尷尬的氣氛並未持續很久,準確來說,隻是一瞬。


    在彼此對視後,齊平立即打了個眼色,於是,聰慧的巡撫大人撫掌讚歎:


    “這般排場,倒當真熱鬧。”


    目光,轉為色批模樣,以此掩飾神態異常。


    餘慶扭頭,嗬斥眾校尉:


    “看什麽看,忘了自己職責所在了?”


    能入鎮撫司,或許並不多智慧,但起碼不蠢,裴少卿等人當即垂首,按住刀柄,目不斜視,做精銳護衛狀。


    心中瘋狂嘀咕:這裏頭絕對有事。


    “哎呀,李大人怎麽來了,這位是……”令官驚訝,忙提著裙子趕來。


    待聽聞,乃是京都巡撫親臨,登時綻放笑容,招呼落座。


    其餘客人,則失望不已,已然明白,這等高官入場,沒自己的事了。


    當即,便有不少客人起身離去,齊平見狀,拉著洪嬌嬌,也混在人群中撤離。


    巡撫所在,定是焦點,他再留下,容易暴露。


    當然,也有一些客人,心有不甘,未曾起身,李琦與民同樂,也未曾包場,笑容滿麵,在最前頭的位子坐了。


    “瑤光,快來見過巡撫大人。”老鴇捏著手絹,朝二樓招呼。


    很快,一道前凸後翹,披著紗衣,戴著麵紗的女子走來,腳腕上,掛著鈴鐺,頭飾點綴珍珠,盈盈拜下。


    麵紗上方,美眸盈盈。


    李巡撫驚訝,攀談起來,對聯比試也沒了必要,有丫鬟上前,撤去離開賓客的茶盞。


    “咦。”收到其中一桌,丫鬟驚訝,捧起一張寫好的紙。


    旁邊,書生失魂落魄模樣,見狀,瞥了一眼,意識到,是離開客人所留,本不甚在意,但很快,便是一怔,劈手奪過,拍案叫絕:


    “一雙玉臂千人枕,半點朱唇萬客嚐……妙啊,此下聯當真絕妙!”


    再扭頭看自己寫的,自慚形穢,忙追問丫鬟:


    “這桌客人去了何處?可知是何人所留?”


    丫鬟道:“已然走了,是位小公子手筆。”


    書生一臉遺憾。


    “發生何事?”李琦正與胡姬談人生,忽聽角落騷亂,問道,隨行官員詢問,很快,一張隻寫了下聯,尚未署名的白紙呈送上來。


    “好聯!”


    李琦乃是正經讀書人,進士出身,鑒賞水平不俗,登時驚訝。


    待問清情況,得知乃角落一名年輕公子手筆,心下了然,定是齊平所作。


    唔,除了詩才驚人,竟還懂文聯……李琦讚歎。


    旁邊,曲意逢迎的瑤光姑娘也瞥見下聯,眸光微異,望著大門方向,卻是不知,在想些什麽。


    ……


    太尷尬了!


    大街上,齊平混在人流中,快步離開了青樓,走出好遠,心中的情緒才得以平複。


    洪嬌嬌倒是很開心的樣子……


    “接下來怎麽辦?”她問。


    齊平歎了口氣,說道:


    “其實這樣也好,我方才還想著,我們去查,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煩,若是巡撫去,倒遠比你我更合適。”


    洪嬌嬌問道:“為什麽?”


    齊平認真道:“你想啊,假定鄭懷恩的確留下了線索,會留給誰的?”


    “朝廷!”女錦衣眼睛一亮。


    狗子,你還不笨嘛……齊平點頭:


    “沒錯,鄭懷恩在西北軍中,孤立無援,能倚靠的,隻有朝廷,而什麽人,比巡撫更能代表朝廷?


    從這個邏輯出發,如果瑤光樓內,有人知道什麽,肯定會想辦法通知巡撫……恩,我得跟他說下,讓老李留心。”


    說著,他找了個偏僻的小巷,留下女錦衣望風,自己取出黃紙,書寫傳信:


    “頭兒,我有要事與你說。”


    不多時,收到回信。


    餘慶:“說。”


    齊平:“先問一下,你們去窯子幹啥。”


    餘慶:“……你昨日說,要我們耽於享樂,以此放鬆西北軍的警惕。”


    我讓你們玩,不是這個意思啊……齊平無力吐槽,想下,自己苦哈哈,絞盡腦汁查案。


    你們倒是花天酒地起來了……不過,倒也是機緣巧合。


    齊平:“幫我轉告巡撫大人,莫要太操勞了。恩,說正事,我發現,鄭懷恩留下的畫裏,所描繪的地方,就是這裏……”


