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三章


    石爛鬆枯,鬥轉星移,渺渺等待中,滄海桑田,物世幾多變化,唯有依舊,宮依舊。


    千年後的這日萬裏晴空之下,雙天宮一片寧靜,雲遮霧繞中,響起一聲低緩的殿門開啟聲,曇兒拿著剛從鬼邪和緞君衡得到的信跨入,直接向書房走去。


    見天之佛仍如每一日般專注於筆下所寫之事未曾發覺,暗歎一聲,勾唇笑了笑,便轉身輕閉上房門,放輕了步子走到書桌不遠處的座椅坐下,凝視她靜靜等著。她那般聚精會神,若突然出聲,必然會受到驚嚇。


    直到半個時辰後,天之佛所寫之事告一段落,才微頓筆,神思回轉,曇兒急乘著這個時候出聲:“娘,吾把明日去皇極七行宮的時間拿回來了。”


    天之佛這才發現她,一怔後暫擱下手中筆,笑了笑凝眸問:“他們說是什麽時辰?”


    曇兒見她神色平靜與往日沒有任何不同,起身走近將信遞給她,笑了笑:“他們寫這上麵了,特意囑咐娘明日勿要早去,提前一刻便可……”


    天之佛聞言一怔,亦想得到鬼邪和緞君衡交代她這話時的神色,輕搖頭失笑,嗯了一聲,便接過信取出信紙展開,垂眸細細看去。


    曇兒等她看完信後,略一猶豫,才接著從懷中取出一個淺紫色錦囊,放她身前,道:“義父和大姑姑怕猜娘今夜心神不寧,這個錦囊中裝有安神之藥,讓娘睡前服下,便可平靜入睡。吾先保管著。”娘平靜的出乎所有預料,這藥可能根本無用。


    天之佛見她眸色關切,曉得眾心思,也未拒絕,隻笑著頷首:“藥吾會吃。隻是吾並無礙,不必如此小心。們現是何心情,吾亦如是,僅此而已。”


    曇兒聽她解釋,笑笑收起錦囊,不由垂手按了她這千年來都一直發涼的手背上,緊緊一握,平靜凝視著她笑道:“吾相信爹定會活過來的。明日子時過後,他便會陪著們了。”


    天之佛曉得她是哄她安慰她,輕笑一聲,點點頭:“嗯。”


    曇兒說完後,笑笑收回了手:“娘繼續寫吧,吾先離開,不打擾了,等用晚膳的時候吾來喚。”


    天之佛一笑頷首,平靜目送她離開後收回了視線,卻房門關閉的刹那,垂下的眸中笑意消散,驟被湧起的一絲複雜幽深的寧靜眸色代替。明日子時,無論結果如何,一切都會塵埃落定。


    晚上睡覺前,曇兒親自看著天之佛服下了那粒丸藥才放心離開臥房。


    千年間,她每一月都有半個月與天之佛同住,今日雖也那同住的半月間,隻是如今情形娘該是想要獨處的,曇兒關閉天之佛的房門後,聽著房內她躺下的聲音,眸色放鬆一閃,繼續邁步回到了她雙天宮的房間。


    房內床榻素日遮擋的簾帷未放下,依然被勾起床兩側,天之佛微動身子,抬起胳膊壓住蓋至胸口的薄被,枕著一臂,雙眸一動不動靜靜望著窗戶邊傾灑而入的月色,平靜清醒的眸中看不出一絲心緒。


    月色無聲變化,良久後,天之佛才輕打了個哈欠,緩緩闔住疲倦帶著絲回憶怔然的雙眸,輕動身子平躺下。熨帖胸口的發絲霎時隨之垂落了床榻上。


    未幾,淺淺密密地呼吸聲,便平穩寧靜地月色籠罩下的臥房中飄出。


    第二日天明,天之佛照尋常時間起床,平靜用過了早膳,便進入書房中繼續寫刪改無數次仍嫌不全的手劄。


    期間劫塵和咎殃來看望她,曇兒帶著二悄然立書房門邊看著專心書寫的她良久,卻是並未進去言語打擾,天之佛自始至終也未發現三。


    輕聲關閉住房門後,曇兒帶著劫塵和咎殃坐到了大廳的石桌旁,凝視他們輕歎一聲,如實道:“娘一直都是如此平靜,從九百年前寫手劄到現沒有一絲變化。即使,今晚就是決定能否見到爹的日子。”


