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誓死要守衛封印,一方設法要破除,殊死相搏的廝殺聲刺耳駭心,不到片刻,無盡天峰腳下便成了一片修羅地獄,鮮血橫流。


    隱藏暗處的競豹兒和剡冥注視戰場情形,見佛鄉的戰力漸漸得都被魑嶽、貪穢他們引出,專注於應對,覷準時機,剡冥對競豹兒暗中一個手勢:“動作!”


    競豹兒頷首,二人登時從與無盡天峰相對的山巔一躍而起,衝非在天,競豹兒握成雙拳,頓時蘊化功體,全身上下瞬間電流竄動,眨眼便引得夜空烏雲波濤湧動匯聚到無盡天峰之上,雲層中同時電閃雷鳴,轟隆震耳。


    剡冥同時長戟一揮,功體爆衝,瞬間身聚熊熊烈火,看了競豹兒一眼:“破封!”登時眸綻火光,戟揮烈火衝著兩條佛骨鋸鏈飛去。


    競豹兒緊隨其後。


    就在此時才發現他們動作的帝如來,麵色驟變,一掌打退了纏攻的魑嶽,急身飛去欲阻止。


    但卻已經是晚了,隻聞驚天動地得嘩啦震耳響聲,懸空的兩條巨鏈被雷電和烈火之球同時擊中,上麵佛骨舍利帶有的佛法結界瞬間被破除,上麵閃爍的耀目金光消失,巨鏈成了普通的鐵鏈,剡冥電光火石間又補了兩戟,嘩啦兩聲巨鏈斷裂,淩空墜落。


    哐當一聲砸到了山腳正在相搏的厲佛眾人間,震起了漫天黃土,眾人急忙飛身避開。無盡天峰霎時開始劇烈震蕩。


    “不好!”天之厲要破封而出了!無盡天峰不該會坍塌,天之厲也不可能破封,完全能夠支撐到至佛出關,現在這情形,中陰界的封印必然被人動了手腳!繼續留下隻是徒增無謂的傷亡,巨鏈出了問題,帝如來麵色恐急,當機立斷急對佛鄉眾人下令:“立即撤回佛鄉!”


    佛鄉眾人聞令急忙隨他消失。


    魑嶽、克災孽主、貪穢、魈瑤停下了戰鬥,也不去追,隻仰望著巨石飛墜崩裂的無盡天峰,他們拚死、戰鬥至今天,一千年了,終於迎來了這一日,麵色大喜,心緒激動。


    就在此時,崩塌的無盡天峰內一道紫光飛馳而出。


    “大姐!”魈瑤感覺到了熟悉的氣息,情難自已急大叫了一聲。


    紫光有瞬間停頓,隨後便又不受自己控製向異誕之脈奔馳而去。


    同時剡冥和競豹兒破空而落,剡冥難掩喜悅看著眾人急聲告知道:“是大姐,大姐魂體安然無恙,吾看到了!”


    話音落下,眾人剛要詢問,一旁佇立的競豹兒突然間身體開始煙化消失。


    還未從喜悅中回複心緒的貪穢,麵色震驚一凝,這是命力到盡頭才會有的情形,他尚在壯年,怎會如此!顧不得想通諸多疑問,下意識疾步過去一掌擊在他背心為他灌注功力阻止命力流失。


    本該瞬間死去的競豹兒又有了少許的生氣,但也維持不了他的生命多長時間,貪穢輸功才發覺他的五髒六腑竟然早在數百年前就該衰竭而死,可怎會活到現在?震驚沉聲問:“你!”他的麵色,分明是知道自己一旦動用雷電之力,便會殞命,那日為何還要主動來尋?


    競豹兒聞言,艱難睜眸看向身影已經模糊的他,聲音極其虛無道:“數百年前吾早已該死,魔主和少君為吾續命至今,就為今日助你們破除封印。”


    貪穢聽到最後一句麵色微怔,他此言意思?他化闡提和斷煤闡提讓他助他們?還想繼續再問,可他灌輸的功力卻是絲毫再也進不去,競豹兒說完便氣絕,掌心所觸及的身體瞬間變成了雲煙,消失得什麽也沒有留下。


    貪穢怔住,愣了片刻後才收回手,未再繼續放在心上,競豹兒為何如此怪異不重要,隻要大哥破除封印便足夠了,其他人亦與他相同心思。


    這小小插曲過後,所有人都繼續仰望向無盡天峰。


    隻見裏麵射出的燦然佛光正在被急速吞噬消弭,是石化的天之厲破戒封印的征兆,要徹底解除還須片時,魑嶽收回視線對眾人道:“我們返回異誕之脈將消息迎接大哥,明日將是厲族普天同慶之日!”


