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璿倚在軟墊邊,他剛剛從江南河登陸,換上馬車朝杭州城而來。他手裏正拿著一封信,乃是八福晉靜貞寫來的。靜貞早在旬日前便到了杭州,正住在吳陽輝的平湖山莊。


    吳陽輝乃是徽商吳家的族長,早早便成了永璿的門人。因為靠著永璿這棵大樹,天下有馳道的地方必定有吳家的悅來客棧。這客棧生意雖不及海外貿易一本萬利,但勝在細水長流無風險,何況在永璿的授意下,吳家四處出擊收購田地。


    永璿很清楚,伴隨招商局在全國展開工作,工業化的進程將因此被提前。工業化的副產品就是城市化,作為一個後世的穿越者,永璿很清楚,房地產是個日進鬥金的行業。早早握著一些土地,既可以賺一筆錢,也可以更好地推進城市化。


    這平湖山莊正是永璿通過吳陽輝置下,門外便是西湖十景之一的平湖秋月。為了不讓後人戳脊梁骨,永璿是嚴令必須將山莊完美地嵌入到景色當中。


    站在平湖山莊門外,吳陽輝是感慨萬千。這徽商本是羅家與王家的天下,而因為自己走了永璿的門子,居然將原本若下的吳家拉拔成與羅家、王家三足鼎立之勢。後來又在永璿的授意下,三家聯合徽商、皖商(特指徽州府之外的安徽商人)與浙商談判,組建了三大銀行之一的工商銀行,讓徽商隱約成了晉商、浙商之後的第三大商人利益團體。吳家也成了徽商、皖商們的精神領袖。


    而這一切的開始都是吳陽輝與那個當時不過十一歲的永璿談話之後的結果。吳陽輝認為自己這一次是賭對了,自己及自己的家族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財富。故而聽聞要興建平湖山莊,吳家是出人出力精心修葺。


    而吳陽輝則是畢恭畢敬地在門外恭候永璿的到來。


    “這八王爺倒是來得極快。”胡榮笑道,但是內心卻在思索這位八王爺托人送來的一封信函。永璿很明確地跟胡榮說了,江南的市場不是浙商一家的市場,無論是近在咫尺的徽商,還是遠在天邊的晉商,乃至京城裏的皇商、盛京的宗室、蒙古的王爺們都是要來摻和的。胡榮很清楚地知道這個王爺手裏握有多少的資本,何況他的身後還站著整個朝廷。就算胡榮號稱“富可敵國”又如何?別忘了前朝還有一位沈萬三呢。


    “胡爺,您考慮得如何了?”前來充當說客的正是李萬林。


    這李萬林是絲綢商人出身,自然跟內務府隸屬的杭州織造府脫不開關係。(.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逢年過節還是要上京去打點一下內務府上上下下的大小爺們,那位身在高位的八王爺自然也是避不過的。不知道為何,自己居然入了那位王爺的法眼,撥冗與自己見了一麵。於是自己很快拿到了絲綢出口的牌照,而且還獲得指點,在絲綢業之外加入了棉紡織行業,一時間自己從普通的浙商一躍成為全國數一數二的大商人,就算在浙商這塊也隱約有跟胡榮分庭抗禮的趨勢。


    “哼,你倒是著急!”胡榮其實有點看不起李萬林。浙商跟朝廷的“仇”可不是一天兩天了,從明朝滅亡開始,江南就一直跟朝廷不對盤。即便是現在,江南一地也不見得對滿清朝廷有多擁戴,自然浙商們也紛紛對朝廷不滿。


    浙商不滿朝廷的另外一個原因在於朝廷對浙商的打壓,晉商是如何興起的?除了因為早在明朝的時候,部分晉商就投靠了後金。等清廷得了天下之後,晉商大部分都成了皇商,就算沒有成為皇商也多多少少跟權貴宗室有牽連,於是晉商就開始走天下,而浙商被迫將整個中原市場讓了出來。


    但這一切還沒結束,自己的北邊已經有了徽商,從雍正朝開始,徽商越來越得到清廷的重視,他們已經開始逐步侵蝕浙商的大本營――江南市場。而與此同時,清廷在廣州設立了“十三行”,皇商開始在南邊與浙商對抗起來。更為可怕的是,閩商這個群體也越來越有獨立意識。一旦閩商也反水,浙商就真的是四麵楚歌了。


    “胡爺,商人隻是逐利,又何必牽扯一些其他呢?”李萬林笑道。李萬林知道自己在老牌浙商那是極不受歡迎的,主要是自己跟清廷的人牽扯到了一切,而且還拿到了皇商執照。不過李萬林也知道,別看浙商們明麵上對自己的皇商執照看不上眼,但私底下眼紅自己財富的人大有人在。已經有幾個私交頗好的商人正在打聽如何才能拿到這執照的。“如今朝廷南下,明擺著就是要整頓這個江南市場。我們又何必‘以卵擊石’?”


