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三十六年,是後世經常被提起的一年,尤其是天下讀書人。(.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


    這一年正月初一大朝會上,承平帝宣布冊封魏王為太子,因今年五月初七是太後七十大壽千秋節,特開設恩科取士。


    官方的消息從各路驛站傳出,穿越沙漠,海路,按照慣例,大燕國太子冊封,萬國皆來朝賀。幾個比較近的附屬國的使者,如高麗、扶桑等在正月底就抵達燕京,主管外交的鴻臚寺忙開了鍋,姚知芳的父親姚大人是鴻臚寺右少卿,據說連續好幾天都沒回家。


    二月初九恩科開考,來自全國各地的舉人共計四百餘人拎著考籃參加考試,搜身過後,進入各個獨立的考棚,裏麵備有炭火、蠟燭、食物、馬桶等物,他們將在這個地方坐上三天三夜,用多年的苦讀,醞釀一篇決定他們命運的文章。


    明遠樓上響起鼓聲,考試開始。


    誰也不曾想到,決定他們命運的,不是文章,也不是考官,更不是皇上,而是——火!一場大火!(明朝天順七年,貢院大火,燒死舉人九十餘人)


    到了半夜,不知是那個舉人實在太困了,伏案睡覺,失了火,那時貢院考棚是用木板搭建而成,燕京春天大風不斷,風助火勢,猙獰的朝著文弱書生們撲去!(注1)


    由於考生入考棚後,後麵跟著的差役就要鎖上一排排號房,所以火勢變大後,裏頭的考生即便是跳出了考棚,也要被號房這道門生生鎖在裏頭燒死!


    貢院失火並不是頭一回,所以號房常備著盛滿水的大水缸,可是杯水車薪,貢院成為一片火海!


    天亮貢院大火終於撲滅了,重新清點人數,九十六個舉人喪身火海,一百餘人受傷,其他舉人驚魂未定。


    這場慘劇震驚大燕國,給四月太子冊封典禮蒙上一層陰影。


    恰好欽天監觀天象,說兩龍即將齊聚燕京,龍氣太盛,故天有異象,視為不詳。得出結果是:兩龍不得相見,魏王四月冊封太子之後,應該即刻去鎮守故都南京,承平帝準奏。(舟借用了明朝祖製,太子鎮守南京)


    承平帝下詔安撫死傷者家屬,因絕大部分燒死的舉人屍骨已經很難辨認其姓名,賜每人一口棺材,一起安葬在朝陽門外,刻命喪貢院舉人們的姓名籍貫於碑上,承平帝親筆題名“天下英才之墓”,也稱舉人墓。


    “天下英才之墓”修成之日,承平帝宣布在三月十二重開恩科,由於貢院正在修繕,考試地點改在了國子監。


    次日,魏王上奏,說願意傾其所有,重修貢院,還建議將以前的木製號房和考棚改為防火的磚瓦結構,皇上準奏,讚揚魏王賢德。


    為籌備重修貢院的銀子,魏王妃削減了魏王府一半下人,每餐肉食不過兩種,穿戴首飾不過三樣,還親手給丈夫和兒子裁剪衣裳鞋襪,勤儉持家,世人皆讚魏王妃賢惠。


    都察院左都禦史上奏,說魏王即將冊封太子,按照兩龍不得相見的規則,太子要去鎮守南京。但為了穩固朝綱,成年的皇子應該馬上去封地就藩!


    承平帝現在有兩個成年的皇子,一個是平定偽帝之亂的趙王,另一個是偽帝的同胞弟弟楚王,楚王小時候一場高燒之後變得癡傻,早就從儲位之爭退出了,承平帝憐惜這個癡傻的兒子,由慧妃養在皇宮中,至今都沒有開府單過。


    所以左都禦史的奏本看似是說所有的成年皇子,實則隻針對一個人——趙王。


    左都禦使的奏本出來之後,陸續有言官和保守派大臣上書附議。承平帝準奏,命趙王去封地江西南昌就藩。


    趙王和趙王妃去太後的慈寧宮日夜哭泣,說再也不能在太後跟前盡孝了。太後深受感動,請求皇上看在趙王妃身懷六甲,行動不便的份上,暫緩一年,等趙王妃生下孩子,再陪自己過完七十大壽,把身體調養好了,再去南昌就藩。


    誰也不能和“孝”字作對,皇上也不例外,承平帝答應了。


    承平三月初一,燕京西城張府。


    這天是張府大少爺洗三的日子,收生婆婆將槐條和艾草熬製的一銅盆熱水擺在臨窗大炕上,來觀禮的女客們,包括顏家的幾位姑奶奶按照長幼序齒一個個的往裏頭添上一勺清水,一些小禮物,稱為“添盆”。


