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走了,案子結了,西北小縣城恢複了平靜,這起案件,也必將成為茶樓說書人的嶄新素材。


    而故事的主人公此刻躺在土炕上,兩隻手枕在腦後,望著窗外的夜幕走神。


    古代的夜晚和後世無法比擬,天擦黑後,城裏黑黢黢的。


    隻有炕桌上,一燈如豆。


    沒有手機,沒有互聯網,電視機也沒得,當真寂寞如雪。


    齊平知道第一次冥想可能持續很久,但沒料到,竟這般久,意識中隻過了十來分鍾,轉眼,日月輪轉。


    也好,省得他糾結,人都走了,想匯報都不成。


    神符筆仍在腦子裏,沒動靜。


    齊平猜測,其可能處於某種“沉睡”狀態,要等自己修為達到要求,方能激活。


    至於修為……


    他抬起手,握了下拳頭,感受著體內一縷熱流,沿著經脈滾動,幾乎是本能,他知道,隻要消耗這縷真元,自己的力量會成倍增長。


    僅此而已。


    才修煉一天,總不能和那些自帶簽到係統的主角比,要知足。


    “齊平,你在想啥?”


    桌旁,借著油燈,縫補衣裳的齊姝忽然問。


    燈光下,她的小臉滿是認真,兩隻大眼睛裏倒映著火苗。


    “在想京都的風景啊,那邊可不是河宴能比,據說是人口百萬的大城呢。”齊平輕聲說。


    上輩子,人口千萬的城市他都見過,但對帝國首都,仍有好奇。


    會是什麽樣?


    一個超大型的古裝攝影城?京都修行者會很多吧,會不會有仙劍飛來飛去?三境多如狗,四境五境滿地走?


    好吧,大概不會。


    齊姝沉默了下,低頭用牙齒咬斷了針線,才道:“咱真的要去?”


    “你不想?”


    “不知道。”終究隻是十五六的少女。


    在已知的人生裏,河宴便是她眼中全部的天空,而在這個交通不便,出府等於出國的時代,京都更多是個概念上的存在。


    天不怕,地不怕,麵對帝國皇女也能板起臉來的窮苦少女第一次有了怯懦的情緒:


    “京都……物價會不會很貴?”


    她扳著指頭說:


    “大城裏人有錢,東西賣的大概也貴,米麵肉菜,衣裳住宿,哪樣不要錢?這些先不說,路費呢?從河宴去京都,總不能走著去,馬車咱們租不起,但跟著商隊搭車也要不少銀錢……”


    齊平聽得有點煩,但不得不承認,這是個現實問題。


    他坐起身,略作思量,沉聲道:


    “家裏還有多少錢?”


    齊姝警惕地看著他,攥著衣裳的手指用力。


    兩兄妹隔著炕桌,無聲對峙了片刻,齊姝終於歎了口氣,低下頭去,說:“五十二兩六錢八分。”


    “多少?”齊平嚇了一跳:“五十多兩?”


    “恩。”不情不願點頭。


    “哪裏來的這麽多?”齊平驚了,他真不知道。


    家裏向來是小妹管錢,但在原主的記憶裏,不該有這麽多。


    涼國的錢很值錢,起碼對底層百姓是這樣。


    “一部分是攢下來的,還有些,是娘走前留下的。”少女回答。


    “娘留下的?我咋不知道?”齊平懵。


    齊姝不爽道:“娘私下裏給我的,說怕你在衙門裏學壞,亂花錢,要我偷偷攢著,給你娶媳婦用。”


    “……”齊平無語。


    相顧無言。


    “但是這點還是不太夠用,你說得對,路費加上住宿,恐怕就不剩什麽了。”齊平摩挲下巴,做沉思狀。


    回想起被首都房價支配的恐懼。


    長公主也是的,都派人來告別了,咋就沒想著送點錢來?齊平有點幽怨,想了想,說:


    “沒事,我有辦法。”


    “啥辦法?”


