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豎子敢爾!”


    秋風自敞開的門扇吹入,驚醒了五名老講讀,終於意識到,這武夫說了什麽。


    一名腐儒大怒,須發皆張,起身指著齊平:


    “黃口小兒,安敢放肆!”


    其餘幾人,也是氣到不行,他們何等身份?


    竟被孫子一輩的齊平如此羞辱,登時坐不住了。


    但好在理智仍占據上風,沒有試圖動手。


    主要是打不過。


    齊平老神在在靠在竹椅中,膝蓋上放著書,神態平靜道:


    “隻是說些實話罷了,我這人敬老,本來並不曾想說得這般直接,但既然你們得寸進尺,我身為東宮講讀,也沒必要卑躬屈膝。


    或者你們以為,我在出言辱罵譏諷?不,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這人素來不喜歡做這種無聊的事,還是那句,實話罷了。”


    見他仍是這副態度,講讀們也不遮掩了,一人被氣笑了:


    “荒唐!何其荒唐!我等做了一輩子學問,不想今日竟被一區區武夫質疑。”


    另外一人也冷著臉:


    “好一個京都詩魁,老夫此前雖不滿你教導太子,但原本想著,能做出那些詩篇的,好歹能有些鬼才,如今看來,不過一鄉野狂生。


    不學無術?欺世盜名?好一個不學無術,真不知曉你個沒半點功名在身,不誦經典,不奉文章的白丁,如何有臉說出這等話語?”


    這一刻,幾名老講讀出離憤怒。


    甚至想著,即便要麵臨皇帝責罰,也要去聯名上奏,將此人驅逐出去。


    而這時候,此處的動靜也傳了出去,吸引的附近的一些人都好奇地張望過來,心中訝異。


    沒想到新講讀剛進門,還沒半個時辰,便吵起來了。


    齊平將一切收入眼簾,卻也是任憑這幾人說話,也不在意,等這人說完,才緩緩道:


    “所以,在你們眼中,所謂的學問,便是將聖賢著作倒背如流?這才是學問?”


    一人冷哼:“不然?”


    “好。”齊平也笑了,盯著這人:“你教授太子哪方麵?”


    那人蹙眉,傲然道:“禮記。”


    齊平豁然起身,朝他走去,驚的老儒踉蹌後退:


    “你要如何?你敢動手?此乃皇宮……”


    瞧你嚇得那樣,齊平懶得解釋,隨手從桌上抽出一本書,丟過去,正是《禮記》:


    “隨便挑一頁。”


    “你……”那講讀不解其意,但給一位洗髓境修士盯著,心中發慌,又見外頭有人朝這邊看,強撐鎮定,翻開道:


    “五十六頁。”


    齊平頷首,抬手從筆架上抽出一杆筆,鋪紙蘸墨,一邊寫一邊念道:


    “也免能不所之情人……”


    眾人一怔,隻覺莫名其妙,旁邊一人怒道:“你搞些什麽?”


    旋即,卻見那攥著禮記的講讀突然愣住,臉色變幻,接著,其餘幾人也都反應過來,皆是愕然。


    他們突然意識到齊平在幹嘛了,他在默寫原文,準確來說,是在倒著寫……


    這時候,齊平還在筆走龍蛇,一邊倒背,一邊默寫。


    雪山靈魚不是白吃的,前幾天,在詔獄中看書解悶時,他順便就背了幾本,原本想的是回家輔導小妹功課方便……恰好,其中便有禮記。


    而旁邊的講讀,則不信邪般捧著書開始一個個字比對,臉色越來越難看。


    齊平寫完一頁,又倒著寫下一頁,文字洋洋灑灑,竟是無一錯漏。


    “……靜動於形,音聲於發……也樂者樂夫。”


    齊平寫完最後一個字,隨手丟掉毛筆,反問道:


    “倒背如流便是學問?那我這般,便是有學問了?”


    那講讀官啞口無言,臉龐一陣紅,一陣白。


    門外,一些好事的旁觀者也是嘖嘖稱奇。


    誰都沒想到齊平竟會用這般簡單粗暴的方式回擊。


    ……


    ……


    就在齊平與大儒們發生衝突的同時。


    另外一邊,一輛馬車駛入了皇城。


    車內,年近古稀,須發皆白的宋九齡麵無表情,靠著柔軟的車廂。


    距離科考放榜結束,已過數日,擔任主考官的翰林院眾人一下清閑了起來,宋九齡歇了幾日,忽而於昨日聽聞朝中發生一件大事。


    鎮撫司一名百戶的案子驚動朝野,那百戶官七步成詩,將都察院一群人罵了一通。


    此事雖匪夷所思,但金鑾殿上發生過的亂七八糟事著實不少。


    更稀奇的都有,本也不在意。


    隻是後來,又驚聞,皇帝不知怎麽想的,竟將委任那六品武官為東宮講讀,且非授武道,而是文課。


    這個消息登時驚動了這位文壇泰鬥,東宮太師。


    性子耿直,或者說有些迂腐,食古不化的宋太師豎起眉頭,意識到此事於禮不合。


    “太子授課何其重大,豈能由一武夫指點?”


