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十四,小雪。[.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說]


    從泰寧侯府出來一輛華麗的馬車,十對護衛騎著黑色駿馬將馬車護在中間,後麵還跟著三輛黑漆平頭車。


    今天是順平伯夫婦三朝回門的日子,泰寧侯夫婦要去什刹海顏府一趟,年輕的泰寧侯夫人怡蓮梳著圓髻,頭上戴著雪狐皮做的昭君套,她杏眼微垂,抱著一個白銅掐絲嵌寶手爐,似乎若有所思。


    其實她的神思並沒有遊離太遠――白銅如鏡麵般將坐在身邊丈夫泰寧侯陳灝的麵容映出來,陳灝一如既往的靠著車廂板壁坐著,右手托腮,臘月天車廂的窗戶被夾板窗簾蓋的嚴嚴實實,窗外什麽也看不見,但丈夫還是側身瞧著窗戶。


    新婚已經整整三個月了,每一次出門都是如此,哪怕是前一刻兩人還言談甚濃,但隻要一上了馬車,丈夫就立刻沉默下來。


    究竟是為什麽呢?從丈夫的神色來看,他好像並不是不高興,他好像――好像一坐上馬車,思維就立刻飛到了自己似乎永遠都尋覓不到的地方,而憑自己這個枕邊人的直覺,怡蓮本能的覺得那個地方是個禁區,一旦跨過去,便是萬劫不複。


    可人性總是對黑暗的、不可觸摸的地方懷著極大的好奇心,明知如此,卻也忍不住朝著禁區靠近,如同在懸崖上方走鋼絲,戰戰兢兢的享受著刺激的誘惑。


    他到底是在想些什麽呢?


    朝堂之事?似乎不太可能,丈夫雖然在偽帝之亂中立下大功,但是他並沒有涉及政壇之事,而是選擇傳承嶽父的遺誌,埋頭在翰林院修書,連現在燕京平民百姓都談論的立儲、魏王趙王誰能入住東宮他都不發一言。


    家族事務?這個有可能,泰寧侯府那幾房人家如狼似虎的盯著侯府家產,貪婪成性的他們甚至有幾個盯著的不僅僅家產,還有爵位!暗地裏說丈夫來曆不明,罵他為了娶顏太師的女兒,而逼死原配薛氏,還咒自己生不出兒子,侯府水深啊!


    ――不過,相處三個月,再加上丈夫以往的作為,怡蓮很清楚,在丈夫看似溫潤如玉的外表下,是一顆殺伐決斷的心。丈夫確實是被這群貪婪親戚鬧的煩心,但他是總想著怎麽解決這個問題,而不是在馬車上自尋煩惱。


    以上都排除,那麽?驀地,怡蓮腦子突然一亮,她想起臨嫁前生母宋姨娘對自己的教誨:


    “你要明白,男人此生都是為了三件事,錢財、地位和女人,守住你的心,不要幻想愛情,這種東西哪怕真的有,那也是短暫的,盡快生了兒子,把他好好帶大,好好管束教導,這才是正理……”


    也不知為何,生母宋姨娘對丈夫並不是很待見,每次談到陳灝,宋姨娘下顎總是抹過一絲譏誚,然後反反複複叮囑自己要守心。


    難道是最後一個選項女人麽?怡蓮隻覺得心裏一悸,但很快又平靜下來。丈夫並不好女色,一門心思投入到修撰《承平大典》裏麵去,永定侯府不乏絕色的丫鬟,自己的八個陪嫁丫鬟裏也有顏色極好的,但是他看都不看一眼。[.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說]


    自打成婚一來,每晚都是歇在正房,自己葵水那幾天,丈夫就搬到書房睡,房裏頭也有兩個通房丫鬟,可丈夫也沒有叫她們伺候。


    如果不是每隔一兩日,丈夫就與自己歡好一次,怡蓮就要懷疑丈夫是清修的居士或者是喜歡孌童的男人了。


    錢財、權勢、女人皆不是,那麽會是什麽呢?怡蓮撫蹭著溫熱的手爐,暗想:不會是姨娘說的愛情吧,求而不得,所以黯然傷神?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怡蓮瞧著白銅鏡麵上丈夫的表情,也不並不是詩經上描述寤寐思服、輾轉反側的惆悵。


    所以怡蓮覺得,即便丈夫是因為求而不得的愛情,如今那股惆悵已經淡下來了,隻有在每次坐上馬車,觸景生情時,所以會沉默如斯?