    克災孽主、貪穢、剡冥、魈瑤笑道:“是!”當即化做五道急光消失,直奔異誕之脈。


    他們離開一個時辰後,烏雲籠罩的夜空之下突落霹靂紫電,哢嚓一聲直劈無盡天峰,將其劈成了兩半,源源不斷竄入地脈之中,霎時紫光飛竄,耀眼奪目。


    緊接著一股黑色闇氣洶湧吞噬了紫電竄天而起,無盡天峰的聲震更隆,最後再也承受不住天地共鳴,轟然一聲崩裂驚天。


    遮天蔽日的駭然黑色闇氣之中,隻見一道威霸光芒瞬間衝非而出劃過夜空,消失在了無盡天峰,往異誕之脈而去。


    良久後,開天辟地的聲音才漸漸消失,但翻滾在天際的黑雲卻依然湧動,緩慢地向天際散開。


    此時天佛原鄉,韋馱修界,剛聽完帝如來稟報的玉佛像察覺到了天地異變,這是天之厲破封而出了,突然之間佛光刺目射出,天之佛剛冷威怒的嗓音迫人響起:“宙王,吾來日要讓你為天下耗竭付出代價!”


    帝如來感覺得出她的憤怒,天之厲終究還是破除了封印,沉凝問道:“現如今該如何做?還請至佛示下。”


    等了片刻,恢複冷靜的天之佛嗓音才又響起:“吾還有七日方能出關,天之厲剛出封印,五氣折損他元氣千年,短時間內功體未必能複,且異誕之脈多年無首,魔妖厲三族各自為政,他必先要解決厲族內患,還顧不得在苦境掀起風浪,這七日密切派人注意厲族動向,給天下各武林門派之首發貼,告知無盡天峰情況,讓他們有所準備,防患於未然。”


    說著一道金光飛射向帝如來,帝如來抬手,金光在他掌心散去,是一封折疊的書信。


    玉佛像閃爍不定,天之佛的嗓音繼續傳出:“這是去往異誕之脈的路觀圖,派人暗中守在外,但有厲族人出入,便秘密回報,嚴密掌握其動向。”


    帝如來明白了,領命:“是。”隨後他告辭離開,立即去辦。


    玉佛像金光卻未像往常般散去,反而依然閃爍不定,亦如此時天之佛沉重波動的心神。


    來日天之厲勢必會入侵苦境報封印之仇,如此他們二人便會再交手,般若金冊中所載末日之期不遠,她必須在保存佛鄉的前提下,近身從他身上取得那一個內元,但要如何做才能保證萬物逃過死劫後天下太平,再無戰亂,厲族能與苦境百姓和平共處?


    異誕之脈,厲族王殿內外,各郡郡守匯聚王都,單膝跪在遙守以待,魑嶽、克災孽主、貪穢、魈瑤、剡冥恭敬佇立,心神激蕩,雀躍難掩豪傲興奮望著天際。


    就在晨光熹微時,隻見本該泛亮的天際卻倏然間黑雲壓城,風起雲湧,如大海般波濤洶湧,隨之而來的還有越來越重的迫人王威。


    眾人心神懾服,看著黑雲中飛馳而來,引起天地變色的巍然雄霸身影,情不自禁地臣服跪拜了下去。


    “恭迎吾王!”


    “恭迎吾王!”


    ……


    一聲連著一聲,聲聞萬裏,響徹雲霄,穿透天地,雄偉身影穿聲而過,飛入王殿。


    王殿內地麵突然劇烈震動起來,黑色闇氣噴薄洶湧,千年前隨他封印而被魑嶽等人封印保存的王座自繚繞的黑色闇氣中拔地而起,其上巍然身影背對眾人緩慢降臨。


    魑嶽、克災孽主、貪穢、魈瑤、剡冥看著這等待了千年的厲族未來,王者眸色激動臣服,不約而同單臂抱胸山呼:“天之厲!”


