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定侯夫婦送走了傅夫人,室內重歸寂靜,永定侯夫人說道:“方才傅夫人說的那番話,侯爺您怎麽看?”


    永定侯含含糊糊道:“寧園和侯府本來就是一家人,傅夫人說的沒錯,不管怎麽樣,你都應該拿著補品藥材去看三弟和三弟妹。”


    永定侯夫人冷笑道:“你要我堂堂一品侯夫人帶著兒媳婦和親孫子去求守在門口的錦衣衛?!”


    永定侯雖也覺得不妥,但說這話的畢竟是他生母,他隻得繼續踢皮球道:“你看著辦便是,總之要全燕京城的人都知道我們侯府的態度,總不能親人被刺,我們關起門來不管不問。”


    言罷,永定侯起身拂袖而去,去了內書房,命人把晚飯也擺在書房。


    道貌岸然的東西!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書房的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


    永定侯夫人氣得將茶盅重重在炕幾上一擱,“什麽時辰了都不擺飯?都是死人啦!”


    這時,等在外頭給永定侯夫人晨昏定省的大少奶奶楊紫丹進來了,她給提著食盒準備擺飯的丫鬟們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們退下,然後半蹲□/子,拿起美人捶給婆婆捶腿,輕聲安慰道:“您消消氣,在氣頭上吃飯是最傷身子的。”


    楊紫丹既是永定侯夫人的嫡長媳,又是娘家的乖侄女,媳婦婆婆的娘家都是襄陽侯府,當然比尋常婆媳要親熱許多。


    永定侯夫人歎道:“別捶了,擺飯吧,陪姑媽喝點酒。”


    婆婆自稱姑媽,肯定是有體己話和自己談了,楊紫丹站起來命人在炕幾上擺飯,洗了手,提起青花開光折枝花果紋執壺,給永定侯夫人倒了一杯梨花釀。


    永定侯夫人舉杯將梨花釀一飲而盡,楊紫丹舉筷給婆婆布了一片太倉筍,說道:“您吃點菜先墊墊,別喝的太急了。”


    永定侯夫人味同嚼蠟似的吃下太倉筍,感歎道:“你比我幸運多了,有姑媽做婆婆。我呢,堂堂侯府千金,對一個姨娘卑躬屈膝了幾十年,一句不字都沒說過。”


    原來婆婆是對傅夫人不滿,婆婆本是襄陽侯府的庶女,嫁給公公的應該是婆婆的嫡出姐姐,可惜那個嫡女和睡蓮的大姑姑一起淹死在金陵玄武湖裏,所以襄陽侯府將婆婆寫在了嫡母名下,代替正牌嫡女嫁給了公公。


    婆婆不過是個庶女,可她不僅瞧不起姨娘出身的傅夫人,還瞧不起自己的母親襄陽侯夫人!嫌棄母親娘家祖上是鹽商!真真可笑,一個庶女而已,一邊靠著娘家撐腰,一邊嫌棄嫂子的出身。


    ――所以永定侯祖孫三代婆媳關係是這樣的:彼此都瞧不起對方,侯夫人覺得傅夫人是個卑賤的姨娘,傅夫人和楊紫丹都瞧不起婆婆是個庶出,侯夫人覺得楊紫丹母親是鹽商後代,玷辱了襄陽侯府門楣……


    總之,是一團亂麻般的糊塗賬,但彼此互相依存。


    楊紫丹心裏明鏡似的,安慰道:“您是為了體恤公公、為了成全應轅的臉麵,讓你受委屈了。”


    看到媳婦這麽懂事,永定侯夫人酒入愁腸,一股腦將傅夫人要她帶媳婦孫子去寧園哭求錦衣衛的事情說了,憤然道:“……哼!姨娘即便封了誥命也上不了台麵!盡是些姨娘爭寵奪愛的下作手段!錦衣衛又不是昔日寵愛她的老侯爺!哭求哀嚎就心軟了?就不懷疑她了?”


    “我堂堂一品侯夫人,怎麽可能去跪那些七八品的小武官?這事一旦傳出去,整個永定侯府都是笑柄!我還有沒有臉麵出門?應轅即使封了世子,那腰杆還能不能挺起?真真可笑!還有你那護短的糊塗公公,明知這樣做不妥,還甩臉子給我瞧,這會子去內書房找那個狐狸精去了!”