    丈夫今年二十八了,如果真的有那位求而不得的窈窕淑女,那個女子要麽已經嫁人、要麽已經過世。自己何必吃這份飛醋呢?橫豎威脅都不到自己的地位和利益。


    念於此,怡蓮心裏就釋然了,不再繼續琢磨下去,她放下手爐,從暖籠裏倒出一杯清泉煮沸的清水,丈夫是個簡單的人,唯一稍微奢侈的愛好,就是喜歡喝從京郊西山泉眼裏取的泉水,不放任何茶葉,煮沸了即可,泉水帶著清甜,丈夫說,這個滋味很像以前住在成都時,郊外浣花溪水的味道。


    怡蓮聽了,心下微微驚訝,丈夫似乎並不以曾經做人養子為恥,每當丈夫斷斷續續講述他在成都的那十幾年清貧的日子,眼睛裏滿是異樣的光彩。


    “侯爺,您在想著什麽呢?”怡蓮將青花水盅遞給陳灝,平淡的話語中帶著些許嬌嗔,畢竟是新婚夫妻,怡蓮覺得自己坦坦蕩蕩的、不希望結果、帶著關心去問,總比視而不見強――姨娘說過,無論什麽樣的男人,都是希望女人對他是關心的。


    陳灝微微一怔,接過了水盅,放在唇邊慢慢品嚐著泉水的清甜,而後緩緩說道:“我是在想,這街上人來人往,人們隻顧著匆匆往前走,卻不知道他們想要的其實在剛才擦肩而過的刹那,已經失去了。”


    “可是他們渾然不知,還是埋頭往前趕路,其實無論他們多麽的努力,到最後,隻能和目標越走越遠,他們能夠選擇的,就是放棄,否則拖著心裏偌大的包袱的上路,隻能越走越累啊……”


    從西城泰寧侯府到什刹海距離挺遠的,燕京城街道永遠都是熙熙攘攘的,這會子下了小雪,冷風如剮肉般刺骨,街道來往的車輛和人群還是如過江之鯽。


    泰寧侯陳灝端著半杯泉水,隔著厚重的窗簾,街道嘈雜的聲響聲聲入耳,三年前他就是這樣在不知不覺中和心儀的那個人擦肩而過。


    那個時候,他剛得到顏家兩個嫡支有了消息,他立刻坐上馬車去什刹海顏府,打算向當家人顏九爺求娶,可是就在他坐在馬車裏想著如何措辭妥當時,顏九爺卻坐著馬車從顏府出來,與他在得勝橋上錯過了。


    他在顏府焦急的等待顏九爺回來,卻不知就在皇宮裏,皇上已經給心儀之人賜婚了――那個幸運的人不是他。


    那個人在自己和生母落魄之時不伸出援手的女孩,那個自始至終從容相待的女子,自己貧寒落魄,連修築舊房都困難,她相助的時候不帶一絲優越感和施舍之意,仿佛她的幫助如渴了要喝水餓了要吃飯一樣天經地義。


    收到自己的櫻桃時那種不作偽的純淨的喜悅和滿足。後來燕京之後聲名鵲起,他驟貴,他炙手可熱,他成了她父親的學生....她都一如既往,寧靜純澈,如同他們仍在成都時那麽美好。


    無論外界如何汙濁,無論那個時候泰寧侯太夫人、泰寧侯和世子、還有偽帝如何使出各種下作的手段,陳灝心中始終覺得她就是浣花溪水般雋永的存在(注1)。


    就如同她的名字那樣,“―根是泥中玉,心承露下珠”的睡蓮花。


    可是這朵睡蓮花又是多麽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縱使他成了她父親的學生,又高中探花又如何?他和她的距離,遠的還是令人絕望!


