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良久,黎君說道:“明玉公主就要大婚了,黎家要全力準備公主大婚用的香品……”


    這她知道啊,坊裏上上下下都傳遍了,聽說連調治處都精簡了,這有什麽可難開口的?


    看著黎君一副吃力的樣子,穆婉秋眨眨眼。


    “怕穀琴分心,那個……”黎君聲音頓了頓,“父親和我的意思,是先把調香二處停下來……”說完,黎君眼睛看向別處。


    他可以騙她的,可猶豫再三,他還是決定把黎家的打算坦白地告訴她。


    怕穀琴分心?


    這和停調香二處有什麽關係?


    一怔神,穆婉秋瞬間醒悟過來,不是怕穀琴分心,黎家這是籠絡穀琴啊;她當眾棄師,得罪了穀琴,穀琴早就對她和她的調香二處耿耿於懷了,這一定是她借機要挾了黎家。


    可惜,黎家再謙讓,這件事也未必能圓滿!


    前一世,就是穀琴出賣了黎家為明玉公主準備的香品秘方,導致黎家失去皇商資格,迅速衰敗下去。


    這一世,不會舊事重演吧?


    聽了這話,穆婉秋心頭頓時被一層陰霾籠罩,“那個……”她抬起頭,“黎大哥查出天香丸秘方是誰泄露的了嗎?”


    如果他查出是穀琴泄露的,就該有些防範。


    抱握的手指僵了一下,黎君瞬間明白過來,暗道,“她早就知道天香丸秘方是穀琴泄露的,這是在提醒我啊……”神色複雜地看了穆婉秋一眼,他迅速轉了話題,“調香二處隻是暫時停下來。阿秋……”他低低地叫了一聲,語氣極為凝重,“這一次,涉及黎家是否能延續皇商資格,涉及黎氏一族的生死存亡……”


    “是了。是了,發現穀琴背叛了,又能怎麽樣?明玉公主大婚迫在眉睫。他們動不了穀琴啊。”一瞬間,穆婉秋就醒悟過來,她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黎君心頭那股沉重的無奈。心裏一陣糾結。臉上卻明快地笑起來,“我當什麽事兒呢,剛兌過一品樓,百事待興,黎大哥不說,我還準備請一段日子假呢,對了……”說著話,穆婉秋忽然想起她也可以幫黎家調治明玉公主大婚的香品!


    前世這個時候。那本魏氏調香術還懵懵懂懂地躺在她衣服夾層裏,沒有到柳風手裏,穀琴是靠宮廷秘典的一些零星記載得到靈感。調出絕世的黯然銷魂香,出賣給了柳家。那一夜,柳鳳成為大周調香界新崛起的一個耀眼明星,之後,依靠自己的魏氏調香術,她和穀琴雙雙被聘為禦用調香師。


    從此名聲大震,被譽為調香界的一代雙驕。


    這一世,魏氏調香術在自己手裏,不一定非要黯然銷魂香,她可以換一種更好的香品打敗穀琴!


    念頭閃過,穆婉秋剛要開口說她可以幫黎家,對上黎君凝重的神色,她心一動,黎君信任他,黎家人會信任她嗎?


    這涉及全族命運的大事,怕是黎君也做不了主。


    黎家人又怎麽會把一族的命運交給出身低賤甚至連香味都不會聞卻又和阮鈺曖昧不清,聲名狼藉的她手上?她貿然提出,隻會讓黎君難做,卻改變不了黎老爺傾力重用穀琴的打算。


    黎家戒備穀琴,可穀琴畢竟為黎家調了十幾年的香,而她呢,自朔陽鬥香會上憑空出世之後便如曇花般消於無形,誰敢保證她臨危之時不會出錯,抑或被阮鈺收買?


    心思百轉,穆婉秋生生地打住了嘴邊的話,她輕鬆地說道,“對了,黎大哥知道大業哪有好的修繕師?嗯……”她努力想著前世一品天下的模樣,“一品樓屋頂的簷角走獸壞了一半,我想索性都換成紅色的……”


    很欣慰她能理解他的苦衷,沒有抱怨,沒有置氣,就這麽欣然地接受了他的安排,黎君低叫了一聲,“阿秋……”想起她剛調治的紫蘇露,想起之前的天香豆蔻,他一直堅信她極有天賦,隻要給予條件,她一定能調出比穀琴更具有靈性的香,嘴唇翕動,他想問問她願不願幫黎家調治明玉公主大婚用的香品,問話幾次湧到嘴邊,最後都被咽了回去。


    她所有的方子都來自黑木,黑木肯讓她出手幫他嗎?尤其在他、她和阮鈺三個人鬧得緋聞滿天的時候,怕是那個黑木正對他和阮鈺咬牙切齒吧?


    他是男人,是最懂男人心的。


    “……黎大哥有事?”見他怔怔地看著自己,穆婉秋開口叫他。


    “噢……”回過神來,黎君轉而道,“阿秋怎麽想把那些走獸換成紅色?”他影虎記得一品樓上的那些走獸都是暗綠色的。


    “嘩眾取寵啊……”隻片刻,穆婉秋就想通了,用前世的紅色才更容易叫響一品樓牌子,做酒樓生意不在於底蘊有多深,重要的是能夠亮人眼,叫人一眼就注意到你,她說,“黎大哥想想,整個大業的建築屋頂都是暗綠色的,就突然出現了這麽一抹紅色,那有多打眼?”又道,“一定會有人慕名而來!”