    “天之厲!”


    “天之厲!”恭迎的眾人當即隨之呼迎。


    千年封印,一朝重臨,天之厲轉身,剛威沉霸的黑眸,掃過眼下千年間絲毫未曾改變過的熟悉王殿,魑嶽、克災孽主、貪穢、魈瑤、剡冥,以及一個個臣子,然而卻是不見劫塵和咎殃,眉心微皺,輕抬一臂:“平身!”


    眾人聞令收聲,殿內的聲音戛然而止,唯剩殿外傳出的回聲仍綿綿不絕。


    天之厲負手俯視看向魑嶽,沉聲問道:“劫塵和咎殃呢?”


    這等情形下,劫塵和咎殃不會不出現,除非有何逼不得已的原因,不能趕回,還是他不在者千年,他們有危險……千年間異誕之脈出了什麽事?


    魑嶽從他眸光中看出了關切,剛要回答。


    殿門外,“大哥!請恕吾和咎殃來之罪!”的聲音傳入。


    大姐!魑嶽、克災孽主、貪穢、魈瑤、剡冥心頭一陣驚喜,齊刷刷轉頭向聲源處望去。


    一身紫色交領錦袍的劫塵,身後跟著滿臉歡喜快樂的咎殃,飛身進入。


    她麵容亦如千年前般清冷傲麗,身姿窈窕,英挺俊逸,千年前他們本以為永遠失去的尊貴絕世風姿奪目而入,剡冥、魈瑤心頭澀喜,喚了一聲:“大姐!”二人的嗓音竟有些控製不住的顫抖沙啞。


    劫塵錯身過二人間聽到了這聲她本以為再也不會有的呼喚,心頭酸脹波動,袖袍中手指微按身側佩劍才壓下湧動的心緒,清冷轉眸深深看了二人一眼:“五弟,六妹!”


    隨即便收回視線,直望向王座上的天之厲,狹長絕世的美目帶著微不可見的波瀾,雷利風行步近,單膝跪下:“見過大哥!”


    身後跟進的咎殃也如她一般,恭敬歡喜跪下:“見過大哥!”


    魑嶽、克災孽主和貪穢怕被天之厲看出什麽端倪,方才魈瑤和剡冥動情難抑呼喚後,強抑下了就要脫口而出的問候,便極為正常的收回視線,力持平靜看向天之厲。


    天之厲凝視劫塵和咎殃道:“去了何處?”


    劫塵搶先於咎殃,清冷對上他的視線,凝敬道:“魔妖二族自大哥封印後便判出異誕之脈,吾和咎殃收服了聖魔之戰後剩下的魔妖二族,作為我們七人送給大哥歸來的賀禮,本打算趕在大哥破封前完成,但出了少許意外,推遲了,未能及時趕回,還請大哥恕罪!”


    天之厲頷首:“你和咎殃起來吧。”平安便好,而非他所擔心的情形。


    “是。”劫塵起身站在了魑嶽五人前麵。


    魑嶽五人聞言詫異暗閃了閃眸。大姐何時複活的,竟然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收服二族?眸光不由探尋望向了站起來走向他們的咎殃,若要編造謊言,也不該編這個,大哥一查便有破綻,可既然大姐如此說,勢必魔妖二族是真被收服了。他們本還擔心怕大姐複活時間趕不上,要如何瞞過大哥。


    咎殃眨巴眨巴眼睛,又微不可見的點點頭。意思是確實收服了,讓他們不必擔心。


    魑嶽五人放了心,其他疑惑隻能暫時壓下,稍後再單獨找他們兩個解決,隨後看向王殿上的天之厲,既然大姐提到了聖魔大戰,魑嶽躬身肅然道:“聖魔大戰乃是大哥封印後,吾和所有人為找到解除封印的辦法,商議後擬下的同時消耗正道力量的計策。”


    天之厲聞言坐在了王座上,王威不改,巍然看向他們道:“這千年,辛苦你們了!將聖魔大戰始末詳細說來吧。”


    魑嶽和眾人皆心甘情願為他奔波,聞言謙受,魑嶽便接著講了起來他們如何偽裝身份混入正道,如何發現了破封的要素,又恰好魔妖二族被人征服,正道苦境之人本對非其族類有偏見,便利用這種心理,挑撥正道和魔族關係,另雙方爭鬥,厲族漁翁得利,魔皇之死到第二次聖魔大戰,直到今日。


    最後一字落下,天之厲眸中浮現讚賞威霸光芒,看向幾人:“你們做的很好,魔妖二族不知異誕之脈才是他們真正的庇護,經此一事,日後必能安分守己。異誕之脈除此事外,還發生過什麽?”