    無論他怎麽在老師麵前表現自己的各種好,可是老師從來沒有把他納入嫡長女女婿的人選。


    後來他知道了英國公府為次子張溶求娶睡蓮的消息,有一種叫做嫉妒的情緒在他心裏瘋狂滋生著,他借機和張溶成了朋友,帶他去各種清貴文人的筆會詩會,他看著張溶大出風頭,心裏隱隱有些竊喜,果然,張溶就因風頭太盛被長嫂世子夫人猜忌,和睡蓮的親事不了了之。


    偽帝謀逆,他盡全力給老師示警,睡蓮總算跟著兩房嫡支逃了出去,他眼睜睜看著老師被拖進詔獄受盡折磨,卻不得不打起精神成為偽帝的智囊和爪牙,為了得到信任,他甚至和永順伯府的五小姐結下親事。


    他很明白自己走的是一步險棋,稍有不慎,便會落下千古罵名,可是他又有什麽辦法呢?他一介外室生的庶子,毫無根基,文不能成泰鬥,武不能上沙場覓封侯,出了走好這步險棋,他毫無選擇。


    他成功了,他成為終結偽帝之亂的大功臣,他得以繼承爵位,一步登天,成為新的泰寧侯。


    ――可是,他還是錯過了,就在兩輛馬車擦肩而過的刹那。


    陳灝想起詩經的那首《蒹葭》,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無奈伊人所在的位置“道阻且長”,自己“溯洄從之”也好,“溯遊從之”也罷,那個伊人總是“宛在水中央”。


    他遊都快遊的精疲力竭了,那個伊人永遠都在他觸碰不到的位置。


    時也,命也,運也,非吾之所能也。


    ……


    馬車上,睡蓮連打了三個噴嚏,拿帕子捂住口鼻,說道:“定是娘家人想我了。”


    許承曜將手爐塞到睡蓮懷裏,說道:“你別在馬車上睡了,容易著涼。”


    睡蓮心裏暗自腹誹:這個時候怕我著涼了啊?昨晚是誰把我剝洗幹淨了,摁倒在大紅鴛鴦戲水被上馳騁來著,不過怨念歸怨念,那事兒到中間階段滋味確實不賴,就是在後半段腰都酸的打顫了,若想要以後床上和諧,還需要兩人一起努力,好好溝通才是,過猶不及嘛,別一味蠻幹啦,三――郎。


    昨夜一番抵死纏綿之後,睡蓮認識到改口叫三郎是迫不容緩的,因為前夜洞房自己無意思的一句“一夜三次”,若許三叔每晚都要表用實際行動來證明,她是受不了的,再說了,若真的每晚都如此,十天半個月下去,許三叔肯定會力有不逮。


    長此以往,不利於身心健康嘛,所以堅決改口叫他三郎,哪怕說完立刻會起雞皮疙瘩,不過說著說著肯定會習慣的。


    其實從內心裏,睡蓮始終和知芳一樣把許承曜視為長輩來著,記得小時候在成都,那時候許三郎剛剛被大哥永定侯打發去了姚知府家裏,許三郎平易近人,還教自己和知芳騎射之術。


    十年過去了,許三郎依舊誨人不倦,開始教自己魚水之歡,果然是一日為師,終身――為師啊。


    積水潭離什刹海很近,所以睡蓮和許三郎最晚動身,卻幾乎是最早到的。


    九姑奶奶回門,除了遠嫁武昌的大姑奶奶寧壁、遠嫁南京的五姑奶奶玫兒,顏府其他嫁出去的姑奶奶們自是都帶著夫婿回來了。


    第一個到的是四姑奶奶青蓮,夫婿張大公子去年春闈落榜,情緒低落了大半年,好在今年夏天青蓮診出有孕,感覺到為人父的責任,張大公子又開始勤奮挑燈夜讀起來。


    青蓮一瞧睡蓮眉眼之間新婚少婦特有的風情嫵媚,便知九妹過的還不錯,心下稍定。


    對著坐在主位的九老太爺和九老太太見禮過後,張大公子體貼人微的扶著青蓮坐下,旁邊的丫鬟婆子倒成了擺設,看來已經習以為常了。


    青蓮夫婦這番的恩愛,睡蓮瞧著眼熱,不僅瞧了許三郎一眼,誰知許三郎正撇著眼掃視自己的小腹呢,睡蓮暗想,再過十天,就是自己十九歲生日了,子嗣是考驗自己的第一關,好在這個身體健康成熟,到了明年,肯定要開始懷孕生產做母親。


    顏家大房目前隻有寧珂夫妻在燕京,大爺寧瑾得了外放,帶著妻兒去湖南武陵(即現在的常德)任縣太爺去了,寧瑾以前是翰林院庶吉士,政治經驗雖然不夠,但是他堂堂兩榜進士,親妹子寧壁的婆家還是湖廣布政司布政使王家,所以他在武陵還能鎮的住那些老油條、地頭蛇,慢慢也有了政績。


