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花家的族人們早早就起來了,今日花閑和顔子君大婚,兩族履約之日,自然馬虎不得。


    唯有花閑,是睡的最香的,雞都還沒叫呢。花閑真的很喜歡這種日落而息,雞鳴而醒的生活啊!


    除了花閑,大家似乎都有很多事情要忙。隻因今天是花閑出嫁的大日子。


    雖然今天是她出嫁的大日子,她卻反而覺得自己被完全忽略了。


    碎碎念一把,作為新娘子的花閑決定還是要自覺做個乖乖的小人,給大家留個好印象嘛!要知道,這第一印象可是至關重要的。


    因此,她就切實承擔起她唯一的任務——是睡覺,吃奶,加不哭。


    說到哭,這個新娘子自從出生以來哭的次數真真是屈指可數。大家對她是非常放心,得出一致結論——她是最乖的新娘子。


    當太陽升起的時候,花閑卻是第二次進入了夢鄉。她不知道別的小嬰兒是不是也都在做夢,她卻是做了夢的。


    夢裏有大片大片的前世情境。


    恍惚與清醒相錯間,她困惑了。


    她夢見李夢澤來找她,說想她了,要跟她和好。她歡天喜地,喜不自禁。跑到屋裏去打扮,出門來,卻看到李夢澤牽了小柔的手,冷冷的對著她笑。而小柔還是用她那樣柔情似水的眼神,深情款款的凝望著李夢澤。


    場景變換,是吳同。她看見吳同在沿著馬路飛奔,一直跑上天橋,趴在欄杆上叫“花閑!花閑!等我!等我!”花閑大喜,朝吳同跑去。邊跑邊喊“吳同,我在這裏!我在這裏!”她跑過大馬路,跑上天橋,跑到欄杆邊,可是吳同卻已經跑下了天橋,跑向了前方,口中還在喊“花閑,等我!”


    花閑哭了。


    李夢澤有了別的女孩子。


    吳同卻總是找不到她。


    花閑閉上眼睛,暗自神傷著,眼睜開,卻發現自己已經躺在了家裏的床上。周圍圍著好多人,媽媽,爸爸,哥哥,嫂嫂,還有小侄兒……她坐起來跟他們打招呼,可是卻隻看到他們哭腫的眼睛。媽媽仿佛一下子蒼老了許多。她去拉媽媽顫抖的手,手卻抓在了虛空中,毫無觸覺。眼睜睜看著她們傷痛不已,花閑卻無能為力。她從床上爬起來,穿過圍著她的親人們向客廳走去。客廳裏坐著叔伯兄弟。在她疑惑間,有人站起來走向她剛出來的房間。不由自主的,花閑跟著他們去看究竟。把花閑嚇了一大跳的是,她看到自己正一聲不響的躺在床上,嘴角含笑,睡美人一般。媽媽緊緊拉著她的手,沉浸在悲傷中難以自拔。旁邊的三嬸子上前拉媽媽“嫂子,孩子去的很安詳,還請節哀保重身體!”“不,閑兒,我的閑兒,昨天還好好的跟我說話,怎麽今個兒就沒了呢!閑兒,你別嚇媽媽啊!”媽媽趴在花閑的身上,緊緊的摟著女兒的身體,哭的撕心裂肺。


    花閑忽然心痛到無以複加。


    她死了嗎?她問周圍的人,可是卻沒有人回答她。


    花閑恍惚中跟著一大幫人往前走。她欣喜的發現,這裏是太爺爺太奶奶的墓地。那些人到了墓碑前,把一個小小的骨灰盒放在了緊挨著太祖墓的一個深坑中,哥哥上前,拿著鐵鍁,暗紅色的土壤如天女散花,掩埋了那塊小小的骨灰盒。花閑感覺不到自己的呼吸,感覺不到自己的心跳,可是,她好痛。


