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睡蓮池的花朵已然開放――果然如許三郎所說,一池都是顏色各異的睡蓮花。


    睡蓮早中晚吃完飯都會沿著熒石之路散步一圈,步履輕快,氣色良好,臉上比送別許三郎去沙場時還多二兩肉,倒是貼身服侍的添衣添炭顏色有些憔悴。


    朱砂上個月有孕,睡蓮賞了她一百兩銀子和一些補品,還有一個丫鬟,一個粗使婆子伺候,放她和小孫管家兩口子去陪嫁的鄉下田莊裏生孩子,小孫管家就在那裏打理田莊、果園,魚塘,還有伯府的兩座大田莊,睡蓮給朱砂的命令是好好養身子,將來等孩子滿了三歲再回寧園當管事娘子。


    朱砂原本是打算伺候睡蓮坐完月子再說,這個孩子來的太突然,睡蓮當然不會要朱砂挺著肚子伺候自己,相處了十幾年,早就不是簡單的主仆情意了,在石綠和四個添的祝福下,朱砂和丈夫小孫管家跪謝了睡蓮,坐著馬車去了鄉下。


    朱砂一走,歸田居人手就顯得吃緊了,因為這裏的丫鬟雖多,但能夠近身伺候睡蓮的始終是從娘家帶來的那幾個,朱砂的活計分攤到四個添和石綠身上,而這幾個也到了說人家準備出嫁的年紀,睡蓮就從歸田居挑選了秋霜、棉雨、朝露、甘霖四個為二等丫鬟,由四個添一人挑一個在身邊調/教。


    自從睡蓮放出要給身邊的陪嫁丫鬟許嫁的消息,托關係,或者直接試探來求的著實不少,辛嬤嬤為添飯添菜看中了兩個小管事,等睡蓮生完孩子、坐完月子再論婚事。


    添衣明確不想嫁人,她眼神堅定,睡蓮不好勉強,隻是說“你若改變主意,隨時找我說便是。”


    添炭反應最直白,“夫人,我和添衣姐姐一樣的想法。”


    春曉的娘早就看中了石綠做兒媳婦,春曉的弟弟叫做春暉,在外院管車馬,人才模樣性子算是上乘。睡蓮給石綠說了此事,石綠紅著臉點了頭,睡蓮和春曉的娘商議秋天辦喜事,睡蓮命石綠停了手裏的針線活,要她專心繡嫁妝。


    睡蓮明白現在最重要的是安安穩穩生下孩子,她不敢逞強,親自接了筱嬤嬤回來幫著管家,筱嬤嬤的長子筱大郎跟著許三郎去北越平亂,次子筱二郎率一百親兵守在寧園。


    筱嬤嬤把睡蓮的肚子看的跟眼珠子似的,她不止一次的感歎:“倘若太夫人地下有知,該多麽高興啊。”


    許三郎才走沒幾天,第一封家書就捎回來了,無非是一切安好,要睡蓮好好吃飯安心睡覺,睡蓮回信絮絮叨叨說自己這些天都吃了些什麽,腰腹又寬了幾寸,有了筱嬤嬤幫著管家,她一覺睡到中午都不在話下,末了,在唇上塗了胭脂,在家書背後印上一個熱吻唇印,害得行軍中的許三郎對著唇印浮想聯翩到半夜。


    這一日,睡蓮睡飽了午覺,邁著小步到了睡蓮池邊,寧園為了避主母的名諱,將一應蓮花睡蓮等物統統叫住芙蓉,所以池塘名為芙蓉池。


    隔得遠遠的,就看見一抹碧色的倩影坐在池邊喂錦鯉,猜都不用猜,寧園每天風雨無阻喂錦鯉的隻有雪姨娘一個,隻是這位雪姨娘幾乎每次都是很有眼色的避開睡蓮,今日這幅模樣,倒像是就等著睡蓮過來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


    果然,當睡蓮信步走到池邊,雪姨娘恭恭敬敬的行禮,二十七歲在這個時代是一朵開敗了的鮮花,而這位雪姨娘卻似乎有一種讓時光停滯的魔力,她脂粉未施,脖子帶著一串紫羅蘭色翡翠珠鏈,襯得她氣質別具一格,穿著碧色單衫,月華裙,纖細的腰肢似乎風一吹就會折斷似的,和睡蓮突起的小腹形成鮮明的對比。


    睡蓮屏退眾人,“有什麽話就直說吧,伯爺出征前把家裏的事情都交代清楚了,包括你的出身來曆,還有侯府的眼線。”