    二爺寧瑜最後還是留在成都老家孝順父母,寧瑜天資不行,又沒有什麽雄心壯誌,顏老太爺判定他能考中舉人就頂天了,不如留在成都打理家產和族產,娶妻生子,做一個富貴閑人罷了。


    五小姐顏玫兒也按照婚約嫁給了南京應天府知府的周三公子,據說周三公子明年也要謀個外放,慢慢積累政治資本。


    正堂上,男人們正討論著明年太後七十大壽獻禮的事,無論是外地的封疆大臣,還是燕京高官勳貴,都在收羅各種奇珍異寶準備太後千秋節獻禮。


    九老太爺問消息最靈通的許三郎:“九侄女婿,我聽說趙王從長白山得了一隻白鹿獻禮,此話當真?”


    許三郎點頭道:“是一對白鹿,此外,還有一對白龜,都是難得一見的祥瑞之物。”


    眾人皆是一驚,白鹿實屬罕見,白龜更是被視為神明的化身,又代表著長壽,可遇而不可求,趙王的獻禮肯定會得到太後的歡心,如此一來,魏王的壓力就更大了,須知魏王少時在皇宮還沒在外單獨立府時,就遠遠不如趙王得太後寵愛。現在又是立儲的關鍵時候,顏家這種已經被栓在魏王這條船上的家族不僅有些懸心。


    寧佑瞧見氣氛微沉,就拋了另外一個話題,“十年前太後六十大壽時,曾經大赦天下,還開了恩科,也不知明年會不會開一場恩科?”


    這個話題拋的好,在座的年輕人,除了許三郎和八爺寧珂以外,個個都是靠科舉爭功名的,明年開了春,連寧嗣、寧勘都要下場考秀才,寧佑幾乎是十年磨一劍,早就躍躍欲試了。


    眾人都把目光投向許三郎,因為目前也隻有這位有資格參加朝議,雖說這個議題與武將無關,但他畢竟身處那個位置,還是天子近臣呢,消息準確。


    許三郎說道:“我半月婚假,沒有去朝議,不過十一月的時候確實議論過明年開恩科的事,目前應該還沒有定論。”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從堂外由遠及近的響起,“從目前來看,開恩科已經有八分準了,隻是即便是確定開,也會等到明年大年初一大朝會時宣布。”


    說著話的正是和青蓮並肩而來的泰寧侯陳灝,陳灝夫婦給九老太爺和九老太太見了禮,在座的平輩則站起來向陳灝夫婦見禮,許三郎年紀雖比陳灝大,但他是九妹夫,所以他向陳灝頷首見禮,身體卻故意上前攔住睡蓮,暗想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那點小心思,哼哼。


    作者有話要說:各位讀者作者見證,從今日起,舟要步入以前八點更新的規律上去,這段時間每天都到11點,你們等更辛苦,舟也很累,導致文中經常出現蟲子,我白天修改了,就會被拍磚說是偽更。


    所以舟要努力調整時間安排,各位要鞭策舟哦。


    其實陳灝的許三郎戲份是相同的,甚至有時比三郎還多,可惜到最後,無論他多麽努力,始終都是宛在水中央。


    注1:這段陳灝的心理,是舟根據讀者尼羅粉的留言改寫的,比我自己的寫還好,汗,讀者太厲害了。


    圖1是圖畫昭君套,應該是最正宗的,怡蓮戴的就是這種。


    圖2是《黛玉傳》的昭君套,嗯,造型好看,但已經成為裝飾,起不到保暖的作用了,與曆史不符啊。


    圖3是新版紅樓夢和老版紅樓夢劉姥姥一進賈府時,王熙鳳頭上昭君套的對比,尼瑪,新版紅樓夢就是坑爹啊,頭上整一個皮草就敷衍過去了,根本就不是昭君套,比黛玉傳還不入流。


    相比而言87紅樓夢比較靠譜點,起碼是個昭君套的樣子。


    圖4是87紅樓夢昭君套,嗯,毛皮成色太差,造型有點像抹額,勉強可以吧,咳咳,可能是舟太挑剔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十八釵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暮蘭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暮蘭舟並收藏十八釵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