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政王李賢的臉上永遠都掛著他那招牌式的灑然笑容,一進門就連聲告罪:“來晚了,來晚了,臨時有些棘手事情牽絆,元帥恕罪,恕罪。”明明在告罪,臉上卻沒有絲毫惶恐赧然,自進門眼神滿場掃過,隻略略在唐子俊身上停留,便和氣著笑臉直朝主桌走去,壓根兒沒有看旁的人一眼。


    慕容霸秋心中雖有些疑慮,卻怡然不懼,舉步迎了上去,笑道:“不過小小家宴,哪裏敢勞王爺大駕,王爺肯來,已經蓬蓽生輝了!請上座!”


    李賢也隨聲大笑:“元帥客氣,客氣…不過,坐就不必了,本王還有要事在身…”說著,手一揚,喚道:“來人。”


    眾人舉目望去,隻見兩個王府護衛抬著一尊半人高的觀音綠翡雕像,做工精細,瑩瑩通透,翡翠色澤又綠又潤,十分少見,雕作觀音的翡翠做功和成色都是上上品。最關鍵的是,竟然是一尊整玉雕成,確是價值連城的稀罕物。


    在眾人的驚歎唏噓聲中,李賢笑道“本王府上實在沒什麽能拿得出手的禮物,幹脆將這尊幾年前在大理尋得的玉觀音給元帥送來!還望元帥不要見笑。”


    慕容霸秋微微愣了一下,笑道:“王爺有心了”。看了一眼溫姨娘,溫姨娘連忙客套了幾句,招呼得力的下人接過觀音。


    今天收到的東西自然都是上好的,各府裏忙不迭地要奉承慕容元帥,敢不挑最好的送來?隻是各府的禮合起來,也不及這一尊玉觀音來得珍貴,到底議政王有心思。


    這份絕大的心意自不必說了,可這事情卻不由得讓慕容雲隨疑惑重重。這禮物若是由溫國公府或者鮮太傅府中送來,都不奇怪。可偏偏是從天策府送來……突然,慕容雲隨驀地想起一事,慌忙幾步走到慕容霸秋身邊。搶在李賢開口前,朝常在吩咐道:“快去將浮龍寶劍取來,謝過王爺的心意。”


    眾人聽了。皆是一驚。溫姨娘更是嚇了一跳,轉眼望慕容霸秋。卻見他臉上掛著讚賞的微笑,話到嘴邊又連忙吞了回去。浮龍寶劍是上古名劍,這份禮物,貴重到了極點、比之碧玉觀音有過之而無不及。而慕容雲隨此舉,也古怪到了極點。向來回禮和送禮差不多貴重就很少見,何況還貴重這麽許多。


    “不必了!”李賢舉起右手製止了常在,緩緩指向慕容霸秋身後。道:“我要她!”


    ……


    眾人尋著手指的方向望去,正見莫非怯生生的站在慕容霸秋身後不遠處,頭上的青絲繞著白芙蓉在夜風中輕輕翩動,一副楚楚動人的模樣。


    “她是誰呀?”


    “仿佛是慕容府的婢女。”


    “沒錯,我看見她給馮太醫引路來著。”


    “嘖嘖,王爺就是王爺,真是大手筆啊!”


    “是啊,不過是個婢女。寧肯不要浮龍寶劍呢!”


    “確實很美。”


    “你看清了?”


    “比浮龍寶劍還值錢,能不是好貨色麽?”


    “你不見那碧玉觀音,嘖嘖。大戶人家取小妾都沒這麽大排場…”


    “……”


    園子裏滿是竊竊議論之聲。唐子俊掛著似笑非笑的表情,從袖中滑出一把小刀,緩緩靠在椅背上專心致誌的修起指甲。慕容雲溪見了那把刀,神色劇變:飛刀碎月!俊哥哥這是在生什麽氣?


    見眾人的目光火辣辣的刺了過來。莫非連忙輕輕低了頭去,不讓人看清她麵上的神情。


    李賢的手遙遙指著莫非,並沒有收回來的意思。眼睛卻一直盯著慕容霸秋,嘴角始終帶著灑然的微笑。慕容霸秋神情平靜,看不出什麽反應。


    “元帥的酒宴,本王來得這麽晚,是因為還有一件大禮要送上。”說著,李賢從懷中摸出一張紅紙,遞到慕容霸秋手中:“元帥必定會喜歡!也必定,能值她的價錢。”


    此話一出,眾人嘩然,竟然還有禮物?看向莫非的眼神中,不由更多了幾分猜度。


    紅紙上,赫然隻有三個字:毅名非。


    慕容霸秋瞳孔陡然縮緊,他當然知道這三個字的意思,莫毅,莫名,莫非。李賢,是在威脅他。微微一笑,將紅紙捏入掌心,真氣瞬間將之化成粉末。


    慕容雲隨離慕容霸秋最近,一眼瞄見了三字。頓時明白,揚州府一別,李賢定是著人去查了莫非的身份。隻要有心,又有線可循,不難查。他袖中的手微微抖了一抖,望向慕容霸秋。論起勢力、地位,慕容霸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即便是議政王,也不敢妄動。可包庇逆賊,這是死罪,若是李賢真拿到什麽證據,鬧到皇帝跟前,即便是慕容世家,要承受天威,也會很困難。