    克災孽主在正道臥底同時,還管理異誕之脈,聞言邁出,道:“大哥封印後,我們便按照大哥要求立即封印了異誕之脈,一切法令皆照大哥在時,沒有絲毫變動,厲族百姓安居樂業,除了叛走的魔妖二族,其他並未受太大影響。兵馬訓練,人才培養也從未間斷。”、


    說到這裏,麵色微現冷沉恨意,沉聲繼續道:“隻要大哥一聲令下,現在便可揮軍直入苦境,奪取天下,殺天之佛滅天佛原鄉一報千年前之仇。”


    他話音剛落下,劫塵、貪穢等人皆俯身,早已準備好齊齊出聲:“吾等聽大哥號令!”


    天之厲聞言卻是並未直言出兵,隻壓下了因聽到天之佛三字,而驟然浮現在眼前的千年前無盡天峰她殺他時似無情卻又異常的眸子,平靜道:“用兵戒躁,你們現如今皆心有怒恨,戰場之上為將須冷靜運籌帷幄,厲族將士性命不能如此交在你們手上,現在非用兵良機,等你們何時能平靜以對,再議此事。”


    劫塵、魑嶽等人怔住,他們從未感覺到自己被情緒所控製,突然被天之厲點了出來,且是事實,一時心頭複雜不是滋味,皆沉下了心,抿緊嘴唇無言以對。


    天之厲沉凝著他們,等待自己想明白。


    片刻後,劫塵才抬眸凝向他站起了身,慚愧道:“是,大哥所言有理,是我們太操之過急了。”


    她說了其他人想說的話,其他人立直身形後,暫時平靜下來,看向他,不再提出兵苦境的事情,他們確實需要時間冷靜,調整心態,否則厲族將士便會成為他們情緒的犧牲品。


    天之厲這才對克災孽主道:“將這千年間你處理的厲族事務折子整理好,送到乾天殿,你下去整理吧。”


    克災孽主領命:“是。”


    天之厲又對殿內的各郡郡守道:“依次將你們各郡的情況報上來。”


    各郡守領命,相繼稟報。


    千年回歸的這第一日朝事,直到黃昏才結束,眾人等待天之厲離開後才相繼消失。


    元種七厲默契得最後才走,七人一同去了咎殃的水宮,魑嶽問他:“大姐複活情形是怎麽回事?你們當真去收服了魔妖二族?”


    咎殃高興笑著看了眼鮮活立在眼前的劫塵,心頭又澀又欣慰道,又不願被人看出來他此時心緒,便笑嗬嗬抬手搭住魑嶽的肩膀道:“昨晚劫塵魂體一出現,吾就在江山美人亭用蘊天之饗和百氣流根灌注入她本體,控製她魂體盡快回到本體,隨後複活了大姐,”


    一旁抱臂而立的劫塵抬眸,凝視想要了解事情來龍去脈的眾人,接過了咎殃的話頭道:“吾得體重生後,做主乘夜去收服魔妖二族,咎殃領魑嶽和克災孽主的命令潛伏伏天閻魔城數百年,裏麵是什麽情形一清二楚,短時間內收服他們輕而易舉,也唯有如此,才能隱瞞大哥吾自盡的真相,此事絕不能讓他曉得,如今吾既活著,過去發生的事情便不必再提。”


    魑嶽幾人明白,點了點頭:“我們曉得,此事不會走露任何風聲。”


    話音落後,宮內倏然陷入了一陣詭異的寂靜。


    七人相視著,想說什麽,卻是誰也不願第一個開口,最後還是咎殃憋不住,沉凝看著他們道:“你們說大哥現在對天之佛究竟是何態度?”頓了頓,他斟酌道:“吾總覺得他似乎並不恨她,冷靜得可怕,隻是千年前封印那日有些恨而已。”