    楊紫丹一聽傅夫人居然還要婆婆拖著她們母子一起去,心裏也是氣憤不已,問道:“婆婆您打算怎麽辦呢?”


    永定侯夫人恨恨道:“還能怎麽辦?不去肯定不成,我又丟不起臉麵,明天派幾個管事媽媽帶著補品和藥材去寧園跪求得了。[.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說]”


    楊紫丹眼珠一轉,低聲道:“姑母,紫丹倒是有個辦法,既能表現咱們侯府關心寧園安危,還能借此機會打壓一下這個人的風頭。”


    楊紫丹豎起了兩個手指頭,她指的就是最近威風八麵的許二爺。


    永定侯夫人目光一亮,“你是說――?”


    “要二夫人去。”楊紫丹冷笑道:“還有誰比她更適合呢?三夫人是她親表妹,又是她的悌婦,少不得要逼她在寧園門口演一出姐妹情深的好戲!”


    “特別是現在她還懷著身孕!一個誥命夫人挺著肚子,估摸門口錦衣衛也不敢把她怎麽樣。”


    對於楊紫丹來說,許二爺雖然是庶出,對夫婿許應轅的威脅遠遠沒有嫡出的許三爺大,可是威脅就是威脅,萬一許三爺在這次刺殺中身亡,許二爺繼續青雲直上,說不定過了幾年,許二爺就是另一個許三爺!


    楊紫丹畢生的榮辱都寄托在丈夫的世子位上,不容許任何人窺覬!


    永定侯蹙眉道:“才四個多月的肚子,還沒十分顯懷呢,穿的衣服又多,錦衣衛那些粗漢怎麽瞧得出來她有孕?”


    楊紫丹嗬嗬一笑,說道:“就是看不出來才好呢,錦衣衛飛揚撥扈慣了,推推搡搡中,誤撞了二夫人的肚子,夠她折騰的。即使出了事,肚子的孩子沒保住,也恨不到咱們頭上來――橫豎是在寧園門口沒的,要恨,就恨二爺絕對惹不起的錦衣衛!恨她親表妹在院子裏裝死,不肯開門迎接親表姐!”


    此乃一石二鳥之計,比傅夫人搬起石頭砸不到別人,反而砸傷自己臉麵的小伎倆高明多了,永定侯夫人聽得很受用,高興之下,晚飯都多吃了一碗,還賞了一套金鑲藍寶石頭麵給楊紫丹。


    ――不過,永定侯夫人和楊紫丹並沒有高興多久,晚飯過後婆媳兩個正喝著茶閑話,前外頭管事


    媽媽慌忙來報,“……奴婢剛進二夫人的院子,就見大夫匆匆進去,給二夫人診脈,說是傷了胎氣,需要靜養。奴婢進屋傳夫人的話,二夫人是強撐著坐起,她說若明日身子好些,便帶著藥材和補品去寧園,若胎兒還是不穩,就請夫人寬恕她身體不便,不能去了。”


    “胡說八道!”永定侯夫人一氣之下將手裏的茶盅砸向傳話的管事媽媽,“她這幾天身子好好的,下午還和牽著茗兒在花園散步,怎麽這會子嚷嚷著肚子疼?!還偏偏在你傳話之前請的大夫?!”


    管事媽媽忍著額角的疼痛,連忙跪地道:“奴婢也不知,或許是有人走漏了消息,二夫人提前得知了,就裝病請大夫,借此堵住奴婢的嘴。”


    楊紫丹問道:“你看出她是在裝病?”


    管事媽媽遲疑了一下,而後說道:“二夫人臉色發白,眉頭緊蹙,一副病弱之態,聽完奴婢的傳話,二夫人聲淚俱下,說她乍然得知三爺和三夫人遇刺,頓時失魂落魄,揪心般的疼痛,肚子就不舒服了,她很擔心三夫人的安危,隻是偏偏這會子傷了胎氣,恐怕不能夠去寧園了。”


    永定侯夫人冷哼一聲,對著楊紫丹說道:“你仔細聽聽,這個二夫人閨名叫做王素兒,可她那裏是吃素的?唱念做打樣樣都行,眼淚說來就來,絲毫不作偽,侯府誰不說她賢良淑德?這會子裝病躺在床上還要死要活說一心想著親表妹,你可別小看了她。”