    李賢含笑附在慕容霸秋耳邊,低聲道:“你放心,本王隻想納她為妾,絕不會傷害她。”慕容雲隨捏緊了拳頭,麵色有些僵硬,卻依舊沒有說話。無論願不願意,事涉慕容世家安慰存亡,他都必須尊重父親的選擇。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做什麽樣的選擇才是正確的。


    莫非見偷眼瞧見慕容雲隨蒼白的臉色,心下淒涼。雖然聽不真切李賢對慕容霸秋說了什麽,也沒有看見那三個字。但她並不是笨蛋,慕容霸秋捏碎那張紙的動作她看得清清楚楚,加之慕容雲隨的臉色,她足以猜到一些事情。自己已經欠慕容家良多,不能再給他們帶去災禍。隻是,心中唯有一件事無法放下。她輕輕走到慕容雲隨身邊,悄聲道:“救姐姐。”


    言罷,莫非麵含微笑,如綻放的芙蓉,朝著李賢走去。


    李賢麵上灑然的笑意更加深邃,望著莫非的眼神滿是激賞。而他身後的天策府司馬龍鎮兵卻偷偷握緊了手上劍柄,眯著眼緊緊盯著若無其事修著指甲的唐子俊,絲毫不敢放鬆。一同上過戰場,他無比清楚,唐子俊在做一些瘋狂的事之前,總喜歡做一些無聊的事。


    皓月臨空,浮光靄靄,莫非腳步緩慢且輕盈,心底卻涼意漸深。


    一入王府,便再無緣見小牛哥哥,一別經年,你到底在哪裏?過得還好麽?


    記憶紛疊的瞬間,手上驟然一緊,慕容霸秋陡然拉住她,爽朗大笑道:“王爺來得可巧,這場宴席可不光是為了慶祝犬子封了個勞什子都尉。今兒主要還是為著另一件喜事,王爺既然來了,正好為我慕容氏做個見證。”


    議政王微微疑惑,卻並不插話,隻是唇角的笑有了一絲冰冷的意味。


    慕容霸秋將莫非拉到身前,道:“各位大人,這丫頭,便是我當年遺落大理的小女兒,慕容雲菲。其實多年前便已經找到了她,不過她那時還小,記恨我拋棄她們母女,寧願領著婢女的身份也不願意認我。”他的目光深深盯在莫非身上,有些感觸,含笑道:“今天她終於肯回來了。”


    此話一出,溫姨娘驚得臉色慘白,站立不穩,退了幾步,被身旁丫環扶住,才堪堪站定。


    “啪”的一聲,慕容雲溪手上的茶盞掉落地上,一臉忿恨的忘著莫非。她初見莫非以為不過是慕容府新進的丫環,即便俊哥哥對她有意思,頂多也是逢場作戲,自己要收拾她不過是輕而易舉的事。如今突然變成和她一樣尊貴的身份來,她如何能夠服氣。她霍的站了起來,頓足指著莫非道:“突然冒出來一個低賤的奴才竟然也是我慕容府的主子麽?父親!你不要被她給蒙騙了!”


    慕容霸秋也不看她,冷冷道:“越發沒有規矩,我說話哪有你插嘴的份?自回房去,禁足半月。”慕容雲溪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卻也不敢反駁,跺一跺腳,轉身便走。慕容雲鵬自聽到慕容霸秋的話,嘴巴張得可以吞下整隻雞蛋那麽大,一直傻著,此刻總算明白怎麽回事了,有些想哭,又不敢哭,心中反而理所應當的想到:難怪她敢打我,原來竟是我的姐姐。見雲溪憤然離去,場間氣氛有些壓抑,不由有些害怕,連忙小跑著跟著雲溪而去。


    唐子俊手上的碎月早已不見了蹤影,當先起身行禮恭賀。龍鎮兵暗暗呼出一口氣。


    眾人這才回過神來,紛紛起身向慕容霸秋和莫非賀喜。在北庸,三妻四妾是常事,能有些額外的風流韻事做談資更是值得驕傲得事。所以大家心中非但沒什麽懷疑,反而更加敬佩,各自在心中揣測起了當年的某些故事。


    慕容霸秋笑著一一應了。慕容雲隨放下心來,喉頭卻又有些酸澀的難受。悵然一歎,淡淡笑道:“還不給父親敬茶。”


    莫非微微頷首,秋水含煙的眼睛在黑夜中燦燦如星子,跪地行了大禮,遞上仆人遞過來的茶,雙手奉於頭頂,恭恭敬敬道:“父親,請喝茶。”她的聲音有一絲難察的哽咽。慕容霸秋眼中閃過一絲灼灼的熱光,飲過茶,連忙將莫非扶起。


    慕容雲隨靜靜望著莫非,安靜的,帶著一抹淡淡的笑意。


    溫姨娘轉過臉去,麵龐如死灰一般冷寂。


    “好!好!!好!!!”李賢笑得有些張狂,連道了三聲好,深深看著慕容霸秋,極力克製著憤怒,拱手道:“真是要恭喜元帥!”


    慕容霸秋毫不示弱,眉目含了霸然之氣,哈哈笑道:“多謝!”


    “告辭!”


    “不送!”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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