    許三郎臨走前,吩咐雪姨娘將永定侯府的動向直接告訴夫人,一切由夫人做主。一直蒙在鼓裏頭的丁姨娘偷偷找她說:“我們姐妹倆搬到寧園,夫人一樣都沒有委屈過我們,從來不克扣份例,可依我看,她就是裝大度!裝賢惠!我早就不期待伯爺進我的房門,可為何連你都不沾上半點?現在伯爺走了,夫人又有身孕,仗著肚子那塊肉,她肯定會借機找法子整治我們,等伯爺回來,她抱著孩子一哭,伯爺那裏會管你我的委屈?!”


    雪姨娘當時淡笑道:“你管她是不是真大度,真賢惠呢,若能裝一輩子,她就是真的。”


    丁姨娘急忙道:“那我們就這樣坐以待斃麽?”


    雪姨娘說道:“坐以待斃?未必,你當侯府會眼睜睜看著夫人生下孩子,什麽都不做麽?你我靜觀其變,千萬不要貿然行事,否則――你八年前已經被侯夫人當做犧牲品,好好的正頭娘子成了姨娘。是不是這幾天侯夫人的話又傳到了你這裏?妹妹提醒你一句,你覺得侯夫人害得你不夠慘,還想成為一具屍體,禍及家人麽?”


    丁姨娘聽了,顫顫道:“你怎麽知道侯夫人派人給我捎話了?”


    “你我做了八年姐妹,我就多說幾句話,聽不聽隨你的便。”雪姨娘勸解道,“你這個人呐,不是個壞心的,害人的事情你做不來,也不敢做,何必留些把柄給別人?給人當槍使?夫人真出了事,你我瓜田李下,你覺得能逃脫?你覺得伯爺會善罷甘休?這些年了,你難道還不清楚伯爺的脾氣?”


    丁姨娘聽了,沉默了半天,悶悶退下。


    雪姨娘看著丁姨娘黯然的背影,想起許三郎臨行時交代的話:“……永定侯有異動,立刻報給夫人;丁氏若有異心,除之。”


    丁姨娘,看在多年的情分上,我最後一次警告你,你最好聽進去,否則……


    芙蓉池邊,雪姨娘看著睡蓮隆起的小腹,眼裏閃過一絲羨慕,自己永遠不可能有孩子了,青樓虎狼之藥早就剝奪了自己做母親的權力。


    “那婢妾就不拐彎抹角了,夫人,如今伯爺不在家,永定侯府那些魑魅魍魎按耐不住,又開始興風作浪了。”雪姨娘說道:


    “永定侯那邊的眼線來報,侯夫人從流民中挑了一個帶著孩子的青年女子,許以銀錢,打算乘伯爺不在府裏,要那個青年女子抱著孩子來寧園冒認血親,說這孩子是伯爺的骨肉。”


    “哦?”睡蓮冷冷一笑,“定是看著我的肚子覺得刺眼,訛不著人也要惡心死人,這對孤兒寡婦現在藏在那裏?”


    雪姨娘附耳過去說了一處地方。


    睡蓮輕輕點頭道:“這還真附和這位夫人的行事風格,最喜歡把別人當槍使,不過這一次,恐怕要被槍紮到自己手了。”


    雪姨娘問道:“夫人打如何應對?俾妾聽候差遣。”


    睡蓮聞著芙蓉池的清香,說道:“最好的防守就是進攻,是時候打一門官司了。”


    翌日,順天府衙門渝州商會會長親自鳴鼓喊冤,狀告傅家藥鋪欠錢不還,還設計栽贓陷害藥材商,並且呈上人證和物證。


    順天府衙門受理此案,將藥老三和布青天從牢裏提出來重新審問,並且派衙差去傅家要人過堂,傅家自詡在燕京是地頭蛇,這種事情做慣了,那裏怕外頭來的渝州商會?隻派了個掌櫃跟差役去順天府回話。


    掌櫃在袖子裏攏了二百兩銀票,打算塞給辦理此案的推官(類似現在的法官)了事,再表明一家傅家能夠通天的身份,推官判渝州商會誣告了結此案。


    可銀票剛剛塞過去,推官卻正義凜然推卻了,還厲聲道:“好大的膽子,賄賂朝廷命官!這銀票就是證據,來人,將此刁民用心打五板子!看你招還是不招!”


    掌櫃一聽,嚇得幾乎當場氣絕!