    未及,一個小小的墳塋赫然出現在大家的視線中。花閑看向媽媽,隻聽媽媽尖叫了一聲,昏了過去。大家手忙腳亂把媽媽抬上了車,一行人淒惶離去。


    花閑癡望著那恢複安靜的墓地,呆呆愣愣的,不知所措。


    秋草依舊,有著古老傳說的小土坡依舊,太祖的墓碑依舊,隻是墓碑後多了一個小墳塋,墓碑旁多了一個小石碑,上刻:花家女花閑之墓。


    花閑恍然,自己真的已經辭世了。她擦幹眼淚,對著媽媽離去的方向磕了個頭,隻是對不起媽媽了。


    一陣風吹過,恍惚中,花閑聽到爸爸哽咽著對著那一丘黃土念叨著:“果然,還是逃不過宿命的啊!童子之身,年不過三十。閑兒29歲……”


    爸爸的話讓花閑深感困惑,難道,這一切,都是定數嗎?


    定數?宿命?劫數?


    她愣住了,前世種種如漲潮的海水般席卷而來,甚至來不及梳理,便已將思緒淹沒。兒時與哥哥的嬉鬧,青春期與母親的疏離,花季雨季的唯美浪漫,大學時期的狂野癡情,初嚐愛情的胡攪蠻纏,沒有了他以後的辛酸苦楚……花閑笑了,終於解脫了,不是嗎?千年相隔,輪回跨越,這樣的時空永隔,足以終止那傷害了吧?


    在她漠然轉身,正不知行往何處時,聽到了急促而淩亂的腳步聲,和痛徹心扉的哭嚎。


    回首,望向來處。


    是楊笑啊!她這輩子最好的姐妹,她的閨蜜,她的知音,她們彼此的解語花。


    “姐啊,你怎麽能這樣子呢?你怎麽可以這樣子?你讓我情何以堪?人哪,本來就是越長大越孤單,唯有一個你,是我最大的安慰,如今,沒有了你,讓我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嗚嗚嗚嗚姐……不要……嗚嗚嗚……”


    楊笑哭倒在那堆剛剛堆砌而成的墳塋前。


    泣不成聲。


    花閑看到楊笑的慌亂無助,看著她痛哭流涕的樣子,心也抽搐著,疼。


    丫頭,你已經找到了你的歸宿不是嗎?姐姐也已經衷心祝福了你,不是嗎?你會有一個平凡而幸福的人生。一個很多女人,至少包括她,所渴望的平淡如水,絲絲甘甜的俗世生活。


    可是,她還有她的痛。


    媽媽痛,爸爸痛。楊笑痛。


    還有人會因為她的離開而感到痛嗎?


    她隻是大千世界裏最最平凡的一粒塵埃,來了,去了,了無痕跡。


    花閑抬手擦眼淚,卻沒有觸感。這是靈魂出竅嗎?還是僅僅隻是夢。


    她呆呆的注視著下方跪倒在地的楊笑,也變得瘋瘋癲癲,哭哭笑笑。(.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


    遠遠的,她看到又來了一個人影。踉蹌跑來,形神狼狽,舉手投足,不見了那文質彬彬,不見了那鎮定自若。


    看到她,花閑的心,狠狠的一陣顫栗。可是已經不痛了,心抽搐著,卻沒有落腳點。


    他收到了她的信,收到了她寄給他的關於他們的過往。他會有妻兒,會有未來,會有幸福,而那一切,都與她無關。之前是無關,現在是更加無關,不能有關。


    楊笑和李夢澤坐在黃土地上,相對無言,唯有淚千行。


    斜陽漸暗,沉默良久。


    “她是自殺的嗎?”


    “不知道原因。”


    “會是因為我嗎?”


    “因為你?你以為你是誰啊?”


    “可是三天前,你的婚禮上,她還活生生的站在我麵前,對著我笑。”


    “那是三天前,而且你帶著你的似水柔情。”


    “楊笑,我以為,你們能明白。”


    “我們能明白?明白什麽?”