    楊紫丹恨得牙癢癢,隻是當著婆婆的麵不好發作,便質問起管事媽媽:“晚飯時我和侯夫人商量對策時,誰在外頭伺候?那幾個人定有一人是吃裏扒外的耳報神,否則二夫人怎麽這麽快知道消息,趕在你傳話之前裝病?把她們全部捆起來好好審問,定要問出個子醜寅卯來。”


    管事媽媽訕訕不語,抬頭看永定侯夫人的眼色。


    楊紫丹頓時心叫不好:糟糕!剛才在氣頭上,又被那聲姑媽麻痹了戒心,說錯話了!她一個兒媳婦,怎麽能把手伸到婆婆房裏頭?捆人審問查出耳報神的確勢在必行,可說到底,人是婆婆的人,怎麽審問也是婆婆的私事,她這個兒媳婦未免管的太寬了!


    更何況,婆婆從來就不是個寬宏大量的人!


    果然,永定侯夫人雖然沒有麵露不滿,但也婉言駁回了楊紫丹的話,“在這個節骨眼上,明察隻能打草驚蛇,咱們麵上也不好看,你留心些,暗地裏細細查問。”


    管事媽媽應聲稱是,戰戰兢兢的退下。


    楊紫丹托詞照顧孩子,也跟著告辭,說道:“媳婦去瞧瞧大哥兒去,這會子定是睡了,這孩子好踢被子,奶娘又是個沾了枕頭就睡不醒的,媳婦擔心哥兒著涼。”


    說起大孫子,永定侯夫人眼裏總算有了些和緩之色,“趕緊去吧。”


    永定侯府二夫人院裏,崔媽媽手裏飛針走線,縫著一件嬰兒上衣,嘴裏還嘮叨道:“多虧有人塞了個示警小條在夫人的食盒裏,否則夫人明日就要冒險去寧園。”


    許二夫人王素兒溫柔的撫摸著小腹,“也不知道這人是誰呢,能夠在侯夫人院裏設眼線,真有本事。”


    崔媽媽低聲道:“會不會是三夫人?我瞧著也就這位有這個本事。”


    王素兒想了想,搖頭道:“表妹再有本事,在這麽短的時候怎能把手伸到侯夫人院裏?不過從結果來看,我和表妹都是收益者。”


    崔媽媽歎道:“希望老天有眼,表小姐和三爺都安然無恙才好,否則任由侯夫人一手遮天,你和姑爺豈不是一輩子都要仰人鼻息過日子。”


    王素兒歪在引枕上笑道:“媽媽放心,侯府總是要分家的,二爺是個靠得住的大丈夫,他已經在外頭買了宅院,將來我們搬出去單過,大門一關,過自己的日子便是。”


    崔媽媽麵有不虞之色,“夫人別怪我多嘴,你現在有了身孕,二爺應該多陪陪夫人才是,如今升了官,二爺陪夫人吃過幾次飯?都這個時辰了,連人影都不見,別是在外頭――。”


    “媽媽。”王素兒打斷了崔媽媽的話,說道:“他這個職位是個肥差,每天應酬不斷,男人忙事業,家裏顧不上也是有的,媽媽以為新置辦的那座大宅子是怎麽來的……”


    這廂主仆二人憧憬著未來,那廂永定侯內書房正上演著紅袖添香的好戲。


    長寵八年都不衰的音姨娘穿著男裝道袍,一頭潑墨般的青絲束在玄色儒巾裏,她身材削瘦,胸脯用寬布巾牢牢裹住了,幾乎沒有多少起伏,遠遠看去,就是個少年書童。


    這就是音姨娘長寵不衰的原因――作為一個通過了揚州瘦馬嚴格訓練的女人,她幾乎能滿足永定侯所有的幻想和有別於尋常男人的嗜好――喜歡美貌少年,喜歡玩隔江尤唱後/庭花。


    永定侯礙於麵子和名聲,不敢正大光明的去青樓找小倌或者捧戲子,而書童又不能在內院伺候,所以音姨娘的出現讓永定侯心動不已。


    既可以理所當然的安置在後院,也可以滿足自己的欲望,音姨娘無可替代。


    “姨娘,紙條已經送到二夫人院裏,二夫人果然依計裝病,侯夫人氣得摔了茶盅。”陰影中,一個小丫鬟低聲說道。


    “知道了,這些天小心些,侯夫人已經起了疑心。”音姨娘說道。


    “是。”小丫鬟無聲無息的走了。


    音姨娘手捧畫卷進了內書房,對書案後麵練字的永定侯說道:“侯爺,您昨晚畫的畫,妾身已經親自裝裱好了。”


