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日子絕對是一種煎熬,整個沐親王府幾乎切斷了與外界的聯係,所有人都呆在一個屋子裏,累了,便靠著桌椅休憩一番,渴了餓了倒還有人定時送吃食來,可聽著屋外的響動,看著在整個王府裏四處搜查來往的各色官兵,每個人的心都往下沉了幾分。


    這樣的日子大概過了十天,整個王府該清查的東西都被清了個幹淨,包括來往信件,秘密文件等,但俱都是與投敵之事無關,若是有人真想趁機害死沐親王府,大可借此機會落井下石,但很顯然的,在沐世閔的有意控製下,此事仍有轉機。


    宅門深暗,即使沒有通敵罪證,卻翻出了許多人隱藏得極深的小痛腳,統統被擺放在了沐世閔的桌案上。


    沐世閔一一看過之後,便付之一炬,這些東西對他來說沒什麽用處,但必要之時卻可以成為要挾別人的手段,隻他知道便好。


    如今他隻須靜靜等候錦韻的回答罷了。


    一個月之後,王府裏的官兵都給撤了出去,但府外卻仍有重兵把守,雖然沒要禁止王府的人外出,但看著這架式,原本還想來看顧打聽一二的人們立馬調轉了向,避之唯恐不及。


    人都有趨吉避凶的本能,即使王府裏關著的是自己的至親之人,但大禍臨頭,誰又願意去插上一腳呢?


    柳氏倒是給娘家寫過信,但她區區一個庶女在家中地位本就不高,生的女兒也不算是嫁給了有權勢的功勳,如今遇到這危難也幫不上半把手。


    書信一去,便猶如石沉大海,柳氏才知道自己已經是被徹底給忽略了去。


    老柴郡王如今已經就藩蜀地,雖然那裏算不上富庶,但好歹也能自在一方,柴側妃若真的寫信過去,這一來一回怕不得給耽擱上幾個月,是以,這邊的援助眼下也是指望不上的。


    王妃如今已是孤女,雖然有曾經的家眾部下,但到了這個地步她也不好去拖累別人,太後那裏她更是沒臉去求,索性終日在府中佛堂念經吃素,隻期望這一切危難能夠化解過去。


    隻是對於沐子宣她再也不提,不知道心中是否已經相信了皇上的判斷,還是仍然懷有一絲期待。


    錦韻收到了顧氏的來信,得知女兒在王府的處境,顧氏是極想回京城探望,但被錦韻給一力阻止了,如今形勢不明,呆在梁城或許還能自保,若是上了京城那豈不是一同遭罪。


    好在有錦堂在一旁勸阻,又分析了其中的利害關係,顧氏這才消了念頭,隻心中還是擔憂不已,將沐子宣這個禍害罵了幾遍尤不解恨,轉而做成了小布人,沒事就拿針紮上幾下解氣。


    她當時為什麽就不阻止呢?生生地讓女兒嫁給了這個混蛋,如今倒好,那小子兩袖一抹消失不見,災禍卻要女兒來背,她這是造了什麽孽啊!


    方芷君隨著顧氏的信中又附帶了另一封小信,錦韻這才知道,原來清華公主已在這段日子急急地給顧清鵬捎去了和離文書,算是想徹底撇清和顧家的幹係,以後不管沐親王府如何起落,到底是牽連不到她去了。


    這在從前來說本應該是欣喜的事,可換著如今的境地,眾人隻覺得亦發沉重。


    顧清鵬與方芷君也在信中問過了王府的情況,隻眼下顧清鵬身份有些尷尬,明裏暗裏這麽多雙眼睛看著,一切都要謹慎而為,便亦發不敢輕舉妄動了。


    錦韻讀完了信,眉頭深鎖,倚在廊下的美人靠上發著呆,就連不遠處錦茜攜著丫環到來她也全無所覺,隻一眼看著園子裏滿目的翠綠,心思飄浮得老高。


    沐世閔所說的話仍然在她腦海中回響,雖然看著也算是個簡單事,卻讓她覺得很是為難,到底是做,還是不做呢?