    因為大燕國人盡皆知的潛規則裏,打板子分三種:打,著實打和用心打。


    打是最輕的,劈裏啪啦十棍子下去,屁股姹紫嫣紅開遍,看似嚇人,實則塗點藥膏,係上腰帶就可以出門逛街去了。


    著實打就比較狠,棍棒揮起無聲,落在屁股上皮開肉綻,五棍子下去,皮肉帶著血四處飛濺,就像放焰火似的,場麵很是壯觀,不過基本是皮外傷,塗藥養十天半個月,也能到處跑了。


    最厲害的是用心打,在屁股上蒙上一張紙,隻需一棍子,紙張毫發無損,兩瓣屁股依舊紅潤可人,可下麵的筋骨盡斷,不死也得半殘。


    掌櫃掂量了一下自己的承受能力,轟然跪地,“我招,全招!”


    推官滿意的手一擺,吩咐身後的差役,“犯人招供,把刷洗的物件收起來吧,暫時用不到了。”


    刷洗!掌櫃頓時嚇得屁滾尿流,刷洗就是將開水淋在身體上,用鐵刷子一遍又一遍刷洗,最後保管是刷的幹幹淨淨,隻留下一截白骨!


    嗚嗚,還是說實話吧,不能藏著掖著了。


    掌櫃的一古腦將知道的全招了,好漢不吃眼前虧,他又不是傅家的家奴。再說他在燕京混了那麽久,知道今日之事蹊蹺,推官擺明了是要拖傅家下水,背後的那個人,肯定是傅家都惹不起的人物!


    推官得了口供,再次派人去傅家找人問話,傅家見掌櫃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知道事情鬧大了,打理庶務的傅家三老爺拿著永定侯府的帖子跟著差役去了順天府。


    傅家三老爺雖然不像老大和老二是太醫,但也是捐了監生,可以見官不跪的,所以在推官麵前不卑不亢,看完掌櫃的供詞後,心裏已經翻江倒海了,麵上卻不顯,說掌櫃是屈打成招,汙蔑東家。


    推官心中冷笑,命差役去牢房把掌櫃提出來,傅三老爺一看掌櫃紅光滿麵、毫發無損的模樣,差點氣的失態。


    掌櫃心裏直喊冤,沒辦法,我在牢裏好吃好喝的養著,差役說了,我臉上若多了一條血絲,他就要在我腿上割一刀!


    傅家三老爺把永定侯的名帖塞給推官,要他看在侯府的麵子上,“咱們有話好好說,別傷了和氣”。


    不料推官立刻化身為不畏強權的包青天,他怒道:“本官隻知道為民除害,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不知道什麽侯府伯府!”


    當晚,傅家三老爺就住在順天府牢房,和老鼠蟑螂做鄰居,晚上熄燈睡覺,虱子臭蟲為了慶賀新飼主的到來,舉行了一場歡樂的人血派對。


    傅家老大在宮裏當值,老二在家,聽說三弟在順天府睡下了,他立馬派人去永定侯通風報信,一麵拿著自己的名帖去拜訪推官的上司――順天府知府歐陽大人。


    歐陽大人熱情接待了傅老二,聽傅老二說他三弟被關進了衙門,“……都是一場誤會,全都是那掌櫃拿著我們傅家的名義招搖撞騙,構陷賢良,還請知府大人明察秋毫寬,放了我三弟。被冤枉關進監獄的那對渝州商會夫婦,我們傅家會賠償一切損失。”


    歐陽大人爽快說道:“傅家是杏林世家,家風正派,我是信得過你的,明日去了衙門,你三弟的事就包在我身上。”


    傅老二大喜,謝過歐陽大人,連夜籌集銀兩,找告狀的渝州商會會長談判賠償問題。


    客人前腳剛出門,寧珂就從屏風後麵走出來了,看著傅老二的背影冷笑,歐陽大人讚道:“顏七爺神機妙算,傅家果然舍車保帥,拿掌櫃頂缸。”


    寧珂對歐陽大人長長一輯,說道:“到了如今這個地步,我們就開始第二種計劃了,還請歐陽大人幫忙。”


    歐陽大人嗬嗬笑道:“七爺客氣了,我們都是一家人嘛。”


    顏家和歐陽家的確是遠親,連接兩家的紐帶便是順平伯府。


    歐陽大人以前隻是順天府通判,他的嫡次女嫁給了魏家嫡長子魏緯,公婆魏大舅和魏大舅母對女兒很不錯,四年前皇上賜婚順平伯和魏家的外甥女顏九小姐之後,歐陽大人的仕途開始順風順水起來,去年年底高升順天府知府,誰在為他說好話,歐陽大人心知肚明。


    次日,傅家一早就去順天府接傅老三,誰知傅老三前腳剛出牢門,後腳又被提到堂前受審!