    “我,和花閑,是分不開的。”


    “哈哈哈哈哈,什麽叫分不開?分不開的人怎麽能分開了那麽多年,還有了那樣的女孩子?最可恨的是還要把她打扮成那副樣子帶到花閑的麵前?”


    “我,我真的不知道該怎樣麵對她……”


    “得了吧你,不知道怎樣麵對就這樣麵對了?”


    “……”


    花閑看著他們哭著說著吵著相互指責著,心慢慢暖起來。


    “夠了!我們別吵了!她已經死了!死了!死了!”


    “是啊,她已經沒了,徹底的,沒了,消失了,再也見不到了,沒有任何蛛絲馬跡……楊笑,我好害怕。”


    “你怕關我屁事!我還怕呢。你該早已忘記舊愛,與你的新歡雙宿雙飛不是很美滿嗎?我怎麽能跟你比呢?一個女人和男人的愛情覆滅了,自會有另外的愛情予以填補。可是,我的閨蜜沒了,我的知音沒了,我的解語花沒了,我靈魂的另一半沒了,我怎麽辦呢?我想她了,該去哪裏找這個填補的人兒?”


    “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沒有了她,我的人生也將走向終結。”


    “你未免太相信你的執著。你的執著早已經不複存在。解不開的,隻是那段結。和那個長得溫柔生的溫柔的溫柔結婚吧!這些年,你們分開以後,花閑總對我說,這輩子,她對不起你。她是希望你能幸福的。”


    “幸福?幸福是什麽?”


    “至少,不是分離。”


    “結婚吧,和一個人在一起——不管這個人是誰——雖然肯定不是花閑。告別孤單,完成她的夙願。”楊笑抬起頭,看著天,眼睛裏再次蓄滿淚水。


    李夢澤遞給她一張彩色的信紙,翠綠色的信紙,花閑最喜歡的顏色。


    楊笑看完瘋狂大笑起來,對著那堆黃土破口大罵“花閑,你這個傻子!世界上最大的傻子!”


    一陣風來,吹亂了楊笑的發。吹跑了那一葉信紙。花閑跟過去,撿了起來。


    “夢夢,看到你有那麽溫柔的女孩子愛你,我很欣慰,更加心痛。


    夢夢,這輩子,我隻對不起一個人,那就是你。


    說多少對不起,都無法彌補我內心的愧疚和悔恨。假如能回到從前,我一定不會對你說對不起。可是,一切都來不及了,來不及了。你將有你的妻,我也想放下曾經,重新開始,隻是始終無法找到重新開始的路。


    夢夢,我真心的祝福你,今生幸福、快樂。


    夢夢,我們曾經的記憶,我不知該如何處理,隻是慌亂極了,給你吧,你扔了,燒了,我都死心了。


    夢夢,我們,曾經,那麽轟轟烈烈了一場,曾經,你是那麽的愛我,可是,我卻把你給丟了……假如真的有來生,千萬不要再和我相遇。


    夢夢,對不起,我愛你。


    雖然太晚了,可是,我愛你。


    夢夢,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看著那熟悉的字體,花閑的心再次顫栗起來。一切都已經不重要。因為已經時空相隔,永不能見。


    他會幸福的。


    李夢澤看著信紙飛揚,一下子跳起來,伸手抓去。突然,他仿佛感應到什麽,心口有巨大的痛楚,捂著胸口,坐倒在地上,望著那信紙,茫茫然起來。


    風吹來,信紙落在他的腳邊。背麵朝上。


    花閑看到了一行字:我本無家更安處,此心安處是吾鄉。


    李夢澤拾起信紙,拿了火柴,點燃了信紙。眼看著那一葉翠綠在火焰中跳躍,李夢澤夢囈般自語道:“閑兒,曾經的對不起早已抵消在歲月的折痕裏。剩下的,是我,我對不起你。”說著便再次哽咽地說不出話來。