    沐世閔給的期限將近,若是她再拿捏不好,真正惹怒了他,或許王府便要遭殃了。


    隻是這樣一來……把握不了事情的變化,未來便更是飄渺不定了。


    “哎……”


    錦韻輕歎一聲,一手撫住額頭,太陽穴突突地跳,她覺著頭又開始疼了。


    “三姐這幾日可有好些了?”


    錦茜轉頭問著一旁的沉香,她昨兒個也來過,隻錦韻在軟榻上睡著了,她沒打擾便也輕輕走了。


    不過聽沉香說,這段日子以來錦韻睡不著覺,就算睡一會也老從夢中驚醒,人看著看著便憔悴了。


    “還是老樣子。”


    沉香搖了搖頭,心中輕歎一聲。


    她家主子曆來便是心思重的,如今在想些什麽,她這個做奴婢的也不好猜度,總歸離不開世子吧。


    說真的,別說小姐不信,放她們幾個丫環身上也沒有人敢相信。


    世子那是多好的一個人啊,溫柔和煦,待人以寬,對小姐更是巴不得將心窩子給掏出來,若說他為了點榮華富貴,或是嬌豔美人便將這裏的一切拋在腦後,她是打死也不信的。


    “我去看看她。”


    錦茜一把接過竹心手中的粉彩官窯芙蓉玉瓷盤,盤內是顆顆飽滿的草莓,紅燦燦水靈靈的,看著便讓人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更別說那淡淡的香氣撲麵而來,讓人嘴饞不已。


    “三姐,你看這是什麽?”


    錦茜俏皮地將玉瓷盤舉過頭頂,身子微微下蹲,倒是做出了個討喜的模樣。


    錦韻一怔,聞聲望來,愁雲頓時在眼底散開,忽而一笑,“你這猴兒,倒是做起了丫環的活計!”


    “若是能討得三姐一笑,我也沒白做啊!”


    錦茜抿了抿唇,甜甜地笑著,就著沉香遞過來的雙喜紅木鞘翅小幾,將玉瓷盤輕輕地放了上去,人也挨著坐了過去,頭倚在錦韻肩膀上,一臉撒嬌的意味。


    “難為你了……”


    錦韻輕歎一聲,一手撫上了錦茜披散在身後的長發。


    許是呆在鄉下幾年,少了幾分京城的浮華與虛榮,錦茜這丫頭的性子真變好了,這次住在王府也算是連累了她,如今再想將她送回去也是不能了。


    想到這一點,錦韻覺得亦發愧疚了。


    “都是親姐妹,三姐這般說豈不見外?”


    錦茜搖了搖頭,忽而抬起明亮的雙眸,直直地看向錦韻,卻頗有些羞赧道:“從前妹妹年紀小不懂事,做了許多錯事,姐姐非但不放在心上,還真心接納了我,讓我心裏著實慚愧了好久……”


    錦韻幹笑了兩聲,其實最初她也不全是真心,隻是拗不過麗娘的一再懇求,又不便將錦茜放回陸府,這才留在身邊,隻等年歲到了便配一戶體麵的人家,說她真心為錦茜考慮了幾分,倒也不盡然。


    所以錦茜此刻這般說,她倒是心裏有些過意不去,隻暗暗下決心,若是這場難關過去,定為錦茜好好尋一戶人家。


    “前幾日聽說大姐姐托人捎了東西來?”


    錦茜一手托起顆草莓喂進嘴裏,另撚一顆遞給了錦韻。


    “是。”


    錦韻點了點頭,因著沐子宣的關係,韓戰如今也被停了職,錦雯還想得到這些,她心中頗有幾分感動。


    “倒是大伯母那廂……上次我回陸府去看老夫人,大伯母那個臉色可揪得出水來!”


    錦茜一邊吃著,一邊撅起了唇,繪聲繪色地描述著當時的場景,錦韻看了不禁莞爾,劉氏本來便是個勢利的性子,如今看著錦雯一家被她連累了,自然不會給好臉色看,沒有直接將錦茜給轟出來,怕是已經算休養好了。


    “倒是燕夫人是個記情的,我臨走時她還塞了好些東西給我,比大伯母會做人多了!”