    “你說得倒輕鬆!”胡榮冷笑了一聲,他很清楚自己已經越來越壓不住這個少壯派浙商的代表人物。他們聰明、大膽,而且敢於吸收新的知識,這都讓胡榮想起自己年輕的時候。但是現在的浙商已經尾大不掉,若是連江南這個市場也失去,那這個天下就沒有浙商的立足之地了。


    “胡爺,當初你曾經教過我,說經商不能局限一地一業的得失。如今八王爺不過是希望大家能共襄盛舉,為何您卻如此害怕?”


    “因為浙商輸不起!”胡榮道,“你如今是家大業大,可你又曾想過其他人的生死?如果讓恭王爺帶著他的招商局進駐江南,遠有晉商,近有徽商,哪個不是虎視眈眈地等著我們去死?我知道你手上有什麽紡織工場,你不害怕招商局,甚至那位恭王爺還要哄著你。可是其他人呢?萬林,浙商盤踞江南已經數百年了,一旦我們被人挖了根,我們就什麽都沒有了。”


    “王爺。”金鏞拿著一張票券走了進來,“屬下實在不明白為何這中票券會有王爺說的那般可怕。”


    金鏞手上拿著的正是有杭州興隆米行發行的米票,永璿也是偶然間才從靜貞的來信中中道這是,特意命人去取了這張米票。米票的麵額固定,憑次米票可以從興隆米行提取一石米。但是米票的價格卻是在變動中,秋收時,米票會相對便宜,而在青黃不接的時候,米票的價格則會上漲。當靜貞在信中跟永璿說起這個趣事的時候,永璿眼中露出不敢相信的眼光。


    這不僅僅是一張米票,這完全是一種有價證券了。這是一張最原始的公司債券,又因為涉及到農產品,還可以看作是農產品期貨。永璿沒有料到在清朝居然有這樣的東西。於是永璿派出手下暗中調查,發現杭州城內除了興隆米行之外,一些布行、茶行都有類似的東西,甚至糕餅店這樣的副食品商店都有。


    永璿經過幾天的調查,發現杭州城內的“票券”有不少共同點,首先發行票券的都是百年老號,畢竟玩債券這種東西還是需要有信用支持。其次所有票券的總額其實都已經超過了各家商行的資本總額,甚至經過招商局的會計們核算,這些票券已經趕上杭州城財政收入的三倍。也就是說,一旦資金鏈斷掉,整個杭州的商業社會要倒退幾百年。


    “金先生,我曾經寫過一篇關於‘信用’的文章,不知道先生可曾讀過?”


    “屬下已經拜讀過,但屬下卻不敢苟同上麵的觀點。豈會有人花錢買一堆白紙?”


    “先生還記得紙幣麽?”永璿反問道,如今伴隨銀行的發展,紙幣已經越來越被老百姓接受。一銀票折合一兩銀子的信譽得到了保證,甚至連周邊國家也開始使用紙幣。由於永璿一直致力於製造假盧布,俄國內部也開始使用起銀票了。“如果失去信用,那紙幣也就是廢紙一張。這些米票、布票因為有等價的物品支撐,所以他們便等同了紙幣。但是朝廷每年發行紙幣都要計算上一年的財政收入並預測下一年的經濟情況才發行紙幣,但杭州城這些商人卻不知所謂,濫發自己的‘紙幣’。我已經讓人核查過了,這些商票的流行麵額已經等於杭州府全年收入的三倍,金先生認為有哪家商行能吃下這筆錢?”


    金鏞此時一想方明白,但隨即又道:“既然已經是‘飲鴆止渴’,那為何這些商人還執迷不悟?”