    “可是……”


    那樣會不會太俗氣了?


    黎君失笑地搖搖頭,忽然心一動,這也是個不錯的主意,複又點點頭,“好,馬記修繕坊的工匠大業有名,黎家的酒樓大都是他們設計建築的,我讓人傳信兒,明兒一早就讓他們去一品樓看看……”


    “太好了,謝謝黎大哥……”穆婉秋欣喜地說道,“正好連招牌一起換了,我想好了,索性連名字也改了,就叫一品天下!”明媚的陽光下,空靈的大眼閃著五彩的光。


    既然前世一品樓就是那個命運,她順其自然就好。


    一品天下?


    這名字響亮,震驚地看向穆婉秋,黎君眼睛瞬間也明亮起來。


    她真是顆經商天才。


    ……


    清明節一大早,穆婉秋就帶墨雪登上了雲栢山,前世淪落風塵,她無顏麵對九泉下的父母兄妹,今世不同,雖然卑微,卻是清清白白,她可以坦坦蕩蕩地來拜祭父母了。


    遙遙地朝安康落日山方向灑了三杯清酒,穆婉秋癱跪在地上淚落如雨;父母安在的時候,她驕縱任性,不知珍惜,如今隔了紅塵,隔了杳杳的黃泉冥海,隔了眼前玉珠瑩翠的一層水霧,她再看不見看不清父母的容顏,隻臉上溫熱的淚一直滾落,一直滾落……


    “小姐節哀……”從沒見過這樣的穆婉秋,墨雪跪抱著她苦苦哀求。


    不言不語,穆婉秋如蠟像般跪在那裏,一動不動。


    直到冉冉升起的太陽曬化了草上的露珠,聽到山下隱隱傳來嘈雜的車馬人流聲,穆婉秋才緩緩地睜開眼。


    “……小姐是在拜祭父親?”墨雪小心翼翼地問。


    隨在她身邊這麽久,穆婉秋從沒提過父母家事,直到今天,墨雪才隱隱地發現,她家小姐身世淒慘。


    “走吧……”沒回答,穆婉秋扶著她要站起來,一挪動,才發現兩腿跪得發麻,哎呦一聲跌落下去。


    “小姐……”墨雪驚叫一聲,一把抱住她,一麵幫著揉捏,一麵輸氣給活絡經脈。


    正忙碌著,感覺一道不善的目光自頭頂射來,下意識地,穆婉秋抬起頭,頓時如浸在冰水裏,又似被抽幹了渾身的血,她身子一陣僵直。


    “小姐怎麽了……”墨雪低呼一聲,猛抬起頭。


    不遠處一群花枝招展的丫鬟婆子簇擁著一個容貌嬌麗,裝扮得明豔照人的小姑娘,正氣勢洶洶地看著她們主仆。


    這人是誰?


    看樣子和她家小姐有仇。


    下意識的,墨雪起身將穆婉秋護在身後。


    扶著墨雪緩緩站起,穆婉秋輕輕地把她推到一邊,腰背挺直地和迎麵的小姑娘對視著,手緊緊地握成了拳,羅袖上藍白色的碎花染了一片嫣紅。


    眼前這個人,就是過了幾世,化成了灰燼,碾成了碎末,她也認得。


    正是前世親自把她逼上黃泉路的主母柳鳳!


    本應在都尉府伺候阮鈺的紅袖正立在她旁邊,低低地在她耳邊說著什麽。


    “……你就是白師傅?”緩緩地向前邁了一步,柳鳳咄咄問道。


    她怎麽會和紅袖在一起?


    紅袖是阮鈺的大丫鬟,她們在一起,就說明柳風應該是認識阮鈺的,她這麽氣勢洶洶地找自己,不會是因為阮鈺吧?


    可是,前世這個時候,柳風應該還不認識阮鈺的啊。


    穆婉秋清晰地記得,前一世,阮鈺和柳風的聯姻是在明玉公主大婚後,柳風因黯然銷魂香一夜成名,他帶了自己的魏氏調香術登門求婚。


    聽阮鈺說,那之前,他們是不認識的。


    心裏一陣翻騰,穆婉秋強壓著滿腹的疑惑和滔天的恨意,用盡力平靜的聲音問道,“請問,您是……”


    紅袖介紹道,“她就是柳府的大小姐……”


    “……柳府的大小姐?”穆婉秋一字一字的問,“你就是柳鳳?”又看向紅袖,“你們怎麽認識?”


    “這……”紅袖神色一僵,正不知如何回答,就聽柳鳳身邊的大丫鬟珍珠開口說道,“大膽,我家小姐的名諱也是你叫的!”


    見有人應聲,紅袖悄悄向後退了半步,接著一閃身躲在人群後。


    “……起了名不讓人叫留著幹什麽?”墨雪開口道,“給狗叫啊!”


    “你……”珍珠被墨雪噎得說不出話。


    伸手把珍珠拽到一邊,柳鳳上下打量著穆婉秋,“你……”(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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