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月色很亮,琉璃盞的燈火反而顯得有些昏暗。明仙宮前院裏滿是桂香,熏人欲醉。


    夜已經很深了,亭子裏煮酒的小爐還燃著火,隻是上麵溫著的並不是酒,而是茶,上好的廬山雲霧。


    李柚躺在長椅上,唇角有一絲笑意,仿佛睡著了一般,許久,右手緩緩摸上手邊矮幾上的茶盞,微微起身飲上一口,然後又躺回長椅上靜靜養神仿若睡著一般。


    亭子周圍再沒有旁人,連平日寸步不離的萬金也不在。


    這情境顯得有些奇怪。三更半夜,偌大一座桂園,偌大一個亭子,靜悄悄的,偶而有爐子裏的火花發出一聲輕輕爆響,便隻有北庸朝的皇帝一人靜靜品茶,卻又仿佛,不是品茶。


    突然又腳步聲響起。腳步聲本是很輕的,隻是在這寂靜的夜裏,卻顯得那樣的清晰。李柚聽到腳步聲,嘴角的笑意頓時濃了,突然睜開眼,眼中有亮光,有些溫柔,有些期待。他望向腳步聲來的方向。


    水紅色的絲綢輕紗,在月色和琉璃燈的映照下顯得有些飄逸,與這份飄逸氣度極為不符的是莫非手上端著的一隻大碗。


    莫非快步走到亭子裏,將大碗往石桌上一放,抿了抿有些亂的發絲,將竹筷獻寶似地往李柚跟前一遞,道:“嚐嚐!因為是給你吃,我特意多加了蔥花的!”


    李柚眼中的光仿佛要融化了一般,望著一大碗色澤鮮豔的紅紅綠綠白白。已經忍不住笑出聲來,“這就是你的……獨門絕技?”


    莫非甜甜一笑,很認真的望著他道:“你快嚐嚐便知道了!保證你沒吃過!番茄雞蛋麵,確實是我的獨門絕技,司膳房的禦廚都不一定能做出這樣的味道。”


    李柚忙了一晚上。酒是喝了不少。卻真真沒吃什麽東西。到了明仙宮又被莫非拖了大半個晚上才搗鼓出這麽一大碗東西。此時見了這一碗色澤鮮豔的麵湯,聞著香噴噴的,確實有些餓了,便在莫非滿眼的期待中吃了一口。縱然餓了,他的吃相依然很斯文,在這靜夜裏都沒有半點聲響,甚至顯得有些秀氣。


    莫非見他的吃相,憋了憋嘴,堅持見他吃過幾口才問道:“怎麽樣。好吃麽?”


    李柚抬起頭來望著她,蹙起了眉。莫非也蹙起了眉,心中暗道:李柚你要是敢說不好吃我便再也不理你了!


    李柚仿佛聽見了她的心聲一般。極開心的笑了起來,然後很認真的看著她道:“番茄酸酸甜甜的,雞蛋還算嫩滑,麵條軟軟的卻並沒有融膩。最好的還是麵湯上的蔥花,這樣大一把。”李柚誇張的使勁嗅了嗅,“真是很香啊!”


    莫非這才開懷的笑了起來,“覺得好吃便要盡情的吃呀,哪有你這樣,遇見好吃的東西,還能這般慢條斯理的!”


    李柚皺了皺眉,道:“說得有理。隻是,太燙了!”


    莫非連忙搶過筷子嚐了一夾,燙得險些沒有一口噴出來,李柚連忙將茶盞遞給她,卻笑得有些直不起腰了。


    莫非幾口將茶飲盡,一臉尷尬的道:“那個……小牛哥哥說要乘熱吃才好吃!”心中暗暗疑惑:從前小牛哥哥煮給我吃時怎麽沒覺得這麽燙呢?思緒未落,突然整個人僵住了,呆呆望向李柚。


    李柚並沒有看她,隻是隨意的接過筷子,慢條斯理的吃起麵來,吃得極細致極認真,仿佛根本沒有聽到莫非剛才的話,正當莫非暗暗鬆出一口氣,偷偷拿著茶盞喝著掩飾尷尬心虛時,李柚突然道:“小牛哥哥是誰?”


    “噗――”一口茶水噴了出去。幸虧莫非心虛,是側著身坐的,否則便要一口噴到李柚滿身滿臉了。


    “小牛哥哥是……”莫非本想隨意編個謊言糊弄過去,突然有些意興闌珊,自己便要離開了,此時還要騙李柚麽?莫非輕輕歎了一口氣,望著李柚的眼睛道,“是從小帶我一起玩的隔壁大哥哥。隻是父親將我接回慕容府後,便再未見過他了。”


    李柚淡淡掃了她一眼,便知道她沒有說謊,他好像突然想起什麽,怔了一瞬,很快恢複平常,卻也不再追問莫非這件事,隻是微微笑著道:“今兒怎麽想到給我煮茶煮麵?”