    永定侯擱下毛筆,接過畫軸,笑道:“天色已晚,先歇著吧,明日再看。”


    音姨娘臉色一紅,低聲道:“那我先進去安置了。”


    內書房有一個隱秘的臥房,常年預備著清腸的物件,潤滑的香膏等,青樓小倌所用的物件,這裏一樣都不少。


    或許正是這個秘密被順平伯知曉了,所以才會轉折了幾道關係,把自己塞到侯爺身邊吧。


    八年前,她和另一個瘦馬被兩淮鹽運使顏大人的夫人買下,送到了當時還隻是個四品軍官的許三郎私宅裏,兩個瘦馬使出渾身解數色/誘都沒有成功,她急得跪求原因:“……賤妾鬥膽一問,許公子可是好男風?賤妾自幼得媽媽教導,可以裹緊胸脯,穿著男裝戴方巾,用後/庭伺候公子的,公子有什麽要求或者癖好,盡可以告訴賤妾。賤妾一定會好好伺候公子。”


    那時候許三郎說保證給她指出一條出路,她被帶到了燕京,許三郎輾轉了幾道關係,將她塞進了庶出大哥床上,橫豎都是伺候男人,永定侯這個恩客還算不錯了。音姨娘也是許三郎在侯府埋的最深的棋子。


    音姨娘得寵,慢慢也有了自己的耳目,她將有價值的消息傳遞給許三郎,許三郎承諾過,將來事成之後,他會安排給她一個不錯的晚年。


    音姨娘清潔了自己,過程很順利,因為她從來隻吃流食,她換上一件火紅的中衣,在外麵罩上一件褐色的男式長袍,她放下一頭青絲,簪上一朵金菊花。


    鏡中的音姨娘雌雄莫辨,似男非男,似女非女,這是永定侯最喜歡的模樣。


    音姨娘在鏡子裏選擇了一個最完美的微笑,然後轉身,迎接著永定侯快入暮年的熱情……


    積水潭,寧園。


    許三郎是踏著晨光回來的,外麵錦衣衛依舊沒有動窩。


    他洗澡換衣後,就坐在床頭看著睡蓮的睡顏,幾乎眼睛都不帶眨的,足足等到了睡蓮自然醒。


    “你回來了,案子查清了?凶手是誰?錦衣衛散了沒有?”睡蓮揉了揉眼睛,連問三個問題。


    許三郎置若罔聞,“再過八個月,我就要做父親了。”


    睡蓮一驚,三郎瘋癲的病還沒好?!


    許三郎和衣躺在睡蓮身邊,想抱又不敢抱,嗬嗬笑道:“皇上知道了你有孕,他很高興,還賜了名字,說如果生個男孩,就叫做子龍,許子龍。”


    孩子還沒出生呢,自己就被剝奪了娶名字的權力,睡蓮無奈的翻了個身,說道:“皇上也喜歡三國的順平侯趙子龍,愛屋及烏,不管咱們孩子是‘應’字輩。”


    “皇上金口玉言,給咱們兒子賜名是莫大的榮耀。”許三郎終於鼓起勇氣撫摸著睡蓮的小腹,“再說了,我也是極喜歡子龍這個名字,趙子龍號稱常勝將軍,咱們的孩子將來一定和他一樣都是個大英雄。”


    睡蓮揶揄道:“請問大英雄他爹,刺客到底是誰?”


    許三郎目光一凜,說道:“是北越現在的國王派來的刺客,這個國王原本是北越的丞相,他謀朝篡位,殺了老國王,將王室滅族,然後謊稱老國王駕崩,後繼無人,自己登上了王位。”


    睡蓮驚訝道:“北越是大燕的附屬國,新國王為何單要殺你我?刺殺宗主國的伯爵,他想要北越滅國麽?”


    作者有話要說:明日分析原因,o(n_n)o~,太長了,今天實在寫不完。


    關於兩個瘦馬,大家應該還有映像吧,三郎將一個送給了薛輔,一個塞到永定侯身邊做耳目。


    圖1為瘦馬姨娘雌雄莫辯的畫像,紅色紅衣,褐色長袍,舟找了周董歌曲《菊花台》的配圖,你們細看,滿床鋪的都是菊花。。。。。。


    圖2是為了複習你們對瘦馬的印象,舟又放一次,免得你們還要回到111章重新找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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