    “夢澤,相信她會收到你的回信的。”楊笑拍了拍李夢澤的背,趴在墳頭也毫無形象的大哭起來。


    花閑覺得她好像錯過了什麽。


    她突然笑了,哭了,醒悟了,明了了,釋然了,一切都來不及了。


    夢夢,來生,再也不要遇到我。


    笑丫頭,忘了我吧,時間經過,沒有什麽,是不可以忘記的。愛情自有它的填補之人,友情,也可以。


    有些人,有些事,或許在不經意間會想起,可是,就當那隻是夏日午後的一片薄雲,來了,風一吹,便散了。留不下,沒了痕跡。


    我本無家更安處,此心安處是吾鄉。


    “閑兒……”楊笑和李夢澤聽到了第三道哭聲。他們抬頭,看到一個高高瘦瘦的人影,身形倒是與李夢澤有幾分相像。


    近了,花閑認出,這人?這是吳同?她見過他的相片。本人生的濃眉大眼,倒是比相片更風流倜儻一些。隻是,如今,滿臉淚痕,傷心憔悴的,也已經脆弱到不堪一擊了。


    吳同看到眼前的兩人,未加理會。他的眼睛四處尋找。他看到了花德先的墓碑,終於看到了旁邊那一丘黃土,黃土前的小墓碑上的字:花家女花閑之墓。


    “啊……”天色漸暗,人影模糊起來,暮色來了,在這空曠之所,唯這一生仰天長吼,悲、憤、痛。吼聲刺破長空,仿若刺穿了每一個人的心與靈魂。


    楊笑靜靜呆立著,看著吳同痛不欲生的臉,聽著他悲憤交加的悲鳴,感覺到生的沉重與蒼涼。


    花閑衝過去,撲倒在吳同的懷中。吳同躺倒在荒草叢中,精神恍惚,他好像看到了花閑。


    “閑兒,是你嗎?”


    “閑兒?”


    “閑兒,哥哥背著你玩飆車可好?”


    “閑兒?”


    “閑兒,我們種的花,開了。我們養的金魚已經活了好久。”


    “閑兒?”


    李夢澤望著處於半瘋癲狀態的吳同,亦是無語凝噎。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嗬嗬,這是一個同樣沉淪於閑兒的同道中人。沒有嫉妒、憤怒、背叛、恨意,隻有痛,同樣的痛。


    李夢澤站起身來,彎腰扶起了吳同。


    吳同恍惚轉頭,怒瞪著李夢澤,“你做什麽?閑兒都被你嚇跑了。”回頭,四處尋找,仿佛他真的看到了花閑飄渺的身影。


    “她已經沒了,節哀吧!”


    “嗯……”一聲悶哼,李夢澤瞪著吳同,手捂肚腹,難以置信。為何,吳同會打他?


    “一拳而已,你覺得這就夠了?”吳同發瘋了,李夢澤臉傷了,鼻子流血了,嘴巴腫了。


    李夢澤笑了,對著花閑的墓碑低笑出聲,“閑兒,他愛你。”


    聽到李夢澤的自言自語,吳同終於住了手。


    “早就想教訓你了,今日,在閑兒麵前,我要為她出一口氣。如今,你可以打我了,隨便來。”說完,吳同一屁股坐在花閑的墓前,猶如一根木頭,生冷僵硬。


    花閑笑了。開心了。知足了。


    李夢澤被揍成了豬頭。嗬嗬,真好。


    吳同,一定會有更適合你的女孩子,為你生兒育女。


    花閑望著他們一行三人相扶遠去,心輕了,身子輕了,飄飛起來。


    秋草依依,原野一片空曠,是花閑迷戀的鄉土風情。


    情悠悠,恨悠悠,愛悠悠,不過過眼雲煙。


    一生一世,很長,亦很短。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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