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靈傑不知為何,對這陰陽石板和星夢雲圖竟漸漸癡迷了起來,每天除去最基本的日常活動,便將全部的時間花在了這上麵,在這一天一地的方寸之間,時間已經成為了不存在的虛妄,日夜是顛倒的,黑白是灰色的。


    他的真氣本來很弱,是不足為外人道的,可在這陰陽亂陣之中,他的真氣竟得到了不小的提升,他的內力也從雜亂五章開始變得竟然有序起來,他對自己這樣的進步感到十分慰藉。


    然而,出了這片坐禪之地後,他自以為進步的內力卻又變回了原來的老樣子,他左手調動真氣,卻仍舊隻能吸起指甲大小的石子,更別提用它來製造什麽威脅了。而他的右手,更是弱的不行,之前在山洞時他的右手被枷鎖套住了許久,後來雖然枷鎖得以開啟,可使用的機會卻少了許多。


    沈靈傑感覺自己在這兩個老頭的教導之下,卻仿佛是落入了刀山火海之中,漸漸迷失了起來。他不禁回想起當時在濟南城內所見的那一場江湖比試了,比試的雙方或剛或柔,但卻能很明顯的看出,他們都有自己的路數,專於某個方向,便走得很深很遠。


    可是自己呢?卻在這虛與實、陰與陽中淩亂的很徹底,每天過著如夢似幻的生活。


    自從他在這陰陽石板上修煉之後,陳一恒卻再也沒有坐在那石板之上,他仿佛變成了一個來無影去無蹤的人,極少能讓沈靈傑見到他一麵。他將大部分時間都花在一件事上,就是對著一口細長狹窄的棕色木箱發呆,這木箱上麵有著三把玄鐵子母鎖,從來未曾打開過。


    “一時錯誤的決定,卻要換走自己一生的光陰嗎?!!”


    陳一恒輕歎了一聲,已經皺起的眼角充滿了渾濁的淚水,險些就要順著紋路跌了下來。他用袖口輕輕拭去了眼角的淚珠,又重重的歎息了一聲。


    他將這口木箱放在了床頭的暗格之中,站起來挺直了身體,堅定了信念,走出了自己的居室,緩步來到了大廳之中。


    此時,沈靈傑仍在廳內修煉,他的額頭滲出豆大的汗珠,看著搖搖欲墜,這份挑戰對他來說還是太難了嗎?畢竟他是個沒什麽內力的人,強行在陰陽流轉之中摒棄凝神,力求體內真氣與這外界環境的天人合一,又談何容易啊。


    “沈浪啊、沈浪,你我因為一場巔峰對決而相識,卻造成了這樣一段孽緣,讓我悔、讓我恨,讓我遭受性格與命運的捉弄,也讓我再難對外人吐露真言,當真是為何呢。”


    想著想著,他再也不能穩住自己的心境了,用了三十多年在此處潛心修煉,卻當真不及心中那一道劫所帶來的傷害,他為此而十分痛心。


    “沈靈傑,我們來談一談可好?”


    他發出了稍微顫抖的聲音,低聲說道。


    沈靈傑被這突如其來的一聲所驚醒,他張開雙眼,眼神中竟透出一股淩厲的氣息,但轉瞬間又恢複之前的平靜與祥和了。


    “陳老先生,其實我也有諸多困惑,想與你好好聊一聊。不知為何,在這石陣當中,我會覺得內力平穩而流暢,可一出了這陣中,一切又變回了老樣子。”


    “嗯,我要與你說的卻不是這些,你可知你的爺爺為何要給我三封帶有指印的信,並願兌現信中所寫的一切?”