    劫塵聞言眸底冷光一閃,凝視眾人道:“你們可發現大哥比千年前更加深沉,情緒絲毫不外露,根本看不出來他在想什麽。”千年前,至少還有蛛絲馬跡能讓他們猜測得分毫。


    魑嶽和其他人皆有此感,點了點頭:“嗯。”


    劫塵接著冷銳道:“既然猜不到,也不必猜,天之佛背叛大哥是真,封印大哥是真,殺吾厲族之人是真,大哥行事一切以厲族為重,不會因私事而誤厲族爭霸天下的大業,天之佛和天佛原鄉,於公於私都是吾厲族不共戴天的仇敵,有她沒有厲族,有厲族便無她。”


    隨後幾人又閑話了些時候,才互相告辭回了各自寢殿。


    乾天殿,天之厲離開王殿後,回到闊別已久的寢殿,眼前一切都還是千年前的模樣,沒有任何改


    變,走入臥房,視線落在床榻上,上麵放著的還是兩個枕頭,是他和天之佛離開異誕之脈去青蕪堤前一日的樣子,並未變動過,沒有他的命令,任何人自也不敢私自動這裏的東西。


    一樣一樣得看著他和天之佛共同生活過留下的痕跡,天之厲心緒糾纏得不適,微擰了眉心走到床邊,不由坐下靠坐在床頭垂下眼簾,眸光暗沉不明,回憶著千年前無盡天峰那夜她的一招一式,每一句話,每一個神色,雙拳緊握帶著無力解決心頭紛亂的怒恨。


    她明明知道他石化不死,千年後必然會重得生機,為何不在他毫無防備時一劍殺了他,偏偏讓他有卷土重來的機會?他該恨如此的她?還是該恨能徹底鏟除厲族,永絕後患,卻放過了劫塵他們和所有厲族人的她?她既然從未對他生過情,進入異誕之脈隻是計謀,事情便該做得徹徹底底,斬盡殺絕,而不是如今處處手下留情。既有情,可為何又會又無盡天峰之事,她一定有事瞞著他,而千年前他竟愚蠢疏忽沒有提前察覺,才導致後來的所有事情,若那時他發現,這千年他們也不會如此含恨生別……


    就在此時,殿門外突然響起了魑嶽的聲音:“大哥,吾有事求見。”


    天之厲驟闔眸壓下了裏麵翻滾的情緒,再睜開時平靜幽沉,如毫無波瀾的海麵:“進來。”


    魑嶽走入後突然對著他單膝跪下,凝視他道:“吾想求大哥為吾賜婚。”


    天之厲見他如此嚴肅,初時還以為是何嚴重的事情,聞言怔了一怔,這千年間看來他們也發生了不少事,不由笑了笑:“此事你自己做主便可,不必經過吾,屆時婚禮需要什麽,命司禮去辦。異誕之脈沉寂千年,有你這喜事,亦可普天同慶。”


    魑嶽卻還是不能鬆氣,凝著他斟酌道:“吾要娶的女子非是吾族之人,所以須大哥首肯。”


    他行事向來有分寸,天之厲聞言起身走近他,俯身虛扶,出聲打消了他的所有顧慮道:“起來說吧,這女子無論是何情況,既是你喜愛,吾便不會反對,不必如此小心。”


    魑嶽曉得他對兄弟的寬厚,聞言領命站起,如實對上他詢問的視線,沉凝道:“她是共仰瞻風鳳闕後無封。”


    共仰瞻風是苦境武林正道仰慕之地,其領首鳳闕更受眾人敬重,但與厲族卻是死敵,天之厲一聽便明白了,了然笑道:“你怕因她是苦境正道之人,吾反對?”


    魑嶽點了點頭,猶豫道:“太荒神訣前,她因吾計策受創失了憶,不記得過去共仰瞻風與厲族的任何恩怨,隻記得吾救了她,後來便與吾結成了夫妻,吾也一直隱瞞真實身份……”


    頓了頓,魑嶽有所省略,挑了最關鍵的說道:“吾與她已經誕有一子,如今四歲了,名喚魑肆,吾是怕將來她記憶恢複……”