    接著,他將自己的分析,猜測發送過去。


    蹲在茅廁,cos盥洗室之主的餘慶高度重視。


    收起信紙,起身推門,回到大廳裏,就看到一群錦衣望來,眼眸中,充斥著對知識的渴望。


    “回去再說。”餘慶遞了個眼神過去,找機會,將這番話語轉告了李琦。


    巡撫大人頓時精神了,大手一揮:接著奏樂,接著舞。


    心中盤算,該如何創造機會,獲取情報。


    ……


    小巷裏。


    齊平估摸著,一時半會不會有結果,將黃紙塞入懷中,走到巷子口,說:


    “回去吧。”


    “好。”


    洪嬌嬌點頭,看著同僚心事重重的樣子,安慰道:


    “其實,你沒必要這般急的,這等案件,查個十天半個月沒結果,都很正常。”


    她不想齊平壓力太大:“要不閑逛下,放鬆心情。”


    齊平有點心動,但還是忍住了,說:


    “這兩天忙著查案,吐納修行都耽擱了,還是回去吧。”


    洪嬌嬌道:“晉級洗髓是個水到渠成的事,太急未必是好事。”


    趕路的這一個來月,齊平大部分時間都在修行,她有時候,都不明白,齊平急個啥。


    隻有齊平知道,他心中始終有些隱憂。


    恩,大概是離開京城時,大先生與魯長老先後贈予的保命手段,導致他始終有種危機感,而非安全感。


    急迫地,想要跨入洗髓。


    這時候,忽然,前方街道上,駛來一串馬車,似乎是從城門方向趕來。


    板車上,堆滿了草原來的毛皮特產,隨行的,也是腰配彎刀的蠻人。


    類似的場景,臨城人屢見不鮮,知道,大概是天黑前,最後一批進城的草原商隊。


    引起齊平注意的是,商隊車上,盤膝坐著一個人影,披著鬥篷。


    膝蓋上,橫著一根木杖。


    鬥篷中露出的手骨節粗大,皮膚發紅,粗糙皸裂,似乎是名中年人。


    “你看什麽呢?”等車隊走了,洪嬌嬌用手肘捅他。


    齊平搖頭,略顯困惑地說:


    “沒什麽,就是覺得,打扮有點怪。”


    ……


    兩人回到茶樓後,沒再出去,雙雙進入打坐修行模式,接近淩晨時分,齊平收到了餘慶的回信。


    信中,說他們並未發覺異常。


    無人找上巡撫,旁敲側擊過,得知,鄭懷恩的確來過這邊,但也隻是吃酒,未曾睡過姑娘。


    沒有線索?


    齊平一怔,盤膝坐在火抗上,眉頭緊蹙,鄭懷恩的畫裏,隻有瑤光樓最為明確,難道不是那裏,是周圍街道?


    好不容易尋到的線索,卻屢次受挫,讓他不禁生出動搖,懷疑自己,是否真的是想多了。


    “我知道了,有消息再聯絡。”齊平提筆回信,陷入惘然。


    ……


    接下來的幾天,齊平又耗費了不少心思,在瑤光樓周邊打探,始終一無所獲。


    那幅畫,反複看了許多遍,也再沒有找到任何新的思路。


    巡撫隊伍,則按照齊平的指示,整日吃喝玩樂,時而督促西北軍,持續追捕鄭懷恩。


    但一天天過去,始終未有進展。


    這讓雙方,都不由焦躁起來。


    終於,在數日後的一個傍晚,烏鴉激動地返回,帶來了密諜們這段時間搜集來的情報。


    暗室內。


    桌上,燈燭暈染出的光輝,照亮了五人的麵龐,齊平照例居於主位,洪嬌嬌坐在右手邊。


    烏鴉、琵琶與尖刀三名密諜正襟危坐。


    “按照您的吩咐,潛藏在軍中的密諜們搜集了相關情報,都在這裏。”烏鴉將一疊紙張送上,認真道。


    “很好。”齊平心情也很激動,期待不已。


    當即展開,飛速瀏覽起來。


    旁邊,三名密諜不時提醒,補充。


    情報大體圍繞在倉庫與西北走廊兩個方向,有些重合,可以理解,畢竟諸多密諜,彼此並不知曉其餘人的存在。


    尋找不同的信息源,相互對比,也是基操。


    “倉庫方麵,主要的情報,圍繞著司庫官員鄭懷恩,我們嚐試核查他的失蹤,但得到的信息有限。”烏鴉慚愧地說。


    齊平毫不意外,西北軍高層敢於推出這人,肯定做了準備,查不到更多,正常。


    “不過在把守關口的軍卒這裏,我們得到了重要情報。”烏鴉說。


    齊平這時候,也翻開了整理好的卷宗,揚眉,道:


    “李朗?回鄉省親?”