    在家等候的傅老二左等右等等不來三弟,卻等到了另一個“好消息”:順天府一早又有人擊鼓鳴冤,而且是五家藥材商聯手合作,狀告傅家欠錢不還,構陷良民,以謀不義之財!


    傅老二頓時跌回了圈椅上,如果說昨天隻是偶然,那麽今日衙門這一出擊鼓鳴冤,傅家是被人盯上了!


    幾乎是在同一天,傅家誣告藥材商、縱火毀滅證據的事情成為燕京最火爆的談資,甚至還被編成了話本,說書人在茶館酒肆裏反複訴說,整個燕京上至達官貴人,下至販夫走卒都知道了案情的始末來由,傅家在燕京城四家藥鋪被民眾圍攻唾棄,被迫關門歇業。


    順天府衙門裏,傅老三和幾個替死鬼掌櫃互相攀咬,傅老三堅持說自己對掌櫃的醜惡行徑一概不知,全部都是下人仗著傅家的勢為非作歹;而掌櫃們則說他們是受東家指使,被迫幹出這等缺德事,還說若錢財真的進了他們的口袋,為何他們連城裏的房子都買不起,隻能租房子過活?!


    推官任由他們狗咬狗一嘴毛,歐陽大人無辜的對求情的傅老二攤攤手:“老弟啊,不是我不想幫,你家裏的事情鬧大了,我管不了啊。”


    “事情鬧的太了,順天府門口喊冤的孤兒寡母足足有二十餘人,哭聲震天,圍觀的群眾無數,加上街頭巷尾口口相傳,我要生生捂住此事,就是引火燒身啊!”


    第二天,以參人為生的禦史言官的折子如飛雪般,都是罵傅家無德,妄為杏林世家,沒有悲天憫人之心,反而陷害百姓,建議剝奪傅家兄弟太醫資格,從嚴發落。


    皇上龍顏大怒,駁了傅家皇商的資格,還有傅老二的太醫頭銜,傅老大因長年給太後娘娘請脈,太後一時離他不得,就暫時將他留下。


    次日,寧園迎來了貴客――永定侯府五老太太,睡蓮客客氣氣的命人上茶,五老太太臉一板,說道:“如今家裏有難,我喝不下去!”


    睡蓮詫異道:“哦?侯府出了什麽事?”


    五老太太忿忿道:“傅家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三郎媳婦還不知道?”


    睡蓮說道:“哦,原來您是說這事,恕我愚鈍――傅家什麽時候成了家裏人?還請五嬸娘說道說道。”


    五老太太一噎,傅氏雖然請封了誥命,但畢竟還是姨娘身份,姨娘的娘家不能算親戚,也不是家裏人,若她承認傅家是自家人,就是說自己和一個姨娘是妯娌了。


    “別說這些沒用的,你就給我一個準話――你到底想把傅家怎麽樣?!不管你怎麽打算,今日必定要出麵放人!”


    睡蓮冷哼道:“嬸娘這話如何說起?我一個婦道人家,如何能把手伸到順天府衙門去?”


    “別推三阻四的!你當我不知道麽,順天府知府大人是你大舅的親家。”五老太太拿著嫡親嬸娘的輩分壓人,“我是你嬸娘,你敢不聽話,我就去族裏告你不孝忤逆!”


    睡蓮不急不惱,慢悠悠問道:“嬸娘是不是有個田莊在大興?”


    五老太太一愣,“是又怎樣?”


    睡蓮一笑,說道:“你的田莊現在住一個寡母,她本是流民,帶著一個三歲的孩子,前幾天被侯夫人''好心''安置在您的田莊,等著來寧園認親呢。五嬸娘,您也是大家出身,應該最明白冒認勳貴親戚,是什麽罪行吧?我和伯爺是皇上賜婚,如今伯爺在外征戰,我在寧園出了什麽事,皇上肯定要追究的――到時候,您該怎麽解釋呢?”


    作者有話要說:最好的防守是進攻,睡蓮娘家舅家還有各種臥底協同作戰,要麽不做,要麽做絕。


    今天字數多,舟更新晚了些,抱歉。


    圖為雪姨娘戴的紫羅蘭色翡翠珠鏈,別有一番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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