    “找姓趙的要去,”齊平眼神閃爍,“他說了,演習結束後還有賞錢,還沒給呢。


    還有,我破了滅門案,巡撫親口說論功行賞,人走了,但這個錢咱得要,我是長公主的人了,不怕姓趙的不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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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邏輯清晰,論證有力。


    齊姝眉頭舒展,喜笑顏開:“那你多訛點。”


    ……


    ……


    同一個夜晚,河宴縣城,範府。


    燈火通明。


    一襲綢衫的二公子跪在廊下,失魂落魄。


    “兒啊,快起來吧,夜裏涼。”範夫人眼含淚花,苦苦勸道。


    範貳公子梗著脖子:“這回是我錯了,我認罰。”


    並非東窗事發,而是自首投案。


    範貳在從齊平那裏拿到銀子後,馬不停蹄找合夥人投資入股,商定創業大計,結果扭頭合夥人卷錢跑路,消失無蹤。


    二公子這才知道,上當受騙,羞惱之下,心知填不上窟窿,幹脆回家坦白。


    範老爺勃然大怒,罰他在院子裏跪著,才有了這一幕。


    “回來!讓這個逆子跪著!”


    屋內,傳來範守信咆哮。


    範夫人臉一板,轉頭回屋,關上房門,怒視丈夫:


    “你有完沒完!都知道錯了,還要怎樣?”


    範守信坐在桌旁,搖頭歎息,恨鐵不成鋼:


    “你看他都成什麽樣子了,都是你慣的,再不讓他長點記性,以後成家如何是好?”


    範夫人垂淚,一屁股坐在小凳上,埋怨道:


    “都怪你,偏要他讀書。他要做生意,便讓他做,都是你攔著,經驗不足才會如此,你當年窮苦的時候,不也被騙了好些次?”


    “你懂什麽,”範守信歎息:


    “商人終歸隻是商人,賺了些錢,無權無勢,任人拿捏,非長久之計,大郎沉穩,衝勁不足,但守成有餘,二郎性格迥然,心思活泛,若能讀書科舉,考出一個功名來,我範家才能三世無憂。”


    範夫人:“可,二郎他分明不是讀書種子。”


    範守信默然。


    這點,他何嚐不知?


    一念書就打瞌睡,學堂先生直呼不可戰勝,想走科舉,天方夜譚。


    “也罷。”良久,他頹然道,“那便由他去吧。”


    範夫人眨巴大眼睛:“老爺是說……”


    “他要經商,便由他去,但河宴太小,沒地方給他折騰,明日我拿一筆錢,給他去京都闖闖,揮霍完了,再滾回來,料他也無話可說。”


    範夫人花容失色:“京都?這怎麽行……”


    範守信笑道:“為何不行?那齊平不正要走馬上任?料想缺少盤纏,恩,趙知縣應該會給些,我們得搶先下手。


    讓二郎與他一並上路,沿途花費我們來出,結個善緣,加上是同鄉,那齊平也定會對他照拂一二。”


    範夫人愣住,半晌方道:“老爺,你都想好了?”


    範守信起身,望著廊下跪著的人影,並未回答。


    科舉不成,那找條腿來抱,也是一樣的吧。


    齊平這條腿還很細,但這位白手起家的商人信任自己的眼光,他相信,那少年有朝一日,定會大放異彩。


    ……


    一夜無話,翌日,清晨。


    當齊平打著哈欠,推開家門,準備去衙門時,就看到了門口蹲著的一個瑟縮的身影。


    “範貳?”


    ……


    三日後。


    一輛馬車在趙知縣與範老爺等人的目送下,離開城門,消失在官道上。


    官複原職的吳捕頭抱著肩膀,有點走神。


    “老吳,怎麽,不高興?他走了你該開心吧。”王典史笑嗬嗬問道。


    吳川瞪了他一眼,挺直腰板,傲然道:


    “你懂個屁,他日後無論走到哪一步,都有我的栽培。”


    王典史瞠目結舌,半晌,豎起大拇指:“牛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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