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五爺一震,身體僵在原地,末了,低聲道:“什麽都瞞不過母親,其實孩兒是打算將一切安排妥當後告知母親,父親臨終前百般叮囑過,不到萬不得已時,不得用此策保全顏家嫡脈,而且這事越多人知道,就越危險,萬一藏不住――。”


    顏老太太不耐煩的打斷道:“你隻需要告訴我,寧佑這一支在不在此列就行,我一個老婆子早就活夠了,什麽樣的榮華都享過了,就是此刻閉眼也無所謂,可是寧佑他――。”


    顏五爺撲通跪地,連連說道:“母親放心,父親臨終前囑咐孩兒,要好好照顧七弟,孩兒即使不念及兄弟之情,也要聽從父親囑托,否則百年之後,如何有臉去見顏家列祖列宗?”


    顏五爺深知,和顏老太太講感情是不行的,索性攤出了底牌。


    顏老太太果然聽進去了,她想了想,說道:“你和你九弟都是官身,肯定是走不脫的,一旦你們就要逃的跡象,打草驚蛇,恐怕兩個嫡脈都逃不出去了,所以你們絕對不能走。”


    “我呢,不能走,也不想走,素兒畢竟還在京城,好歹我也有一品誥命身份在此,你父親生前那麽多學生要叫我一聲師母,除非楊閣老和肅王喪心病狂,打算和小半個官場撕破臉,打算等皇上親征回來徹底厭惡他們祖孫,他們才敢動我,我在顏府一刻,也能護一護家裏。”


    “你不要對你大哥抱有多大的希望,哼,我是看著他長大的,心思陰毒的很,關鍵時刻,他會選擇自保,而不是顧全顏府大局。以前他還有過把嫡長女寧壁送給肅王做側妃的念頭,天知道他這幾年有沒有繼續和肅王勾勾搭搭?”


    顏五爺忍不住說道:“大哥雖然自私,但也不會做出出賣本族的事情來。”


    顏老太太搖頭道:“即便是他不出賣我們,但顏府遭難之時,他袖手旁觀自保卻大有可能!”


    末了,顏老太太苦笑道:“也罷也罷,袖手旁觀就袖手旁觀吧,如果東平郡王府能護得了他,依他的聰明鑽營,還有寧瑾這個有出息的兒子,寧壁嫁的王家又是大族,顏家總算有一支能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你父親看的真是長遠啊!他估計也是看出你大哥性情,所以將庶支排除在外――至於你九弟,估摸著早在他選擇從武這條路時,就放棄了他吧。”


    顏五爺低頭沉默,想起父親臨終時曾經說過,“他日若真到了大廈將傾之時,我能保全的,也隻有兩枚完卵而已。切莫把所有的完卵放在一處,被人一鍋端了,就真的無力回天。”


    顏老太太看著顏五爺默認的表情,內心有是一陣嘲笑,老爺子啊老爺子!你生前總是說四個兒子,要一碗水端平,可如今,嗬嗬,你自己都做不到,憑什麽也要我做到?


    驀地,顏老太太想到一個問題,道:“你打算怎麽處理楊氏?”


    這意思,是根本就覺得楊氏不在顏五爺的保護計劃之列了。


    顏五爺沉思片刻,說道:“楊氏除了會管家理財之外,一無是處,心思不正,歹毒之極,不能做宗婦,這次絕對不能讓她攪合到父親的計劃之中。”


    “否則依她的稟性,行事習慣,恐怕到了最後,睡蓮、怡蓮、寧勘,甚至柳氏和寧佑母子都要被她排擠、甚至害死――之前兩個老姨娘,顏氏和溫氏,一個隻有個庶出的女兒青蓮,另一個幹脆連子嗣都沒保住,就這樣她都不肯放過她們,必要致死而後快,孩兒實在不敢冒險讓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粥,壞了父親的保全計劃。”


    “楊氏就是個攪家精,孩兒必須把她留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看著,若――若到了孩兒和母親看不住的時候,她必須走在孩兒前麵。”


    說到這裏,顏五爺的眼神冷到冰點,對於這個繼室楊氏,他比對原配魏氏還要絕情。


    室內一陣沉默,隻聞得窗外秋風蕭蕭,落葉枯寂。


    顏老太太打破了沉默,說道:“這個不難,她喝了好幾年的‘補藥’,身子早就破敗不堪,再加幾劑猛藥,就能神不知鬼不覺的除去,慧蓮和寧嗣也覺察不到分毫。”


    以前和顏五爺密謀的,是等孩子們成家的成家,出嫁的出嫁再處置楊氏,而如今風雲突變,不能再等了。


    顏老太太問道:“你表親穆家三人怎麽辦?他們大老遠投親而來,過了不到一年安生日子,他們將何去何從?”