    天之厲聞言看著他不自在的臉,驟然大笑:“這是好事,如此你更該迎娶她了,吾不反對,至於你怕她記憶恢複了,會與我們有所矛盾摩擦,都是小事,無須掛懷,吾相信你能處理好,吾和其他人不會在意,放心去辦吧。”共仰瞻風與厲族雖有立場敵對,但隻是於公而言,論私,兩方並無仇怨,日後後無封與魑嶽有矛盾,也並非死結,極其好解。


    魑嶽有了他的話,心裏的石頭總算落了地,感激道:“那吾過些時日把她們母子從苦境接到異誕之脈。”


    天之厲笑著頷首:“吾為解除封印前,你便早該如此做。手頭的事情先放下,明日便去接她們。”


    魑嶽他為了解封之事也許久未見她們母子,聞言略帶喜悅道:“多謝大哥!”


    說完便告辭離開,卻在走出臥房門瞬間,又想起了一事,回身凝向天之厲,說了方才在殿中告知千年間事情時並未提到的那個人的事,也是他最想知道,卻不可能問他們的人:


    “第一次聖魔大戰結束,天之佛幫助蘊果諦魂封身莊嚴淨土後,便回到天佛原鄉閉關,從此到現在,再未涉足紅塵,從昨夜無盡天峰封印破除的情況看,她當還在閉關。聖魔大戰始終,她都沒有參與,這是吾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若為蒼生,她該出麵才是,但卻是隱居蔽世在青蕪堤,名為養傷,一直由蘊果諦魂負責,她安好無事。千年間關於她的事,吾隻知道這些。”這次說完,他才真正轉身出了門,化光消失。


    房內的天之厲卻是沉擰了眉心,眯眼望著天佛原鄉的方向。閉關不出,要麽是她真受了傷,不能主事,要麽是她別有原因即使無傷,也不能主事,否則依她蒼生為念的心思,勢必該是聖魔大戰聖方的領首。這兩種情形,會是哪種?他或許該去苦境走一趟了解些事情,一直無法解決的疑問便能有答案。


    此時,中陰界,質辛的秘屋裏充斥了無日無夜的紫色光氣終於消失,義父複活質辛結束了,等待得黑色十九心緊張提到了嗓子眼,麵色緊繃,凝注著房門,等待緞君衡出來。


    可是等了半晌,房內遲遲沒有腳步聲響起,難道複活出了問題?義父可是也功體也受了創傷?黑色十九心瞬間沉了下去,不由提步走近忐忑不安敲了敲房門:“義父?”


    房內沒有任何聲音,義父肯定有事!黑色十九心頭一沉,當機立斷便以功力破除了緞君衡凝聚的結界,推門而入。


    果然便見緞君衡昏迷在床榻上,嘴角帶血,手邊的水晶頭骨紫色靈氣極為不穩,閃爍難定,


    黑色十九麵色驟變,義父再用什麽辦法複活質辛,怎會反噬將自己傷得如此嚴重?“義父!”慌忙飛奔過去,以自己所學並不太精的控靈術助他調蓄體內紊亂的靈力。


    良久後,體內淩亂的靈力和氣血恢複了正常,緞君衡才慢慢轉醒,看黑色十九嚇得慌張,蒼白的麵上不自覺就浮現了好笑,咳嗽了兩聲,就著他攙扶的胳膊坐起:“吾不眠不休五日五夜,昏迷歇歇而已,以後再見到吾這樣,不必驚慌。”


    黑色十九皺眉,他又在胡言亂語要蒙混過關,這次靈體損傷,非比尋常:“義父不必騙吾。”


    說著頓了頓,經過方才早有了心理準備,凝視他沉重問道:“複活質辛時出了什麽問題?”質辛是他們的親人,縱出事,所有的悲傷也該共同扛著。


    緞君衡看他這模樣,以為複活失敗了,剛要說話,可禁不住又咳嗽了兩聲,才抬手安撫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啞欣慰歎道:“質辛複活成功了,隻是中途靈力出了問題,吾失了他的蹤跡,不知他現在是在何方,不知複活後他是否與死前一樣。”


    差之毫厘失之千裏,一絲問題,足矣造成不可挽救的錯誤,身有殘疾,或是功體盡失成了普通人都極有可能。


    黑色十九本怕是根本就活不過來,聞言繃緊的心口倏然劇烈跳動起來,張了張嘴,太過激動,竟至於有些哽咽,沙啞著嗓音直接道:“吾去找他回來和義父團聚,隻要他在這個世上,吾就能找到。”