    咎殃聽了一怔後,強迫露出絲笑容沉聲一歎:“平靜總好過心神不寧。娘如此更好。吾和姑姑從早上起來便惶惶不安、坐臥不寧。一瞬恨不得立刻就到了子時,一瞬又想著這子時永遠也別到。”


    曇兒聞言歎息笑了笑:“叔叔所言亦是吾現所感。從早上到現吾做什麽都沒心思,安靜不下來。就覺得心懸嗓子眼,上上不去,下下不來。”


    劫塵抬手輕撫她肩頭,凝視她平和出聲安慰:“既控製不了,便任由它去吧。”


    曇兒心底控製不住微澀後,抬眸笑看她點了點頭:“吾明白,姑姑不必擔心吾。”


    說完才意識到他們二現穿著一身練武場勁裝,出聲詫異問道:“姑姑和叔叔這是?”


    咎殃笑笑放鬆身子靠了座椅上:“大哥今日要檢視厲族將兵,還有一個時辰開始,吾和姑姑便提前先來看看娘,她無事們便安心了。”


    “大哥?”曇兒怔了一怔,狐疑皺眉問:“他怎麽突然檢視?現也不是既定的日子啊?”


    咎殃抬手一習慣性地拂過額前劉海,輕歎一聲笑看她:“他大概是想借這也暫時安定心神。各位叔叔,和布衣、厲兒和佛兒到時候都會場,這檢視一直會持續到戌時一刻。”


    說完透過殿門望了眼皇極七行宮方向,才又收回笑搖搖頭:“他倒是給們所有找了個打發時間的好辦法。不然到子時前的這段時間還真不知道如何過。”


    劫塵看看天色,抬眸凝視曇兒囑咐道:“時間差不多了,們這就離開。晚上皇極七行宮再見,照顧好娘,定要細心注意她心緒變化。”


    曇兒眸色一凝,頷首:“姑姑放心。”說完起身送二出了雙天宮,直到看不見他們身影時,才凝著一抹緊張和忐忑力持平靜返回了宮中。


    不久後到了午膳時間,曇兒如每日般進入書房提醒天之佛用膳。用膳時,天之佛亦如往常和她說說笑笑,膳罷便回臥房平靜歇息了半個時辰,才又再次進入書房,繼續寫著手劄。


    下午的時光便曇兒心神不寧,來回大廳踱步中緩緩流逝。


    終於天色期待和緊張中入暮,一片火紅雲霞層層疊疊鋪展天際,到了晚膳時,曇兒正要從座椅上起身去書房,卻聞吱呀一聲房門開啟,天之佛自己走了出來,依然是泰山不動的沉穩平靜。


    見她麵呈緊張,天之佛眸色一凝,微斂紗衣入座,抬手輕扣住她的胳膊,拉她入座,轉眸看向司殿:“傳膳吧!”


    隨即安撫輕拍了拍了手,凝視她溫柔一笑:“莫擔心。”


    曇兒不料被她看出了心緒,她已經竭力掩飾了,輕歎一聲坐下,強迫自己露出絲笑容點點頭。像娘說的,爹一定會無事的,一定會活著回來的。


    用過晚膳後,天之佛又書房中盤桓了一個時辰。


    期間夕陽落山,夜色降臨,直到亥時夜深了,她才停筆闔住了手劄,平靜收起,轉身出了書房,回到臥房,取出了一套從裏到外嶄新的衣物放床上,便直向後殿溫泉池而去。


    坐大廳的曇兒目送她消失臥房後,聽此動靜,抬起另一隻手按緊了心口,一凝眸轉而望向星月清晰的夜空,暗歎放下了手中捧著的書冊。書頁依然一是早上時便打開的第一頁,一整日都未曾翻動過,還有不到一個時辰便是子時了。