    沈靈傑此時已走出了陣內,聽了這話卻突然怔在了原地,困擾了沈家三代人或更多人的事情,在此刻,終於要揭曉了嗎?他身體稍微抖動了一下,用無比鄭重的口吻說道:


    “此事我曾聽家父說過,因為當時爺爺與田嘯天在天青峰決鬥之時,爺爺用絕招擊碎了敵人的兵器,碎片飛向毫無防備的爺爺,是您出手接下了這碎片救下了爺爺一命,所以才有了這三封信的事。”


    陳一恒輕輕搖了搖頭,欲言又止,卻突然大笑了起來。沈靈傑心中啞然,卻看到他右手上的傷痕,這的確是刀傷無疑,從手心和手背貫穿而過,留下了兩道不可修複的疤痕。


    “可是,陳老先生,既然您出於好意救了爺爺,又為何會對我們沈家做出這樣的約束呢?這三封信,深深的影響了我們沈家的三代人,若我不能學好真的本事,不能獲得比‘意’跟好的兵器的話,我們沈家和築劍山莊,就會成為江湖中的笑柄,你這樣對我們又是為何呢?”


    說這話時,沈靈傑表情變得有些猙獰,明顯是有些發怒了。可陳一恒卻對這一切無動於衷,從他的表情中仿佛透漏著深深的倦意,對這段折磨了沈家和自己的往事,已經無力再去與人分說了。


    沈靈傑看出他有要離去之意,便慌忙開口說道:


    “請等一下,我從知曉這段過往之後,身心便飽受其折磨,我的父親本想做個像爺爺一樣的大俠,卻被限製不得習武,心中滿是心酸,我的爺爺和沈家後人,卻因為比武中的意外和你一時的好心,而終生不能碰那把劍,將來到了那個時候,又叫沈家的人該如何是好?!”


    說這話時,他已經有些哽咽了,他感覺自己全身都在發抖,無法平靜內心的波濤洶湧。


    陳一恒聽了這些話,卻並不激動,他輕聲細語的說:


    “其實,這第一封信中的內容,並不是你聽到的那樣,我從來沒有限製你們沈家的人觸碰那把劍,這條要求也許是你爺爺自己定下的吧。”


    “啊?!!!”


    沈靈傑突然大吃一驚,嘴巴張得老大。


    “其實我第一封信寫的是希望你爺爺能退出江湖,因為當時的比試,作為善德門的執事,我是什麽都不該做的,失了公平與公正,這一切就都沒有意義了。uu看書 wwuuanhu”


    陳一恒說完了這話竟默默低下了頭,他還是沒能將實話說出口,對他來說從那天之後,自己的人生便已沒有任何意義了,三十多年都過去了,自己也行將就木,再爭這一時的真假又有何意義呢。


    沈靈傑有些想不通,困惑的開口問道:


    “如果是這樣,那爺爺又為何要定下這樣的規矩呢,而你又為何要限製我父親學武,又要求我跟你學武?”


    陳一恒麵露難色,有些猶豫,含糊的說道:


    “這、也許是因為他覺得這劍的殺氣過重吧,我也不清楚,而你父親,很抱歉,是我的錯,也正因為如此,我才希望能在你身上做出補償,對不起了。”


    他忽然不說話了,沈靈傑也不說話了,兩個人沉默在那裏,沈靈傑是因為麵前的老者——沈家的恩人,不惜放下幾十年的尊嚴向自己道歉而有些不知所措,而陳一恒則是因為對自己此刻的虛偽與懦弱而無比自責。


    沒有辦法,誰讓陳一恒就是這樣一個極度正直卻又懦弱的人,對於他這樣的人,注定會因為一次不可挽回的過錯,而導致一步錯步步錯的惡性循環,從而將自己的一生,甚至別人的一生送入萬劫不複之地,他在這陰陽太極之地修煉了三十多年,卻還是沒能看透所謂陰陽的本質。


    陰中有陽,陽中有陰,這是不可改變的真理,就算是再猛烈的日光下也有照不到的陰影,就算是再柔弱的水滴也有著穿石的剛強之力,而當一個人對真與善的追求過於苛刻時,藏在他內心深處的假與惡,便越發的危險和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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