    說完也曉得緞君衡最後那句擔憂何在,凝視心頭自責的他安慰道:“他活著就好,義父。”比起失去他的痛苦,其他都不足掛齒。


    緞君衡聞言嗬嗬笑了笑,歎口氣:“傻小子,走吧,吾也該回去逍遙居了,不然魅生丫頭又該擔心了。被這麽多人惦記著,也不怎麽好。”


    黑色十九看他動作緩慢,穿鞋時視線看不準,必是這次靈體受損,眼睛出了問題,當即俯身拿起鞋親自給他穿好,又扶著他,緞君衡欲要拒絕,他堅持不放,隻能被扶著回了逍遙居。


    入房時,黑色十九鬆開了他,因此用晚膳時魅生也沒有發現什麽端倪,用過後,黑色十九任由他自己回了房間,快要入睡前進入,凝視他道:“吾現在就離開去找質辛。”


    緞君衡歎息點了點頭,也不打算阻止,走到床頭將一串狩獵靈珠交給他:“拿著它去吧,有它在也許有些幫助,不論找到與否,必須每兩個月回來見吾一次。”


    黑色十九曉得他失了一子,如今擔心他安危,才如此要求,心頭複雜,接過收好:“嗯。吾會照顧好自己。吾一有質辛的消息,就先傳信回來。”


    緞君衡點點頭:“去吧。”


    黑色十九告辭離開,緞君衡目送他的背影一直消失才收回視線,輕輕歎了口氣,走到床邊,翻掌化光,一個漆黑的木匣出現在了床榻上,他打開,凝視著裏麵的繈褓,伸手摸在上麵。


    質辛,上一世,你縱使不說怎麽回事,吾也曉得你沒有一日是為自己活的。


    此次新生,你已不在陰陽五行六道輪回中,不生不死,再也沒有任何東西能左右你的生死,不要浪費,好好活著,想幹什麽就幹什麽。


    也不知道你現在在什麽地方……


    七日後,異誕之脈王殿,天之厲正在進行一日的朝議,劫塵剛稟報完自己轄下事務,突然一道駭人透明光力嗖然飛入殿門,直向王座上的天之厲飛去。其勢之猛,其力之迅,殿內沒有幾人能夠安然避開。


    異誕之脈何時有如此功力如此高深之人,幾乎與大哥不相上下,劫塵、貪穢幾人麵色微變,急看向毫無防備的天之厲。


    天之厲看著直擊他命門的透明光力,雙眸一眯,看出其異常還有莫名的熟悉感,可又說不上來因何熟悉,也不避,巍然一掃王袍,驟卸去了光刃上所攜得萬鈞之力,另一掌才抬起輕而易舉接住。


    劫塵等人看得出了一身冷汗,此時才知天之厲功力比他們所料得精進還多,驚嚇之餘有了驚喜。


    天之厲見光刃觸及他手的刹那陡然光閃化作了一封信,詫異凝眸,何人通過這辦法遞信?信中寫了什麽?而他竟然在它進入殿內前絲毫沒有察覺,還選在此時,一擰眉,撕開了信封,取出裏麵折疊好的白紙,當即打開。


    劫塵等人此時才看清了那光刃是封信,也是同樣訝異,不由全部凝眸望著。


    卻不料片刻後,見看完信,向來處事冷靜沉穩的天之厲麵色怒恨震驚交加,還有痛僵自責……如此還不準確,他們完全想不到該用什麽更準確的詞語來形容天之厲瞬息萬變的表情,而這一切情緒全是對著他自己,怒得是他自己,恨得更是他自己,數千百年來積壓的所有情緒全部都在這瞬間爆發了出來。


    “大哥!”信裏究竟寫了什麽,劫塵、貪穢焦急擔心喚了一聲。


    天之厲聞聲才從翻滾的情緒中回神,反應過來自己該趕緊去做什麽,急將信飛向了劫塵,瞬間化光飛離王殿,倉促道:“吾回來前,異誕之脈交由你負責!”


    離開的身形之急切匆忙,仿如他去晚了某個地方一刻,便會成了此生痛憾。從未見過天之厲這般模樣,劫塵接過信,裏麵究竟寫了什麽,大哥會變成那樣?擰眉急忙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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