    宋九齡坐不住了,一早起來,便乘車朝皇宮趕。


    想著定要勸諫皇帝,收回成命。


    隻是進入皇城後,他又改了主意,拉開車簾,說道:


    “先去東宮。”


    宋九齡是個嚴謹之人,決定先去核實情況,了解下那百戶的深淺。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若是有本事,還則罷了,若是當真如傳言所說,老夫身為太師,定不能袖手旁觀。”宋九齡暗忖。


    “是,大人。”車夫聞言,調轉了方向。


    不多時,抵達詹事府,守衛見是太師車駕,趕忙通報,一名官員小跑著迎接出來:


    “宋太師,您怎麽想著來了?”


    宋九齡吹胡子瞪眼:“老夫乃是太師,為何不能來?”


    官員苦笑,解釋說並非此意,說道:“太子眼下正在讀書……”


    宋九齡搖頭:“不見太子。老夫聽聞,陛下新委派了一名文學講讀,是個鎮撫司的百戶?可有此事?”


    官員一怔,點頭說道:“有的。齊講讀方才過來,下官將他送去文華堂那邊了。”


    已經來了?宋九齡意外,扭頭重新上車:“去看看!”


    車輪滾滾,又離開了。


    ……


    ……


    秋風打葉。


    房間內,當齊平似笑非笑,問出那句話來,原本氣勢洶洶的大儒們同時啞火。


    感覺被打斷了節奏……


    背誦一篇文章毫無難度,但看齊平方才的意思,禮記這本書,恐怕都是滾瓜爛熟。


    其餘經典,大概也差不多。


    這是大大出乎他們預料的,要知道,在這些讀書人的印象中,武夫的形象是根深蒂固的。


    齊平身上,也的確沒有讀書人該有的氣質。


    故而,沒人想到他竟能做到這一步。


    不過,在最初的驚詫後,幾人很快回過神來,意識到此人大概也知道以武人的身份進東宮會遭非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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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而提早惡補過這些。


    也許,提早便想過,用這一招堵住他們的口,可是,牛嚼牡丹,還是牛,不是人。


    “為太子講讀,你莫非以為,隻會死背書便可?讀書不解,不如不讀,你能教太子什麽?寫詩?還是如何倒著背書?簡直可笑。”


    短暫的安靜後,另外一人打破局麵。


    齊平扭頭看他,認真道:“算術。我比較擅長這個。”


    角落裏一名講讀官笑了,他恰好是教授算術的先生,搖頭道:


    “算學浩瀚精深,老夫苦學一生,也才不過粗通門徑,不敢妄稱精通,你也敢班門弄斧,九宮格可解?繩測井可知?勾股積矩,證法幾種?”


    齊平淡淡道:


    “二四為肩,六八為足,左七右三,戴九履一,乃九宮正解。井不知深幾許,繩不知長幾多,三折入井餘四尺,四折入井餘一尺,井深八尺,繩長三十六尺。”


    頓了頓,又道:


    “折矩,以為勾廣三,股修四,徑隅五。既方之,外半其一矩,環而共盤,得成三四五。兩矩共長二十有五,是謂積矩……而勾股證法,據我所知,不下五百之數!”


    一番話說完,整個房間裏安靜了下來,那名太子算學講讀愣在原地,突然大聲道:


    “不可能!已知證法不過數種,哪裏有五百之巨?”


    齊平憐憫地看了他一眼,說道:


    “你不知,不代表沒有。連道院經曆部塗長老都知曉數十種證法,如此看來,你於算學一道,的確隻是粗通,這般學問,不是‘不學無術,欺世盜名’是什麽?”


    算學講讀不信道:“你見過塗長老?”


    在涼國,因為朝廷術法需要“天軌”作為中樞運轉,故而,掌控天軌的那群人,才是這個時代算學領域的專家。


    而塗長老,更是明麵上的帝國算學第一人。


    齊平眼神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心說你們的消息也未免太過閉塞。


    他正想著如何解釋,門外忽而走進來一名講讀,胳膊還夾著書,似是剛授課回來,隻是不知在外頭看了多久。


    見氣氛緊張,歎息一聲,出場解圍,解釋道:


    “這位齊講讀,先前幾日,曾於道院授課,乃塗長老之師。”


    塗長老……之師?


    屋內,五人同時露出震驚的神情,這件事,他們的確不知。


    第一個念頭,便是不信,可說出這話的,乃是同為講讀的大儒,便由不得他們不信了。


    可……怎麽可能?


    而如果這一切是真的,那這少年如此年紀,便在一學問領域走到這等地步……


    想到這,算學大儒踉蹌著跌坐下去,麵露苦澀。


    不學無術?似乎……當真是一句實話了。


    其餘四人,亦失魂落魄。


    門外看熱鬧的人們,也於此刻,陡然安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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