    “利益。”永璿歎了口氣,“起初因為這樣或那樣的原因,某家商行多發了商票,雖然在某個固定的時刻,商品的總量是一定的,但是由於他的信譽,老百姓覺得多發了的商票日後應該可以補回來的,於是老百姓接受了這個價格。商行發現這也是個賺錢的方法,於是就不計後果的增發商票。今天有一家增發,明天就有十家增發。等大家發現市場的商票已經遠遠超過他們能力的時候,他們已經無能為力。”


    “按照王爺的說法,到了這個時候,除了‘破產’之外就別無其他方法。但是為何目前還沒有一家商行的破產呢?”


    “因為有人不想他們破產而已。”永璿冷笑了一聲。因為債券市場(姑且算是吧)的浮躁,永璿開始著手調查。因為當時人對經濟信息並沒有保密意識,永璿很快查到商票最大的所有人是浙江商業銀行,浙商們創辦的一家規模較小的銀行。永璿無法猜測浙商們下一步是如何,但是這無疑就是浙商要挾杭州知府乃至浙江巡撫的一道利劍。一旦浙商撤出資本,那麽整個江南的商業環境就會動蕩不安。雖然這是傷人傷己的招式,可是還是能從中漁利。起碼那些占據上遊的浙商可以從這次“經濟危機”中獲利。


    而且杭州本地所產糧食尚不夠自保,如果因為米票導致杭州農產品期貨市場崩盤就勢必會造成杭州城的糧食供應危機。而江南地區最大的米商也是一個浙商,如果他要搞點‘禁運’什麽的話,那激起杭州民變也不是不可能的。


    “金先生,你囑咐京畿招商局從朝鮮調運一批糧食到上海,但千萬別走漏消息。”


    金鏞仿佛明白了什麽,“王爺,你擔心有人在糧食上捅我們刀子?”


    “希望是我多慮了。”


    杭州城外一間破廟,從外表看上去是個香火不旺的小廟。可是若是你湊近看,卻發現那原本低矮的房子裏卻是奢華無比。當然,在你還沒湊近的時候,便會有和尚將你帶走。


    “聖母,那韃子已經到了杭州。”說話的正是那日岸邊的老成之人。


    “太好了!”華麗的房間裏端坐著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太太,但此刻那的語氣卻讓人不寒而栗。“這韃子斷我教傳承,我與他勢不兩立!這一次,他總算落在我們手上了。”


    “聖母,那韃子身邊高手無數,若是強攻,隻怕兄弟們全栽在他手上也碰不到他。”


    “無妨!”聖母微笑道,“這一次浙商們也打算與那位韃子王爺撕破臉,隻要杭州城一亂,咱們便可以動手。渾水摸魚之下,還怕傷不到他?事成之後,我便送你們遠走高飛,保管韃子朝廷拿你們不到。帶日後我大教一成,你們便是開國王爺!”


    “吾等誓死效忠聖母!”眾人跪下,那聖母笑得格外放肆,惟有那王姓少年微微皺眉一下。


    眾人退下之後,房間裏忽然開了一扇門,一個拖著辮子頭的人走了進來。“真真氣派啊,逸妹。”


    “你又來做什麽?”老太太眼中閃出一絲精光,“馬華滕,我與你已經恩斷義絕!”


    “虹逸,我知道我對不起你。”在搖曳的燭火中,這個名喚馬華滕的老者臉上閃出一絲不忍,“當年你那三百六十一路無雙劍法名動江湖,一身綠衣行走江湖,誰不會給你虹逸麵子呢?”


    “哼!馬華滕,當年若不是你這個無恥小人,聯合千百度、銀山老人、遨遊行者還有那個名不見經傳的柯牛圍堵我,我又何至於被廢掉功夫隻能蜷縮在這裏苟且偷生?”


    “虹逸!”馬華滕麵顯苦澀,“當初如果不是你咄咄逼人,我等又何必對你動手?――如今江湖傳言你又要再掀腥風血雨,我隻是來勸勸你,你也一把年紀了,何必做些意氣之爭?”


    “意氣之爭?”虹逸大笑起來,麵孔格外猙獰,“馬華滕,你也不必來看我笑話了!如今一戰,要麽我得天下,要麽我慘死江南,橫豎與你無關。你還是滾回你的山寨去吧,若是再不走,我便喚人將你打殺出去。”


    馬華滕麵色一尷,隻得說:“虹逸,該說的我都說了,如若你聽不進去我也不再管你。隻是想告訴你一句,假如真到了那般無可挽回的地步,我的山寨還是始終為你留著一扇門。”


    說罷,馬華滕便從暗門裏退了出去。


    而虹逸的眼角流下一滴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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