    恍然間,敞開的殿門外倏忽間吹進絲清風,曇兒微覺涼意,驟回神,便起身走過去輕手關閉了殿門。


    半個時辰後,悄然許久的臥房內響起了腳步聲和衣物相觸的窸窣聲,是天之佛沐浴完回來正著衣。


    時間漸至,曇兒聽著,心底控製不住的越發緊張,不由一握又一鬆手指,站起了身子,走到臥房門前盯著旁邊的燈柱立柱,一眨不眨眼的定定凝視著托盤中明亮的晶石等待。


    兩刻後,傳出了一下一下的熟悉梳發聲,曇兒輕舒口氣強迫自己放鬆心神,立著一直未曾動過的身子才微微動了動。


    緊接著哢嗒一聲金飾束發聲,和玉梳放回梳妝台的響聲落下,繼而響起了不徐不疾地平靜腳步聲和衣物走動間的窸窣聲。


    由微不可聞,到清晰入耳,倏然間停住。


    吱呀一聲輕響回蕩整個靜寂的雙天宮中,臥房門被從內到外打開。


    曇兒驟收回了凝晶石上的視線,轉向門口,見天之佛盛裝莊重,鬢發梳理得整齊順貼,寧靜安詳的麵色上未曾有絲毫曾經悲傷過的痕跡,如天之厲死時一般的溫潤聖潔之姿,曉得她是何心思,一直緊張的心頭突然湧起絲澀然和暖悅,不由露出了絲笑容,細細端詳了片刻,才笑嗬嗬戲謔道:“娘這光彩照的模樣,莫不是要讓爹到時候隻注意,把們其他都忘之腦後?”


    天之佛聞言失笑,輕搖頭跨出了房門:“莫忘了吾是沒有記憶的,到時候見了爹,吾還未想好要如何來麵對。”


    曇兒怔了一怔,她早已忘了此事,好笑自己大意,隨即挽住了她的一隻胳膊,一同向殿外走去:“娘如何都好,反正爹隻要看見就行。”


    話音落後,二都走到了殿外,曇兒輕挽的手一緊,穩穩扣住天之佛的胳膊,旋即便化光便帶著她直奔皇極七行宮而去。


    “曇兒,說吾是該有記憶還是無記憶?”


    “呃,娘,是緊張見到爹嗎?”


    不假思索:“並無。”


    “那就按照當時娘所說手劄的辦法,若是爹讓歡喜,就有記憶,給他個驚喜!吾想爹知道娘有記憶該是很高興的。”


    停頓了片刻後才歎息出聲:“吾怕他受到驚嚇氣著!”


    “呃,娘的言外之意可是怕爹反過來教訓?”


    不假思索之聲:“怎會!”


    “失去功力的可是娘啊!吾覺得爹會!”


    “該是吾找爹秋後算賬,居然抽改吾的記憶!”


    一時無聲,夜風呼嘯中,良久後,曇兒才又終於想到了該說什麽,


    “來日方長,娘和爹想如何互相算賬都可以,不必有所顧忌。們會徹底消失們麵前,不該出現的時候絕不出現,絕不影響爹娘的雅興。”


    又是許久沒有聲音,就快到皇極七行宮時,天之佛才看著曇兒狡黠閃爍精光的雙眸,失笑輕嗯一聲,開始提功做出以功力飛馳的假象。


    曇兒一笑收回視線,見宮前月色下佇立等待的所有,當即平穩帶著天之佛落地。


    “娘!”“大嫂!”“伯母!”


    天之佛撤功,含笑看向質辛他們五和三千、魑肆等眾多子侄,還有劫塵魑嶽等頷首致意,隨即便走向鬼邪和緞君衡平靜道:“讓們久等了,何時可以進入?”


    緞君衡看看彎月位置,收回視線凝向她緩慢道:“還有一刻鍾到子時,提前半刻進入取出靈柩。”


    天之佛聞言輕嗯一聲,便不再說話,立雄偉冰冷的宮門前,轉眸靜靜凝視著上麵浮雕的神獸。


    眾本就緊張的心緒隨著時間推移越發繃緊,全部無言噤聲,三三兩兩散站宮門前偌大的空地上。或緊凝眸子仰望夜空,或垂首怔怔凝視地麵,或緊張不時麵麵相視,或抱臂靠著不遠處的石柱闔眸,或手按劍柄斜抵佩劍於地,或埋首於雙臂間坐台階上,或站得端正筆直,目不斜視,直直凝眸看著皇極七行宮,或垂眸斂神沉浸於恍惚的思索中。無數條暗黑的影斜地麵上,默然無聲。


    皇極七行宮前霎時陷入了一片沉寂。隻有不時吹拂的夜風悄然拂過眾衣角,清涼月色下驚起一陣陣窸窣的響聲,配合著枝葉的簌簌聲,微讓等待的凝窒有了喘息之機。


    眾的呼吸聲風聲中亦變得輕鬆了些。


    無言無語中,終於緞君衡收回了觀望天象的雙眸,走向宮門前佇立的天之佛凝眸道:“進入吧!”


    聲音尚未落盡,宮門吱呀一聲,已被鬼邪開啟,天之佛看了眼二和身旁站著略微緊張的質辛,平靜道:“一同進入!”