    莫非心下有些悲傷,心想此時再不給你煮一次,隻怕再無機會了。她一低頭連忙將這種情緒壓抑下去,笑道:“見你喝了許多酒,飲些茶醒醒酒也是好的,免得明兒個又犯頭痛。宴席上也沒見你吃什麽東西,想必是餓了。飲酒傷胃,番茄雞蛋麵最是養身養胃……”說著有些尷尬的咳嗽了兩聲,“其實我除了很容易炒糊的醬爆鴨舌之外,便隻有這樣東西拿得出手,要不怎麽叫獨門絕技呢……”話未說完,自己先覺得不好意思,隻好嗬嗬傻笑起來。


    李柚這次卻沒有笑,他靜靜望著莫非,緩緩執起她的手,溫和的看著她,許久才道:“你說想與我做平常夫妻,便是這樣麽?”


    莫非被他眼中的深情看得有些受不了,逃避了眼神,有些結結巴巴的說道:“我去……七秀後,你,你要,咳咳,好好照顧自己,不要再通宵批折子,不要常常喝許多酒又隻吃一點東西,要多翻翻各宮妃嬪的牌子,雨露均沾,以為皇家繁衍子嗣為重……”往後的話越說越順,卻忍不住有些哽咽,連忙住了口。


    李柚心中一陣暖流,緩緩起身,將她拉了起來,摟入懷中,靜默良久,才道:“傻女人,不過是去七秀探望師父,又不是不回來了!你再這樣說,我可舍不得你去了!”


    “不要……”話未說完,便被李柚吻住,再也說不下去。


    良久,李柚才將額頭輕輕抵住莫非的額頭,道:“你不要胡思亂想便好了。”


    莫非強自忍了淚,笑道:“李柚,你是不是會吹簫?”她指著亭子東麵石凳上的一個長匣子道,“那裏麵有一隻簫,一柄劍,你吹簫,我給你劍舞一曲吧。”


    李柚回憶起當年初在明仙宮遠遠見到莫非劍舞時的驚豔場景,這才想起竟然從來沒有真正近距離見過莫非的劍舞,便興衝衝的執了莫非的手走到東麵,打開匣子,拿出長劍遞與莫非,自己則是執了那隻長簫。


    月影漂移,桂香簌簌,幽幽簫音揉碎長夜寧靜,纏繞在飛揚劍舞之間。


    今夜的劍舞不囂張,無殺氣,也絕不一味柔美,反而透著一股子決絕的哀怨之氣,配合著簫音月色,伴著無聲無息飄落的桂花,竟有些悲惋。


    李柚感覺到氣氛的不對,微微蹙起了眉,簫聲到了清越處,卻聽莫非隨著劍舞清揚而歌。可能是喝了酒的緣故,聲音有些低啞,卻叫人迷醉。


    相思劍,煙雨天。


    往事垂垂難成歡。


    一絲寂寥意,午夜夢幾番?


    鷓鴣聲聲催春老,


    劍鳴陣陣斬情緣。


    君不問,不問美人問江山;


    君莫問,莫問空閨惹春怨。


    水波煙渺渺,雙眸淚漣漣。


    劍舞一闋,相思點點有誰見?


    寄君一曲,不問曲終人聚散。


    看不透的君心,斬不斷的惦念,


    恰似這,滿湖落紅付春水,


    漫卷心瀾……


    ……


    ……


    出宮的依仗在莫非的再三請求之下極為精簡。宮女隻帶了榆錢和時雨,太監和嬤嬤一個也沒帶。按照莫非的意思,是連羽林衛也不想帶的,但李柚堅持,讓羽林軍副統領羅凡帶了一隊羽林衛隨行護駕。莫非爭不過李柚,隻好任他們跟著,心中卻知道有羽林衛跟著,行動起來還要多一層防範,隻怕更傷腦筋。


    馬車是莫非專程讓李柚問慕容雲隨要的大黑馬車,出城前,一行人去了趟月朧紗,莫非帶著時雨在廂房和遲娘說了半晌的話,出來時便隻有莫非一個人,抱了一個黑色的大木盒子,便上了馬車,眾人也不敢多問,一行人往揚州城出發而去。


    慕容府的大黑馬車看著不起眼卻極為舒適,而且極為堅固,車廂木板中間夾著厚厚的金屬板,普通羽箭根本射不穿,否則莫非也不會專程讓李柚去要了一輛。


    因為是拿著聖旨出宮的,羅凡有權調動地方官兵,何況一行人甚為低調,又有月朧紗招呼了暗夜組的人保護,是以莫非並不擔心安全問題,除了在驛館或客棧歇腳,莫非便臥在馬車上看書睡覺。


    馬車要經過芙蓉城去揚州。在芙蓉城時,莫非又帶著榆錢去了月朧紗,自交代月朧紗負責將榆錢送回家鄉,又將一疊銀票和那個盒子交到榆錢手中,叮囑她以後好好過日子。有月朧紗保護,安全自然不用擔心,莫非又打探了些消息,便獨自上了馬車。


    羅凡這次堅決的提出了異議:隻帶了兩個宮女出宮,央都城丟了一個小的便不說了,此時到了芙蓉城,連大的也丟掉了,那誰來伺候娘娘?


    莫非難得與他爭執,隻說是李柚的旨意,這兩位宮女都是放出宮的。自己也並不需要人伺候,最好是連他們都滾回央都的好。


    羅凡麵色一陣紅一陣白,卻也不敢再堅持,隻好作罷。


    一行人直朝揚州城而去。


    ……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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