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日前,辛澤讓我知道什麽叫做狗皮膏藥,後來狗皮膏藥辛澤被青衣拖走,還來一方清靜。


    而時隔不久的現在,當我一大清早被外頭的喧囂聲吵醒,打開大門伸懶腰的時候,方領會到了一個更加深邃的詞語,叫做陰魂不散!


    隻見我的小屋外頭,有一抹撩人的紅衣正在上躥下跳,嘴裏嚷嚷:“不要打!不要打!叔叔我不是壞人!”豐樂鄉的孩子們圍成一圈,正在朝他丟石頭。


    我不敢置信的揉揉眼睛,被眼前的情景驚呆,若我沒有記錯,這個人昨夜裏不是應該被大師兄扔到深山裏去喂狼了麽?怎麽今天一大早就滿血複活在此地?!驚異之餘,趕緊去搜尋臨柏的身影,擔心大師兄或許已經被此人荼毒,就地給解決了。


    意想不到的是,臨柏此時,正安安穩穩站在新搭建的木棚之中,雙手背後,淡定地看著娃娃們暴打吾鳳的畫麵。我想起今日是豐樂鄉書堂開講的第一日,他在木棚之中原本理所當然,可是現在這樣的情況下,他還能處之泰然地站在書堂裏頭,就顯得十分詭異。


    我拎起裙擺飛快跑到臨柏身邊,手上朝著外麵使勁比劃,這是怎麽回事?


    還沒等來答案,又見吾鳳靈活躲開一幹小屁孩的圍毆,朝我這裏略身而來。我被他的舉動嚇到,當即拉著臨柏連連後退,苦於白日裏沒有聲音不能驚叫。最後身子都貼在了木棚一角的柱子上。退無可退。


    “吾鳳看樣子是認定你了。”臨柏在我耳邊輕聲道。


    認定我了?認定我是他死去的未婚妻子桃笙?天大的冤枉……我渾身哆嗦,若是他執意如此,那豈非今後南海生活恐無寧日?!老天這個玩笑,開得有些過分。


    吾鳳這廂已經衝過來,抓著我的手說道:“我知道你就是桃笙!你不認我沒關係,那時候出口傷你確是我不對,但是我也是有原因的!我沒有不相信你,我沒有不相信你!”他說著說著眼眶都要溢出眼淚來。


    我則如同被毒蛇咬了一口,使勁想甩開吾鳳抓著我的魔爪。臨柏適時出手,幫我擋開他。我條件反射地從懷裏的乾坤袋中,又摸出那小小的袖箭,看來以後這袖箭,當真應該藏在袖子裏,也好隨時防範某些人。


    吾鳳俊臉很受傷,怒瞪臨柏片刻,又用哀怨的小眼神越過臨柏看著我。戚戚然道:“我會等到你想起我的那一天,我要聽見你說原諒我,我們還有許多事情耽擱了沒有做完。”


    我的臉,瞬間老黑,我丫兒的根本不認識你,從何而來的想起,從何而來的原諒。又從何而來的未完事!


    來讀書的娃娃們。此時一齊跑過來,從後麵揪住吾鳳的衣擺,要把他往外拉。


    小海帶頭,滿臉正義感,“你是壞人!我不會讓你傷害蠻蠻阿娘的!”肥嘟嘟的小手,群魔亂舞地打落在吾鳳後背。


    吾鳳嗷嗷直叫,卻沒有還手,隻喊道:“叔叔真的不是壞人!叔叔是她的朋友!不!叔叔不是她朋友。叔叔是她相公!”


    天雷滾滾啊天雷滾滾,可歎我現在怎麽不能說話,否則一定將他噴得狗血淋頭。丫兒的竟敢汙蔑到我這個上萬歲的老桃花身上,祖奶奶我兩條腿走路的時候,你還是隻連毛也還沒有長齊的雛鳥,膽子倒不小!


    “你胡說!蠻蠻阿娘的相公是臨柏阿哥!你明明就是來抓他們的壞人!”小海立馬替我辯駁,小身板昂首挺胸,十分威武。


    我滿意地朝他豎起大拇指,蠻蠻阿娘沒有白疼你!就看到小海嘴上不自覺地舔舔,估計這娃娃一邊幫我打吾鳳,一邊已經在想之後能獎賞到的無數美食了吧……


    臨柏牽著我的手,冷冷對吾鳳道:“吾鳳公子,我們確實不是你要找的人,還請公子還我們一個清靜。”


    “我知道你在怕什麽,放心吧!我既然敢來,就做了萬全的準備,自然不會叫那些人找到這裏。”吾鳳冷笑,終於出手,轉身揪住還在撓他癢癢的小海,拎著小海的後衣領,皺眉看著。


    我覺得小海對於吾鳳來說,比小兔子還要柔軟,隻消他一個用力就能把小海捏死。就見小海小胳膊小腿胡亂踢著,開始害怕得嚎哭。一邊哭,一邊大喊:“阿爹!阿姆!小海要被壞人打死了!”


