的臉恐怖地扭曲著,“我日日夜夜都在詛咒你們夫婦,真是老天有眼,把你的靠山一個一個收拾了,還把你送到本少爺手裏來,哈哈哈……”


    你是咎由自取!我大聲反駁,但隻能發出微弱的“唔唔”聲。年少榮見我瞪著他,狠狠地甩了我一記耳光,我隻覺得耳朵“嗡”的一聲,眼前金星亂竄,牙齒“咯咯”作響,想是已經被他打鬆了。還未等我反應過來,年少榮又幾記耳光摑下來:“賤人!你也有今天!若不是你逼本少爺搬離侯府,本少爺還找不到機會下手!誰會知道永樂侯府不可一世的當家主母,被本少爺裝在行李箱裏運了出來!哈哈哈……”


    他鬆開手,我的身子倒回地麵,腦子“嗡嗡”作響,臉頰火辣辣地疼痛,想必已經腫了,我的眼睛都有些睜不開。下一刻,一個冰涼的東西壓在我臉上緩緩滑動,我努力睜開眼,見他拿了一把匕首,壓在我臉上的正是那匕首的刀背,忍不住往後一縮。年少榮見狀得意地尖笑道:“怕嗎?你放心,我不會一刀殺了你?我要慢慢折磨你,先在你的臉上劃上十幾刀,再一片一片地割下你身上的肉……”


    你這個瘋子!變態!我“唔唔”叫著,想避開他手裏的刀子,年少榮獰笑著,將刀背轉上,刀鋒壓下,正待用力下劃,門突然被推開,一個戴著籠紗的青衣女子踏進房來,見狀厲聲道:“住手!”


    我聽到她的聲音,渾身一顫,臉上被刀鋒壓住的地方頓時有一絲刺痛,心知那裏已經因為剛剛的顫抖被刀子劃破了。然而我完全沒有心情去理會這個,我的心因為剛才聽到那女子的聲音而快速跳動,那是我再熟悉不過的聲音——紅葉的聲音!紅葉怎麽會在這裏?


    年少榮轉頭看了她一眼,陰陽怪氣地道:“你放心,我會留她一口氣交給你的!”


    “我要你把她帶出來,可沒說準你打她!”她似乎看到我臉上的傷了,語氣有一絲怒意,快步上前奪過年少榮手裏的匕首。我驚愕地瞠大眼,不可置信地盯著紅葉。竟然是紅葉讓年少榮綁架我?為什麽?紅葉為什麽要這樣做?


    年少榮冷哼一聲,站起來:“你找到我下手擄她出來,不就是知道我跟她有仇嗎?仇人落在我手裏,我當然要好好折磨折磨才解恨。你的銀子帶來了沒有?”


    “帶來了。好好拿去享受吧!”紅葉的聲音帶著一絲冷冽的寒意,我忍不住打了個冷顫。下一個瞬間,她手裏的匕首已經紮入年少榮的胸口。我驚恐地瞪大眼,年少榮猛地抓住紅葉握著刀柄的手,臉上也露出不可置信的驚恐之色:“你……你……”


    “我才是雇主,要的是貨物的完整無缺!”紅葉的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起伏,“你損壞了雇主的貨,還想要銀子?去死吧!”話音剛落,她的手驀然用力往前一送,將那把匕首更深地刺入年少榮的胸口,連刀柄都沒入半截。年少榮的眼睛瞪大,張了張口,卻再也發不出聲音,雙眼一翻。紅葉鬆開手,年少榮“咚”地一聲,重重地跌到地麵上,抽搐了兩下,便沒了聲息。


    我恐懼得想尖叫,這是我認識的紅葉嗎?那個總是巧笑嫣然、世故豁達的女子,殺起人來竟然如此鎮定。我看不到她臉上的表情,隻看到她一把撕下年少榮的衣襟,將手上沾到的血汙擦去,直到恢複雙手的潔白,原來她那雙春蔥玉手不但能令男人欲仙欲死,殺起人來也毫不手軟含糊!


    紅葉丟掉那塊衣襟,蹲下身把我扶坐起來,我忍不住往後一縮,驚惶不安地盯著她。她的手一僵,淡淡地道:“嚇到你了?”


    你為什麽要這樣做?我“唔唔”地掙紮,又氣又急。不知道她有什麽目的,加上被朋友出賣的憤怒情緒,令我狠狠地掙開她的手。紅葉似乎明白我想說什麽,卻沒準備為我解惑,淡淡地道:“我們先離開這裏。”


    說完,她的手指往我身上一點,我在暈過去之前,才明白原來紅葉竟然也會武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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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大家春節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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