    輪到怡蓮了,她添了一勺清水,將一把棗子模樣的金餜子擱在盆裏,按照習慣,添盆之物都歸主持洗三儀式的生婆婆所有,所以收生婆婆樂嗬嗬的唱讚詞道:“添流水,聰明伶俐,早(棗)兒立子。”


    怡蓮撫摸著微微隆起的小腹,微微一笑,若果真能得個兒子就好了。


    睡蓮也添了盆,那收生婆婆解開新生兒的繈褓,開始給嬰兒洗澡。


    睡蓮看見小貓崽子般瘦弱的小外甥,暗暗歎道,畢竟早產了一個多月,比起白哥兒那種足月而生的孩子要小了許多,那小胳膊小腿就像紙糊上去似的,看的睡蓮心驚肉跳。


    青蓮之所以早產,是因為丈夫張大公子和顏府八爺寧佑一起,都參加今年恩科!自然也遭遇了這次慘絕人寰的火災!


    青蓮受驚了,加上之前操辦公公張大人的婚事,有些受累,雙麵夾擊之下,青蓮早產,生下一個不到五斤的兒子。


    好在張大公子和寧佑所在的號房離火災起始地點比較遠,差役們還來得及掏鑰匙打開門鎖,沒有燒到他們,可是火災混亂之中起了踩踏事故,寧佑比較幸運,因體會到三年前逃亡的艱辛,百無一用是書生,之後他跟著九老太爺學了些功夫在身,腿腳力氣比一般舉人好的多,跑的快,隻受了些皮外傷。


    張大公子則沒有那麽幸運了,他被人流推倒在地,左手被踩傷,傷了經脈,索性他習慣右手寫


    字,便忍著左手疼痛,報了三月十二日在國子監的恩科,今天長子洗三之日,他還關在書房讀書。


    為了紀念這次貢院死裏逃生,張大公子給長子取名叫做張貢,小名貢哥兒。


    貢哥兒從溫暖的繈褓裏出來,身上皮肉紅皺皺的,像個小皮猴。一放進盛著熱水的銅盆,他就揮舞著紙糊般的小胳膊小腿哇哇哭起來。


    眾人聽到貢哥兒洪亮的哭聲,心下稍定,這孩子雖然瘦弱,但是哭聲和蹦躂的腿腳有力,應該是好養活的。


    收生婆婆一邊給嬰兒清洗,一邊唱著讚詞“先洗頭,做王侯;洗洗蛋,做知縣,洗洗溝,做知州……”


    觀完洗三禮,張家的親戚們圍著貢哥兒爭先說著吉祥話,品蓮、怡蓮、睡蓮去看坐月子的青蓮。


    青蓮臉色有些蒼白,下巴尖尖的,很難想象是個剛生產的產婦,好在精神看起來不錯,生了兒子,她的地位就更鞏固了。


    見娘家三個姐妹都來了,青蓮眼睛一亮,她向服侍的丫鬟婆子們使了個眼色,眾人默然退下,品蓮、怡蓮、睡蓮坐在炕前的黃花梨圈椅上喝茶。


    品蓮最長,她先開口問道:“我們都是親姐妹,四妹妹有什麽話直說便是,坐著月子呢,別太傷神。”


    青蓮梳著圓髻,額頭戴著家常灰鼠皮昭君套,背後塞了幾個彈墨引枕,腿上蓋著北疆產的羊毛毯子。


    “那我就不拐彎子了。”青蓮坐在炕上對三個姐妹欠了欠身,說道:“你們都知道,我公公是江西九江知府,去年冬天回京述職,本來是打算帶著新娶的婆婆回九江續任的,可是現在江西南昌府成為趙王的藩地,毗鄰九江府,恐怕以後那裏不太平。”


    “公公是個求穩的,怕將來——唉,現在四處托人換個地方做官,哪怕偏遠一點都不要緊,可倉促之間很難找到空缺,所以——,還請姐妹們幫幫忙。”


    三個蓮都是聰明人,立刻明白了青蓮的意思:其實就是怕趙王就藩後不服氣,在南昌頻頻小動作,甚至造反,第一個倒黴的肯定就是鄰居九江府,張大人不敢待著這個燙手山芋上,想換個地方做官,趨利談不上,避害而已。


    現在都求到兒媳婦頭上來了,可見張大人這些天四處碰壁,實乃無奈之舉。張大人新娶了小嬌妻,還抱了大孫子貢哥兒,實在不想當趙王的炮灰!