    其他的孩子,因為小海的慘狀,紛紛退縮。


    大人欺負小孩!我看不過眼,掙脫臨柏牽著的手,略到吾鳳身邊。先拿起袖箭指著此人揮舞,不要他輕舉妄動,想把小海抱回來。其實是我天真了,吾鳳什麽本事,小小的袖箭又怎麽可能再傷一次他。可是他當真沒亂動,隻輕輕將小海放下來,目光含怨地盯著我。


    “我沒有要傷害他。”他輕聲說。


    小海得了自由,立馬撲進我懷裏,眼淚鼻涕蹭了我一裙子。我趕緊抱起他後退數步,無聲拍打小海的後背安撫著。可就是不願意去看吾鳳的眼睛,他的目光讓我很尷尬。


    “啊!”院子外忽然想起人聲,幾人往聲音來處看去。


    海星妹捂著嘴,驚恐地看著吾鳳。她從前與我在海邊撿貝殼的時候,見過吾鳳一麵,自然認得他。而且當時我還告訴她,吾鳳是想捉拿我們的壞人,讓她幫我掩護,好不叫他發現我和臨柏。如今又在我們的小院子裏看到吾鳳,必然是驚恐。


    我瞧著海星妹正在後退,那架勢應該是想去找鄉民們幫忙。我們的小屋靠近海邊,獨門獨戶,雖然與別家離得不遠,不過現在是大夥勞作的時候。村民把孩子放在這裏就四處幹活去了,倒是無人留意此處的情況。


    我趕緊放下小海,朝海星妹招手,不讓她去驚動大家。現在知道了吾鳳並不是來討債的,而且以昨天晚上打鬥的情況來看,很明顯,就算村民們來了,也隻有看熱鬧的份。


    海星妹仍是猶豫,一群孩子幾個大人就這樣幹瞪著眼。片刻之後,吾鳳扭頭。在我和臨柏身上都掃了一眼,“你們就裝吧!既然被我找到這裏,休想再甩開我!”他憤憤地說完,大刀闊斧竟是離開了。


    我微愕地注視著他那抹紅火的身影,漸行漸遠。無聲感歎,這人可真無常,來得快去得也快。性子和他的紅衣一樣,風風火火。又想起昨晚上臨柏與我講的故事,對吾鳳的自說自話,忽然沒有那麽討厭,他也不過是個痛失愛妻的可憐人罷了。縱使他是一方神君,眾鳥聽他號令,卻連自己的愛人都守護不了。是有多少無奈和悔恨。


    臨柏抬手撫在我背上。輕聲對我說:“蠻蠻,他還會再回來,也不知要做出什麽出格的事情,不如我們回昆侖墟,可好?”


    我正在思考,是不是應該回昆侖墟躲一躲,海星妹跑過來,打斷我的思索。


    “蠻蠻阿娘。你沒事吧?”她關切地望著我。


    我朝她寬慰地笑笑,似乎今日被打的,隻有方才離開的吾鳳。


    一群孩子此時也跟著海星,擁在我身邊,一口一聲“蠻蠻阿娘”,喚得我心軟。我們剛剛造好了屋子,建起了木棚,和鄉民相處得那麽愉快,娃娃們都那麽渴望讀書習字,若是因為吾鳳的打擾就放棄這些,我卻是不舍。


    毅然對臨柏搖頭,吾鳳的騷擾比起這裏的一切,不過爾爾。我相信有一天,當吾鳳明白,我們不是他要尋找的人,他就會離開,過自己的生活。而且這一天,在我的努力下,應該不太遙遠。


    臨柏歎氣,似乎有千言萬語想要說出來,卻又不知如何吐露,統統凝結在那一聲歎氣裏。爾後垂下手,恢複了淡然的麵癱臉,向圍繞著我的小娃娃們威嚴道:“上課了。”


    我就和海星兩人,如同趕小雞一般,曲著腰張開雙臂,推送小娃娃們往木棚裏頭去。他們不愧是吃著魚長大的孩子,都很聰明,各自找了位置坐下來,也不用多教導,皆端端正正等候著臨柏夫子開堂授課。


    “小海,過來把這疊小本子發給大家。”臨柏站在木棚裏,挺拔的身材,氣質絲毫不被平凡的麵相所擋,十分有夫子的風範。


    小海高興地應聲,屁顛屁顛跑到臨柏麵前,拿起桌子上的《三字經》分發起來。


    那些書都是我前幾日閑來無事時,在村長家抄寫了,準備好給孩子們作為教材所用。當時還怕他們看不清,一筆一劃書寫得極認真。


    臨柏必然是個好夫子,想當初我忘記了所有的仙法,都是他一點一滴幫我重新拾起來的。現在我的仙法,雖然對付吾鳳這種級別的神君還不行,但對付當日辛澤旁邊那青衣的本事,還是有的。


    木棚裏,不多時就傳出朗朗的讀書聲:


    “人之初,性本善……


    性相近,習相遠……


    苟不教,性乃遷……


    教之道,貴以專……”


    我看著孩子們這般有模有樣,心情就變得十分好,裂開嘴無聲笑了。又留意到海星妹站在一旁,眼裏流露著渴望,遂推推她,讓她也去拿一本書學。


    “可以嗎?”海星臉上興奮,怯怯地問我。


    我點頭,這裏我說了算。


    於是海星歡歡喜喜坐在最外麵,也跟著臨柏的領讀,一起念起來。


    未明曾指著我說,蠻蠻是個天真的丫頭。我覺得他總結得十分到位。


    到了這天下午,我帶著娃娃們吃過午飯,忽然聽到屋子後頭的不遠處,傳來乒乒乓乓的打樁聲!跑去一看才明白,當初我想吾鳳是想得有多天真。吾鳳這廝,從來不是那麽好打發的主兒,臨柏所擔心的事情,隻過了一個上午的時間,就發生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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