    眾刷的全部繃緊了心神,疾步緊隨他們身後進入,眨眼間皇極七行宮前空無一,隻剩下了月色照耀下清晰的無數腳印。又過了少許時候,敞開的宮門中傳出的腳步便消失了通往闕闐關的廊道中,唯有夜風依然輕輕吹拂著寂靜無的夜色。


    闕闐關前,眾腳步聲尚未全部靜止,便見一道元種七厲合運的元厲之功嗖然一聲,穿過天之佛和鬼邪間的縫隙,強勢擊暗壁上,轟隆一聲,瞬間便被打開。


    天之佛和鬼邪提步而入,緞君衡轉身看向身後眾凝肅道:“吾和鬼邪結界支撐不住所有,們先此等候,靈柩出現天字尊位上後,隻等子時到來。天之厲複生,便會破棺而出,此時們再入。”


    “嗯!”劫塵、咎殃、質辛、劍布衣、曇兒魑嶽等,聞言不假思索頷首。


    天之佛和鬼邪皆立千年前灌注太極之氣時立過的地方。鬼邪見緞君衡就位,略一對視頷首,便各自提功,如那時般先凝出結界氣罩。


    緞君衡則如那日蹲□子,凝神提運靈力,靠著鬼邪的配合以靈力裂開地麵。


    霎時闕闐關內一陣嗡隆隱動,一團團的黑色闇氣自光華穿入處洶湧翻卷而出,黑玉石地麵亦開始了越發劇烈的震動。


    等闕闐關關口的眾見此,眸色一緊,驟繃緊了全身肌肉,一動不動緊緊凝視著氣罩中越來越洶湧波瀾的黑色闇氣。


    片刻後,轟隆聲緩緩止住。


    出現便一直翻卷不散的黑色闇氣間,長九尺寬三尺通體金黑的玉石靈柩再次,如千年前所見般靜立天之聖尊之位。天字命碑依然是原來的模樣,周遭浮雕著金色神獸,遨遊衝天,亦固如昔,嶄如新雕,看不出一絲深埋異誕之脈靈氣匯聚之地淵千年的痕跡。


    天之佛凝視著現還毫無動靜的靈柩片刻,壓下突然湧起的萬千複雜難寧的心緒,不願去多想,緩步走近,垂下眸平靜清晰注視著棺木,片刻後不由抬手輕放命碑棺蓋和棺身的縫隙間,緩步一寸一存輕輕摩挲著,繞著其四周邊緣走動,邊走邊等待剩下不多的時間流逝。


    眾見她如此,眸色一凝,不由控製地屏息繃緊了心神,一眨不眨眼地凝注著棺木。


    緞君衡掌心水晶骷髏頭中飛騰而起的紫色靈氣,依然縈繞棺木四周,維持著最後一段時間它周遭的環境,不讓其受離開地淵後外界環境之影響,亦是靠此來嚴格控製時間變化。這股以特殊功法,融合他靈體之血而凝出的紫氣,隻能夠保護靈柩到子時一刻這段時間不受外界環境侵蝕,若到了時間,紫氣便會散盡。


    片刻後,紫氣開始出現減弱之勢,緞君衡眸色一凝,壓下瞬間亦有些緊張的心神,力持平靜出聲告知眾:“子時即刻便至。”


    天之佛正撫摸的手一頓,驟緊緊按住冰冷的棺木,凝視著命碑上的天字,無意識啟唇無言喚了聲“天之厲”後,垂下眸收回了手掩紗衣下,壓下心頭突然襲來的莫名虛空之感,退離身子,不由輕按了按心口,站了距離靈柩五步遠處,待心緒稍好些才又抬眸,狀似平靜一眨不眨眼凝注它,等待最後一刻,袖袍中手指卻是不受控製無意識緊握成拳。


    質辛、曇兒、劍布衣、厲兒和佛兒聞聲眸色一緊,不由皆向前邁了一步緊站闕闐關邊緣,麵色皆有些緊張到極致的發白,渾身發涼。佛兒有些莫名恐懼不安,手不由尋到曇兒的手緊緊一握。強迫自己睜大眼睛注視棺木,她決不能錯過親眼看到爹破棺而出,他們一家會團圓的,一定會的,一定會的……


    未幾紫色靈氣又減少了些許,到了子時前一該耗竭的情況,緞君衡一緊水晶骷髏頭,驟緊凝了雙眸,心髒跳動竟似有瞬間停止。


    “子時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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