    錦韻一口咬著草莓,一邊暗暗點了點頭,燕夫人本是八麵玲瓏的性子,端會做人,再說從前富貴,如今倒黴,並不代表將來不會再複起,凡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總不能將事情給做絕了的好。


    比較起府中其他幾個女人的娘家,錦韻覺得自己還算幸運,至少還有人想著她惦記著她,人情冷暖在此時可見一般。


    兩姐妹又說了一會兒話,錦茜便回自個苑裏去了。


    今日也算是個特別的日子,王府冷落已久的門庭終於迎來了兩位客人,隻一位是明訪,一位是暗探。


    文舒華端坐在偏廳裏,看著往日熟悉的丫環戰戰兢兢地為自己端上茶水,不由歡快地抿了一口,心中很是舒爽。


    沐親王府也有今天,真正是活該!


    “小姐,她定是來幸災樂禍的,你又何必去讓她奚落?”


    臨得偏廳近了,竹心扶著錦韻的手不由一緊,滿臉地不解。


    沉香搖了搖頭,上前低聲道:“王妃如今一心禮佛不問府中之事,稟報到柴側妃那裏又給指到了錦苑,這是明罷著讓小姐出麵去應對。”


    “既來之,則安之,我且去看看她的嘴臉又如何?總不能讓外人欺咱們王府無人,徒惹笑話!”


    錦韻扶著沉香的手踏進了偏廳,打眼便瞧見了笑得一臉得意的文舒華,她穿著一身簇新的杏紅色窄袖羅衫,配同色的綺羅長裙,看起來很是豔麗,頭上插著明晃晃的一隻五鳳朝陽金葉步搖,精心描畫過的麵孔平添著幾絲嫵媚與風情,此刻她正斜眼睨著錦韻,微翹的唇角盡是幸災樂禍,隻那晶亮的眸中又閃過幾許不甘的憤恨。


    沐親王府逢此大難,文舒華原以為錦韻會憔悴不堪花容失色,卻沒想到人雖瞧著清減了些,那模樣卻是更出挑了,早就知道這女人是個狐媚子,如今一人霸著沐子宣,得雨露滋潤,舉手投足之間帶著一絲少婦的風韻,著實讓人恨得牙咬咬。


    不過再得意,錦韻也蹦達不到幾時了,沐子宣投敵之事已經傳開,王府敗落是必然,幸好她當初跑得快,不然便也一起倒黴了。


    鄭芳宜那女人倒是精靈,一見苗頭沒對也立馬轉了向,若不是她有個鄭家作靠山,怕也不會這樣輕易地便脫了身。


    牆倒自然眾人推,她已經慫恿娘家的父兄趕著上折子,定要把沐親王府給踩死,讓他們再無翻身之日。


    即使皇上念著親情手足不忍心斬了王爺一家子,但最後落個剝爵發配恐怕也是免不了的,她要親眼看著錦韻從天堂跌落泥底,做個人人唾棄的賤婢!


    錦韻靜靜地坐上首位,挑眉看向文舒華,淡淡一笑,“喻夫人早已經改嫁多時,沒想到還念著曾經的婆家趕來探望,如此重情重義,若是讓喻大人知曉,指不定會誇夫人寬宏大度,實乃婦德之典範!”


    要說文舒華如今嫁的這位喻大人早已是半個糟老頭,聽說年輕時靠著家底厚便縱情聲色,子女無數,家庭關係極其複雜,在官員中名聲也不好,與文舒華這被皇家宗親休棄之婦正好湊成一對。


    原本文夫人為女兒還是尋了幾門比較不錯的親事,卻不料最後一聽說和離變成了休棄,那些人立馬跑沒影了,讓文舒華受盡了嘲笑,文府麵上也無光。


    文老爺畢竟還是要臉麵的,這才催促著文夫人趕緊將文舒華給嫁了,省得再窩在家裏生生成了整個京城的笑柄。


    被錦韻這一說,文舒華原本的笑意驟然一僵,臉色青白變換,不由恨聲道:“好個牙尖嘴厲的小蹄子,如今你這處境也不比我好多少,等皇上定了沐家的罪,你就等著被發配為官婢吧!”


