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日西墜,越州城迎來夜晚,雨水在下午時候便停了,於是這座繁華的城市重新熱鬧了起來。


    憋了一天的人們走出家門,沿街的店鋪掛起了紅燈,路上的推著小車的流竄攤販們也吆喝了起來。


    馬車碾過地上水坑時,倒映出的火紅燈籠會破碎開。


    “咿咿呀呀……”


    府衙往南的主幹道邊,一間酒樓開門迎客。


    酒客們一邊品酒交談,還能聽到隔壁戲園子裏不大清晰的唱腔。


    “你要的酒。”


    夥計板著臉,走上二樓,將一壺最便宜的劣酒放在桌上,旋即厭惡地瞪了眼桌旁邋遢道人,扭頭走開了,嘴巴裏地罵罵咧咧:


    “一壺幾文錢的酒能喝一天,哪來的窮酸道士。”


    桌旁,一名倚靠著窗欞的高瘦老道全當沒聽見。


    拿起酒壺抿了口,又捏著筷子從小碟子夾起一粒鹽水黃豆,丟進嘴巴裏,美滋滋的仿佛人間美味。


    身上的舊道袍東一道,西一道汙漬,還沾著幾粒幹硬的米粒。


    頜下幾根稀疏長須,邋遢懶散,隻是那雙眸子清澈透亮,異於常人。


    他從清晨便來了這家店,隻要了一壺酒, 一碟黃豆,依窗蹭著隔壁含混不清的戲曲, 硬是賴了一整天沒挪窩。


    隻是偶爾, 會扭頭朝窗外玩去, 視線盡頭剛好是巍峨的府衙。


    “駕!駕!”


    忽而,街道北方兩輛馬車前後駛來, 駕車的正是便裝打扮錦衣校尉。


    穿過街道,朝著那邊走去,老道眯著眼睛望了馬車一眼, 眸子倏然變成幽綠色。


    “咦?”


    ……


    ……


    齊平一行人做下決定,當即借了馬車,出府衙,朝菜市口趕去。


    眾人掛心案情, 一路上繁華,倒也沒什麽欣賞的心思了。


    等抵達菜市口街道,齊平對餘慶說了幾句,後者悄然掠出馬車,潛入黑夜從, 餘下一行人沒有隱藏什麽,徑直抵達“金石書鋪”。


    “就是這, 停車。”


    待馬車停下,齊平邁步走下,在周邊商戶疑惑的目光中,大大方方上前,用鑰匙打開了房門。


    洪嬌嬌等人魚貫而入, 先是好奇打量, 旋即在齊平的指揮下,分門別類,將店中書籍打包, 朝馬車搬運。


    旁邊有鄰居好奇來問, 齊平以“書生”委托搬家為由, 簡單解釋。


    因為有鑰匙,加上堂皇正大,反而沒引起什麽疑心。


    “仔細一些, 不要漏下任何東西。”齊平甩手掌櫃模樣,站在店門口指揮。


    這是來的路上商量好的,如果存在密碼本, 那也許就在這些書裏。


    鋪子太小,人多眼雜,索性一股腦,全搬回府衙去,慢慢篩查。


    同時,裴少卿等對“抄家尋找暗格”頗有經驗的校尉,則開始對鋪子進行地毯式搜索,力圖不放過任何細節。


    “沒有發現。”


    “這邊也沒有發現。”


    一名名錦衣匯報,齊平站在空蕩下來的鋪子裏,倒也沒什麽失望情緒,這時候,就看到門外餘慶走了回來:


    “有發現嗎?”


    齊平搖頭,低聲說:“拿到了嗎?”


    他方才告知了紅葉三人附近住處,餘慶暗中前往,單獨詢問。


    餘慶點頭,將一張紙條遞給他:“原文已經銷毀,這是憑記憶抄錄的。”


    齊平皺眉,打開一看,發現紙條上明明白白,寫著一段話,約莫二十個字。


    與紅葉此前敘述相同,提及“目標”進入越國公府,未敢貿然探查等等。


    “十號的賬目數字是四組,共十二個數字,怎麽算,都和這份情報的文字對不上,所以應該不是嚴格對應的。”齊平分析道。


    這時候,其餘人也都圍攏過來,聞言神情一垮:


    “難道我們的猜測是錯的?”


    齊平搖頭道:“未必,也許隻是對應這其中的關鍵字。隻是我們暫時還看不明白。”


    頓了下,見情緒略顯低沉,他笑了笑:


    “振奮一點,才查案第一天,就有了這麽多收獲, 不要不知足。而且,我的猜測也未必就一定正確,也許按照頁、行、個的方式,才是對的。


    既然這邊沒發現,就先回去,先定一個小目標,將這些可疑的書,都篩查一遍。”


    眾人一想也是。


    這麽大一樁案子,怎麽可能第一天就搞定,好歹眼下已經有了方向,一個個幹勁十足起來。


    忙著將最後的物品裝車。


    餘慶看了他一眼,又瞥了眼街道周遭好奇望來百姓,低聲說:


    “你是故意這樣大張旗鼓的吧。”


    齊平詫異道:“我表現的這麽明顯嗎?”