    情報上顯示,就在鄭懷恩失蹤前,把守通往草原的西北走廊的軍官之一,有個喚作李朗的,突然向軍中告假,欲要回鄉省親。


    駐守邊塞的軍官,每年都有回鄉假期額度。


    這看起來,是一份很正常的申請,但出在這個時候,便敏感了起來。


    烏鴉道:


    “是的,西北走廊很大,分為十幾個關口,不少軍官輪換駐守,此人,隻是其一。


    軍中密諜得知此事後,更進一步,搜集了與之有關的情報,得知,其離開前,與一名為‘馮五’的商隊首領多次見麵。”


    見齊平疑惑。


    琵琶上趕著解釋說:


    “馮五是專門跑草原,替中原商人收皮子的一個地頭蛇。


    生意做的不小,混得很開,很多從外地來的商客,沒有草原上的路子,便會從他手裏收皮貨。


    故而,此人的商隊,經常往返關內外,與守關的軍卒,也較為熟絡。”


    齊平眸光淩厲:


    “這個馮五還在臨城嗎?還是也消失了?”


    尖刀說道:


    “還在,但一月前,便宣稱受了傷,在家休養,將商隊交給手下人做,我調查過,這兩日,其一直廝混在城東的一座賭坊中,出手闊綽。”


    暗室內,燭光跳躍了下。


    洪嬌嬌與齊平對視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眸中的興奮。


    苦等了數日,終於得到新的線索……齊平深吸口氣,問道:


    “你們有什麽想法?”


    烏鴉沉吟了下,謹慎道:


    “守將李朗是在京中傳來消息前離開的,看似一切正常,但,不敢保證,其是否有別的手段,提前聽到了風聲……


    那地頭蛇馮五,受傷的時機,也頗為巧合……我們的想法是,可以嚐試打探下。”


    齊平思考了幾秒,道:


    “不用那麽麻煩,知道他在哪就好辦,尖刀,你換套衣服,帶我找到他。”


    身形微胖,略有些靦腆的尖刀點頭:


    “是。”


    ……


    又一個夜晚到來。


    臨城,東區,街上還熱鬧著,未到宵禁的時辰。


    一座頗有規模的賭坊內,烏煙瘴氣,充斥著汗臭味,賭徒們圍繞在賭桌旁,臉龐赤紅,大呼小叫地呼喊著。


    骰子嘩啦啦搖動聲裏,時而響起大笑,或失望的歎息。


    “晦氣!”


    某張桌旁,一名容貌醜陋的中年人罵道,似乎頗為不爽。


    旁邊,一名賭徒笑道:“五爺,您今兒的手氣,可不比昨日。”


    馮五吐了口痰,罵道:“都怪那小娘子,吸幹了老子運氣。”


    另外一名賭徒幽幽道:


    “要我說啊,這就是報應,人家夫君跟著你跑了一趟商,人就沒了,說什麽給蠻子殺了,回來把人寡婦占了,這事,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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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馮五瞪他,揮手要打:“你找茬?”


    旁邊幾人攔住,彼此,卻都心知肚明,知道他是個什麽貨色,也知道,這位五爺近來脾氣很差,每日飲酒賭博,時常與人爆發衝突。


    一番勸解,馮五扭頭便走,掀開布簾,才發現,已然入夜。


    扯下腰間酒饢,噸噸灌了幾口,他搖搖晃晃,邁步朝住處走去。


    途經一條巷子時,突然覺得哪裏不對。


    下一秒,一道黑影兜頭飛來,馮五悶哼一聲,被尖刀打暈,撈在手裏。


    ……


    “嘩。”


    當馮五再次醒來,是被酒水潑醒的。


    他驚駭發現,自己正處於一間陌生的房屋中,跪在地上,身上被牛皮繩捆綁。


    一條穿著夜行衣,遮住頭臉的高大漢子,將酒饢丟下,壓著嗓子說:


    “老大,好了。”


    馮五茫然抬頭,努力睜大眼睛。


    就看到,前方一張椅子上,坐著一道人影,戴著鬥笠,臉孔掩藏在黑暗中,正以一種怪異、倨傲的姿態端坐。


    身後,還杵著另外一名類似打扮的人。


    齊平翹著二郎腿,居高臨下,俯瞰這個爛人,沙啞著聲音,低沉笑道:


    “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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