    品蓮聽了,心中苦笑,她那裏來的本事幫青蓮呢,有這個能力的,隻能是怡蓮和睡蓮,青蓮這麽說,其實是給自己麵子而已。


    不過,品蓮還是說道:“四妹妹放心,回去我和相公說說,看能不能找我公公幫忙。”


    遊大少的父親是駙馬爺,榜眼出身,目前在禮部做侍郎。


    青蓮性子強,出嫁這幾年,無論多麽艱辛,都從未向娘家和姐妹們開口,如今坐著月子開口求助,怡蓮和睡蓮自是慎重答應了,說必定鼎力幫忙。


    洗三宴會過後,品蓮坐著自家馬車回家,泰寧侯陳灝和順平伯許三郎則親自來接妻子回家,恰好在二門外碰到,寒暄了幾句,然後都不說話,兩人毫無共同語言。


    陳灝小心翼翼的扶著妻子上馬車,然後對許三郎頓首示意,先走了。


    許三郎示威似的,幾乎是半摟半抱著睡蓮上了馬車,坐上馬車後,睡蓮紅著臉推開許三郎,“以後別這樣了,姐妹們都笑話我呢。”


    “那裏是笑話?是嫉妒吧!”許三郎不以為意道。


    相處了快四個月,睡蓮深知許三郎稟性,不再與他爭執,懶懶的歪在熏籠上打瞌睡。


    “你這幾日是怎麽了?像條冬眠的睡蛇似的,走到那趟到那。”許三郎將睡蓮從熏籠上拖起來,摟在懷裏,一雙大手則撫摸著睡蓮的小腹,低聲道:“不會是有了吧?”


    睡蓮眼裏閃出一抹失望的情緒,說道:“不可能,上個月小日子還是來了。”


    許三郎明知如此,心裏還是有些失落,明明自己播種那麽勤奮,睡蓮身體也很好,怎麽還沒懷上呢?


    “是不是生病了?找個太醫看看吧。”許三郎覺得睡蓮唇色不如以前鮮豔紅潤,隱隱有些擔心。


    睡蓮搖頭道:“我沒事的,可能是最近事太多,八哥哥和四姐夫在貢院死裏逃生,四姐姐早產,所以心裏有些不安穩。”


    “嗯,對了。”睡蓮提了提精神,將青蓮為公公換個官職的請求說了,“……你若是能幫忙找個門路,不拘什麽地方都成。我四姐姐命苦,稍微過幾天順心日子,就又有一堆麻煩找上門來。”


    許三郎想了想,說道:“趙王做的太絕了,機關算盡。本來因偽帝之亂,他得了不少民心和底層讀書人的敬仰,如今借著太後的威名將就藩時間一拖再拖,搞得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張大人這種地方官員都這麽警醒,趙王掩耳盜鈴的醜態,恐怕全國都要知道了。”


    睡蓮點頭道:“雖然現在皇上礙於孝道,允許趙王明年再去江西南昌府就藩,可聖心恐怕更偏向魏王了罷?”


    許三郎狡黠一笑,說道:“哎呀,這是皇上的家事,咱們管不著。不過我若有這樣不聽話的兒子,早一腳踢出門了,睡蓮啊,以後生了兒子,我們一定好好教——。”


    夫妻倆正說笑著,突然外頭一陣喧鬧,馬車驀地停下,睡蓮若沒有許三郎,早就一頭撞在車門上了!


    外頭護衛高聲叫道:“有刺客!”


    許三郎目光一凜,迅速從座位底下抽出兩副盔甲,先給睡蓮套上一副,然後才給自己套上,寶劍出鞘,“待在裏頭!無論發生什麽都不要出來!”


    許三郎奔出馬車車廂,睡蓮聽到外頭兵戈四起,恍惚身在戰場!


    也不知過了多久,馬車外兵戈之聲終於停歇了,車輪滾動,出了這個殺戮的小巷。


    許三郎打開馬車門,身上臉上還有血跡,說道:“我沒事,你——?!”


    睡蓮麵無表情的看著許三郎,雙手舉著燧發槍,砰的一聲,槍響了!


    作者有話要說:放心,睡蓮幹掉的不是三郎。


    關於貢院著火,舟用的明朝資料。


    “貢院的“鎖院貢試”最怕著火,而著火的事件卻經常發生,因此院內有很多大缸盛水以備救火。但杯水車薪,實是虛設。貢院著火的事件很多,如在明正統三年(1438年)的秋試,首試的頭一天,就著了大火。最嚴重的一次,是明天順七年(1463年),春試的第一天夜晚,考場著火,燒死了九十多個考生。明英宗給死者每人一口棺材,埋葬在朝陽門外的空地,並立碑“天下英才之墓”,人們稱為舉人塚。貢院屢屢失火,不得不改建,明萬曆年間的大學士張居正上疏皇帝,於是貢院改木板房為以磚瓦結構為主的建築。使防火性能加強。”


    圖1和圖5都是北京貢院的老照片,那個時候改成了磚瓦結構,可以看到一個號房連接著一排考棚,考試的時候,號房的門是鎖的,一旦著火,考生隻能燒死在裏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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