    餘慶:“……”


    “哈哈,開個玩笑,”齊平收斂笑容,低聲說:


    “這樣做有兩個原因,第一,是給可能監視著我們的人看,最好給對方一種我們可能找到線索的感覺,反正八成已經打草驚蛇了,那幹脆做戲做足。


    查案這種事,不怕亂,就怕對方藏在水底,一動不動,那才麻煩,如果能引誘對方出手,那我們正好可以順藤摸瓜。”


    “至於第二……”他壓低聲音:


    “我這具身體,如果一直苟在府衙不出門,也容易惹人懷疑,如今有了這麽多書要篩查,起碼可以拖延個幾天。”


    明麵上用這一手釣魚,引誘敵人露出破綻,他再用“陳平”的身份暗中尋找破綻,這是齊平所能想到的最好方法。


    餘慶有些心情複雜地看著身旁下屬,忍不住想,難道方才開會的時候……甚至更早的下午,齊平就已經為此進行謀劃?


    ……


    府衙。


    燈火通明的內堂中,白胖文士模樣的張允,張知府正背著手徘徊。


    堂內,還有府衙其餘幾名高級官員。


    沒人說話,氣氛有些沉悶。


    忽而,一名衙役小跑回來:“知府大人,餘千戶他們回來了,拉回來兩車舊書。”


    張知府愣了下,忙問道:“舊書?”


    “是。”衙役將自己打探知道的說了下,幾名官員聽完後,都是一頭霧水。


    “去吧。”張知府揮手,打發衙役離開,一名官員道:


    “大人,這餘千戶什麽意思?”


    張允翻了個白眼,心說我哪知道。


    從打一行人到來,他這個知府右眼皮就一直跳,對於這幫沒穿錦衣的閻王,他雖為地方大員,也有點發怵……


    更擔心,在自己地盤鬧出什麽幺蛾子來。


    昨日與國公府發生矛盾,便令他心驚膽戰。


    而後,今天消停了一個白天,結果大晚上突然一行人竄出去了,搞的他這個知府問也不是,不問也不是。


    賊緊張。


    “罷了,沒準是在查案,我等莫要攪合便是。”張允說。


    查案?一整天連府衙都沒出,這哪裏有個查案的樣子……幾名官員想著。


    張知府認真道:


    “不要小瞧了這幫人,尤其是那個齊平,當初賑災銀丟失,此人也是不顯山不露水,將滿朝諸公都誆騙了進去,絕非等閑。”


    一名官員苦笑:“我等也聽過傳聞,隻是覺得未免誇大了些。”


    誇大嗎?張知府不清楚,但本能告訴他,那少年不好惹。


    “總而言之,我等盡心配合就是,莫要招惹。最好快些將他們送走,那齊平在城內一天,本官這心就不踏實,總覺得要出事。”張知府告誡道。


    “是。”眾官員應聲。


    ……


    國公府,主宅。


    裝飾奢華大氣,鋪著名貴地毯的房間內,五十餘歲,臉龐方正,氣度威嚴,大拇指上佩著白玉扳指的越國公正聆聽府內護院匯報:


    “……那錦衣一行,去了西街菜市口,一家名為金石書鋪的店外裏,將內裏的書都搬去了府衙,我等謹遵您的叮囑,未曾接近,隻遠遠看了,便回來了。”


    搬了兩車書?


    越國公有些疑惑,想了想,問道:


    “那些錦衣,當真一整個白日都未離開府衙?”


    “是。好似是舟車勞頓,加上秋雨濕冷,便歇了一日。”


    “恩。”越國公輕輕點頭,接受了這個解釋,隻是又覺得有些不安,可具體哪裏不安,又說不出。


    大抵,還是那齊平名聲在外所致,讓自己疑神疑鬼了……越國公想著。


    護院等了下,見國公不語,試探道:“是否要差人打探下那鋪子的來曆?”


    “好……”越國公下意識點頭,旋即,卻猛地止住:“不。不要去查,權當沒見過。”


    護院愣了下,點頭:“是。”


    說完,便離開了,房間裏,隻剩下越國公摩挲著溫潤的扳指出神。


    釣魚嗎?還是試探?他不確定。


    而在距離此處不遠的地方,這座占地極大,宛如迷宮的大宅某處,一座僻靜的花園中。


    一名年方二八的少女安靜地坐在一座假山上。


    雨後的夜晚頗冷,少女穿著一襲暗色長裙,卻好似不覺得冷,一動不動,雙手撐在身後,仰頭望著天穹,幾乎將自己融入到黑暗裏。


    忽而,風起,將萬裏高空的雨雲吹開了一道縫隙,一輪秋月自縫隙中露出,灑下明媚月華。


    風中,一隻貓頭鷹“呼啦啦”振翅飛來,落在她身旁,收起翅膀,一動不動。


    高傲的少女扭頭,看向貓頭鷹,試探道:


    “師父?”


    ……


    雲開月出。


    陳宅,廂房內,一片銀色的月光從窗格中照進漆黑的房間,一直蔓延到床榻邊緣,地麵宛若結成霜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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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躺在床上熟睡的齊平倏然睜開雙眼,心神恍惚了下,方才適應神魂回歸本體。


    緩緩爬起身,檢查了下“睡前”布置的封印,發現一切完好,齊平輕輕吐出一口氣。


    可就在這時,他忽而聽到,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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