    “我怎麽樣倒不勞喻夫人費心,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既然能夠享得起富貴,便也要挨得起困苦。”


    錦韻淡淡地掃了文舒華一眼,低頭捋了捋衣袖,看著袖口處一截碧透蔥綠的青竹微微出神……


    她突然憶起了很多年前的那個夏天,她與沐子宣在不修山上的那次相遇。


    夜風襲人,山泉清涼,那個墨發飛揚的少年,帶著些許霸道與傲氣,如潭的深眸中倒映著她略有些驚惶的麵孔,還有那緊緊將她環繞的杜衡清香……


    這一切就像發生在昨天,讓她覺著他一直在她身邊,從未走遠。


    不管她擔憂也好,惶恐也罷,隻要有他有,就能為她阻擋一切風雨,撐起一片天空。


    可此時的他……卻遠在北郡啊!


    如今,連文舒華也敢上門尋事,欺負到她的頭上來了,這個女人倒真是帶給她許多不好的回憶。


    “虧你如今還說得出這樣的話來!”


    文舒華冷哼一聲,頗為不屑,“你還不知道如今朝堂之上如何風雲變幻吧?上奏彈劾嚴懲王府一眾的官員不計其數,皇上雖然現在難為,但眾口鑠金,積毀銷骨,懲治你們隻是早晚的事……你以為到時你還能夠住在王府裏,還能有人貼身服侍嗎?做夢去吧!”


    文舒華說得快意,視線猛一掃去,卻發現錦韻的心思竟然完全沒落在她的身上,不由有些氣惱,聲線陡然拔高,咬牙道:“我就等著看你跌落泥底的那一天,你放心,我一定會去重重踩上幾腳,方能消我心頭之恨!”


    竹心早已經氣得噴火,忍不住想要罵回去,卻被沉香暗暗扯了扯衣袖,這種程度就想傷到她家小姐,文舒華也太異想天開了。


    “說完了嗎?”


    若不是那團紅色太過耀眼,錦韻連眼皮也不想抬一下,她今天才意識到,文舒華的可悲之處正是在於她對自己的認識膚淺到令人可笑的程度。


    一個女人不招人待見,那或許不是她本人的原因,但若她不招所有人待見,那就應該在自己身上找原因了。


    沐親王府不要她,連自己娘家都急急地將她給嫁了個半老頭做填房,如今她還有什麽臉皮上門來說道?


    是覺得自己比她更慘,所以來宣泄一番那她扭曲的心理滿足感?


    真正是可笑!


    “喻夫人,今日我見你並不是想聽你嘮叨!隻是希望你這是最後一次來王府!”


    錦韻淡淡地看著文舒華,眸中卻射出幾許冰冷的厲光,“若是你還這般不依不饒地鬧騰,休怪我將今日之事告訴你婆婆知曉,到時有喻老夫人好好管教著,夫人必定能消停不少時日。”


    這喻老夫人也算是個狠角色,一直管著喻府的中饋,教訓媳婦,懲罰姨娘那是很有一手,且老而彌堅,硬是活得比年輕人身體還硬朗,而喻大人卻因為年青時縱情聲色,早已經被掏空了身子,如今那副模樣看著不比他老子娘好多少,所以京城一眾八卦推斷,這喻老夫人一定活得比喻大人長。


    而據可靠消息透露,喻大人的上任夫人不是病死,而是被這老夫人給生生折騰死的,有前車之鑒,文舒華這個填房自然當小心謹慎才是。


    今日來王府文舒華本就是想好好嘲笑奚落錦韻一番,卻沒想到自己婆家的事竟然被她掌握得清清楚楚,想著喻老夫人那張刻薄尖酸的老臉,剛到嘴邊的話隻得生生咽了下去,脹得滿臉通紅,隻在心中暗恨不已。


    “得了,既然喻夫人也沒話說了,沉香,送客吧!”


    錦韻一揮手,沉香便上前比了個請的姿勢,文舒華隻得咬咬牙,恨恨地揮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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