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柚臉色瞬間僵冷,片刻才有些冷然的喚道:“母後!”


    太後又是深深的“哦”,微微揉一揉眉心,“慕容家的孩子都是才情甚好的,想來你也該通些書畫琴藝。”


    李柚正要說話,太後微微側目視李柚,李柚麵色一寒,待要再說,莫非已搶先道:“臣妾略通琴畫,隻是畫藝拙劣,怕入不得太後的眼。”


    此言一出,慕容雲隨陡然一驚,明白了莫非的心思。李柚卻是望著莫非,有些呆呆的出神:“她也擅畫?”隻有溫國公臉上始終保持著笑容,眼神卻漸漸深邃起來。


    太後眯著眼沉默了許久,才和藹微笑:“會畫就好,有空常來晗寧殿陪伴哀家,替哀家畫幾幅觀音圖吧。”


    莫非忙行了一禮,“隻要太後不嫌棄臣妾粗笨,臣妾願意盡心侍奉太後。”她何嚐不知道,太後見到她時的震驚,是因為她與姐姐莫名的神似。太後問她是否會琴畫,看似隨口一問,在場幾人卻都明白,明妃畫技堪稱一絕。莫非心中冷笑,再多不願,也唯有如此。


    任誰都知道,和穆太後絕不想這宮中,再出現第二個“妖媚惑主”的明妃。莫非這麽做,豈不是刻意將自己置於太後的監視之下,置於帝王的恩寵之外?


    李柚與慕容雲隨對視一眼,都看出對方眼中的神情震驚。慕容雲隨朝李柚微微搖頭表示事先絕不知情。李柚的目光一瞬森冷。慕容雲隨的目光卻有些莫名的光澤。


    太後笑容愈盛,朝莫非招了招手,“好孩子,哀家就算想不憐你隻怕也不成!你走近些,讓哀家仔細看看。”


    莫非向前走了幾步,跪在太後身前。走近些抬眼間才看清楚,本當盛年的太後不知是久病不愈還是別的緣故,看起來比差不多年紀的女子憔悴許多。眼角皺紋如魚尾密密散開。眼神滄桑,莫非竟覺得那錦繡環繞的笑容裏藏著深深的哀傷與倦怠。


    太後拉起莫非的手,莫非心裏一顫。低下頭不敢言語。那隻手有些冰,在這悶熱的天氣裏顯得極為不合時宜。莫非卻並沒有表現出任何不適。


    太後似乎察覺了莫非的緊張,看她一眼,隻見莫非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心裏一動,不動聲色的細細打量了一回,又轉頭細細看了慕容雲隨一回,這才跟溫國公說:“慕容府的孩子都長得這般整齊麽?”


    溫國公笑道:“我也是第一次見這孩子。不僅太後眼饞。連我這把老骨頭也看得賞心悅目。這般齊全的人兒,原本就該做天家的媳婦兒。”


    太後聽得高興,略挑一挑眉,看著莫非莞爾一笑,“如今是什麽品級?”


    莫非隻覺得自己已經被太後的眼光從裏到外看了個透,心中凜然,麵上卻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臣妾入宮時被封為才人,賜號‘莫’。”


    此言一出,太後臉上露出了一絲愕然。轉頭覷了李柚一眼,深深吸了一口氣,隨即笑道:“莫才人。嗯,此番救駕有功。哀家意,擇日冊封為昭儀。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李柚本目光深邃的看著莫非,聽到太後問話,不由笑了一笑,“母後所言甚是。全憑母後安排。”


    這個……莫非無言以對,本以為隻是晉封個美人、充媛便不得了了,誰知道,太後竟然一下子就讓她成了九嬪之首!


    這就是太後的態度。當著溫國公和慕容少主的麵,也當著皇帝的麵,太後已經表明了她的態度。


    李欣玉被冷落,太後不聞不問,也不曾像以往一樣專程詔她來侍奉。反倒是南宮雪到晗寧殿請安的時間越發勤勉了。如今莫非更是還未被皇帝寵幸,便封了慕容家的女兒為九嬪之首的昭儀!這在北庸開朝以來,還是頭一回。隻怕旨意一下,不僅後宮震動,連朝野也會有所風動。


    ……


    莫非想了一路,直到車攆回到裳瑩殿,她才略略有些眉目,不由自諷一笑,由衷的佩服起李柚來。她無法得知李柚是怎麽爭取到和穆太後的支持的。她隻知道,和穆太後一向忌憚慕容府多過天策府,幾乎算得上是議政王李賢在宮中最大的憑持。可今日,和穆太後的態度很明確。該看明白的人大概也都看明白了:莫才人未經寵幸便封昭儀。再承恩於聖上,隨便找個由頭便能封妃。若是能誕下皇子,那麽,皇後之位,豈不唾手可得?慕容家,才是真正被天家所認可的。


    今日的宴會,隻怕也是李柚刻意安排。哪裏那麽巧,溫國公和雲隨都去給太後請安?李柚又偏偏來看她,“順便”帶了她去給太後請安?自己還是輕看了李柚,以為他會耽於對姐姐的思念而對她有所想法,原來自己終究不過是李柚手上的一顆棋子。


    還有他,慕容雲隨,今晚的宴席,自己始終不敢正眼看他,更別提說話了。她生怕自己克製不住心中翻湧而起的悲戚,在那種喜慶的場合落下淚來。所以,她隻是得體的笑。


    莫非使勁甩了甩頭,將腦海中慕容雲隨那淺淡的笑容摔得煙消雲散,深深的吸一口氣,徑直朝寢殿走去。


    隻是,莫非不知道,直到太後歇下,仍忍不住自言自語了一句:“慕容家的女兒,神態間竟和明妃如此相似……”聽得服侍她躺下的梅雪寒手上一抖,卻一句話也不敢搭。


    ……


    沒有了慕容藍那些寒涼藥丸,又有著馮春、祝君兩位高資曆禦醫的悉心調養,再加上一天六七次的補品藥膳,莫非的身體好得極快。才入秋,便已經完全康複了。隻一想到太醫將病情回稟上去,侍寢的事將避無可避,心頭便越發的不安起來,抑鬱之氣揮之不去。


    好在太後那邊似乎也不大想莫非和李柚有太多獨處的機會,太後幾乎日日都問著莫非的請安。前些日子才畫了幾幅觀音像,太後很是高興,賞了許多綾羅綢緞。這幾日又閑話說起想去大東山狩獵,卻苦於身子骨不爽利。莫非便極為聰慧的順水推舟說要為太後畫一副大東山狩獵圖。


    自晗寧殿回來,裳瑩殿緊挨著暖閣的那間空置許久的畫室,便成了莫非最常呆的地方。一到畫室,開始揮筆構圖,心中的擔憂、不安、抑鬱都被她拋到了九霄雲外。


    莫非先動手畫了一張此時較為常見的山林狩獵圖案,看了一眼又丟到了一邊。腦中不由想起了幼年和姐姐相處的時光:偷偷將畫師的茶裏麵加墨,乘著畫師睡著時偷偷溜得無影無蹤……她若記的不錯,自姐姐入宮,每日幾個時辰的習畫時光便變得極為無聊,直到小牛哥哥的出現……小牛哥哥,哎,你到底在哪裏?心中想著,手底又畫完一副圖案,再看一眼,還是不滿意,又隨手丟在一邊。


    太後素喜雅潔,自然不會看得上豔俗華麗的畫,說不得這大東山狩獵圖要走古樸典雅的路數了……


    直到夕陽西下,莫非都在畫室推敲大東山狩獵圖,草稿畫了又扔,扔了再畫。榆錢連連來請了三次膳,莫非隻恍恍惚惚的應了,也不去用。榆錢看著莫非神遊天外、比比畫畫的樣子,又是擔心又是好笑,隻好將晚膳送到畫室,莫非食不知味的吃了兩口,便命令榆錢拿走。榆錢雖然擔心,卻也沒有辦法勸。心中更是無比想念失蹤的慕容藍來,唯有慕容藍,還能勸上幾句。


    就著高案上亂七八糟的一堆筆墨紙硯和地上堆滿的廢圖案,莫非一直忙到半夜,心裏才大致有了底稿,這才覺得眼皮沉重,腦子昏昏,抬眼見榆錢站在高案旁,頭一點一點,幾欲睡著。莫非揉了揉熬得微紅的眼,連忙喚榆錢一齊回屋睡了。


    第二日一大早起床,榆錢揉著眼睛磨墨,莫非立在窗前靜靜思量片刻,再到高案前便是一氣嗬成,一幅大東山獵猛虎圖兩個多時辰便都勾畫完畢。


    榆錢見莫非將筆往高案上一擲,長長舒了一口氣,知她畫完了,連忙俯身去看。隻見圖案古樸,疏密有致、動靜得宜,且猛虎、人馬、草木、山林都勾畫得十分簡潔傳神。不由感歎道:“小主到底還有多少驚喜沒讓奴婢們瞧見?前次劍舞便讓奴婢們驚了許久,後來卻又能為太後畫觀音圖,奴婢瞧著也是十分傳神。可今日這大東山狩獵圖卻比觀音圖更生動幾分。”


    莫非看著這畫也甚是滿意,無怪乎畫師常和父親說自己天分極高,就是玩心太盛,若是用心於畫,必有大成就。如今看來,那畫師還是有幾分眼力勁兒的。雖不說是大成就,糊弄糊弄宮裏的貴人還是可以勉強過關的。隻是離開杏花村之後便極少執筆,前些日子畫觀音圖不知道廢掉多少。現在已經練了幾個月的手了,這幅畫又是極為用心的,自然是比前幾幅強許多。


    待榆錢將畫用漿糊貼在了牆上,莫非左右端詳,心裏也頗有幾分得意:從這幾幅畫來看,自己這時的水準似乎已比在杏花村時略微高了許多,起碼,多了一份認真和沉穩。


    正看得出神,身後突然傳來一個仿佛冬日剛剛化開的冰雪般舒潤的聲音,“這就是你為太後畫的大東山狩獵圖?”莫非一驚回頭,竟是李柚,正要行禮,卻聽他感歎,“畫得真好,竟不輸她半分!”莫非頓時僵在當場。


    李柚卻仍目不轉睛的看著貼在牆上的成畫,口中不經意道:“今日禮部已呈上了奏請為你舉行冊封大典的折子,吉日就定在八月初二。待太廟冊封典禮結束,朕在月華宮為你設宴,好好熱鬧熱鬧。”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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