    顏五爺說道:“如今楊閣老卷土重來,顏府自身難保,孩兒是打算給他們足夠安身立命的錢財,他們願意回重慶也罷,願意去咱們南京鄉下的田莊裏避一避也罷,盡力便是。”


    顏老太太點點頭,沉默了片刻,歎道:“難道我們顏家真的要抗不住這次風波嗎?!”


    顏五爺麵有愧色,說道:“父親臨終前曾經囑咐孩兒,說孩兒學問有餘,但是城府不足,隻能守成。若在朝中卷入政治,恐怕會引來禍患,不若幹脆在翰林院潛心修撰《承平大典》,搜羅幾個有潛力的學生,將來大典修成,是能千古流芳的偉業,福澤顏家子弟,倘若孫子輩中有出色的,再極力栽培,將來或許有能夠入閣的也未可知。”


    “孩兒聽從父親遺囑,不問政事,一心修書育人,延續父親當初擔任國子監祭酒時的清流名聲,可是如今書未修成,幾個得意的學生羽翼未豐,不堪得用,所以――。”


    “唉,還是孩兒沒用,沒能居安思危,一旦京城風雲突變,孩兒除了保全幾個孩子以外,竟沒有其他應對之法。”


    素兒已經嫁人,寧佑確定在保護計劃之列,顏老太太難得沒有說風涼話諷刺顏五爺,安慰道:“這不能怪你,天要變了,哪怕穿著狐裘也是會冷的,如今咱們做最壞的打算,先把孩子們送走,橫豎他們留在這裏也沒用,能夠抵擋這次風暴的,也隻有你,我,你九弟了,至於你大哥,唉,先不指望他。”


    過了兩日,沈氏帶著琪蓮和寧康,並大房的玫兒,興高采烈的回南京觀禮大哥長子的婚禮去了,顏九爺貪婪的看著妻兒三個興奮的表情,暗歎果然是無知者無畏,不知下次和妻兒團聚是什麽時候――或者,有沒有機會團聚。


    沈氏一行主仆十幾天走的是京杭大運河這條水路。


    次日,寧祥帶著妻子韋氏,還有弟弟寧瑞一起出發,去千裏以外的福州嶽家探望病危的嶽母,他們從天津海港出發,走的是海運大船。


    當天,穆家母子三人也悄然離開,誰也不知道他們去了那裏。


    到了第五日,最新戰報傳來,依舊是捷報,不過其內容很引人深思――聖上偶感風寒,在原地修養,魏王臨危受命,帶著聖上的佩劍破奴,連續收回兩座城池。


    燕京城風傳,說聖上有意立魏王為太子,但是魏王出身低微――浣衣女所生,所以故借著親征的機會,捧出魏王,為將來名言正順立魏王為儲奠定基礎。


    可想而知,在燕京監國的皇長子有多麽不安。


    魏王府大門緊閉,魏王妃顏如玉撫摸著四個月大的肚子,心事重重。


    次日,西城顏府一個體麵的管事嬤嬤來什刹海顏府送禮,說這是魏王妃剛剛送給父母和祖母的,老族長夫人覺得很好,就轉贈了幾個顏老太太。


    說完,管事嬤嬤得了打賞就走,彩屏打開匣子,但見裏頭放著九個大蟠桃,顏老太太細看盛放蟠桃的匣子,是桃木做的。


    桃者,逃也。


    顏老太太心急如焚,卻不敢貿然派人請顏五爺、顏九爺下了衙門回來商議對策,等到掌燈時,兩位爺相繼回來,就被彩屏請到了鬆鶴堂。


    顏老太太將老族長夫人示警的蟠桃和桃木匣子搬出來,顏九爺頓時臉色大變。


    顏五爺似乎早有所料,他緩緩說道:“今天陳灝突然央求我給他寫一副春聯,說是預備今年過年用。”


    一聽這話,顏九爺挺直的脊梁一凜,顏老太太手間的佛珠也是一滯。


    春聯最初的雛形是桃符,每逢春節,在桃木板上書“神荼”、“鬱壘”二神。驅邪避鬼,太祖爺趕走蒙古人後,定都南京,為賀開國立業,太祖爺在除夕夜傳旨,上至公卿下至平民,都要再門上貼春聯一副,以示慶賀,所以從大燕國開始,春節“題桃符”變成了張貼春聯的習俗(以上采用明朝朱元璋藍本,具體請見作者有話說)。


    所以陳灝明麵上是要春聯,暗地裏卻是在給顏五爺示警,桃符,逃也。


    顏老太太急問道:“你到底準備停當沒有?如今得趕緊送孩子們先離開。”


    顏九爺疑問的看著五哥,他對五哥的安排毫不知情。


    顏五爺有些歉意的看了看顏九爺,說道:“九弟,事關父親生前遺囑,我不能和你說,連母親也不知的,如今我隻能說個大概……。”


    原來顏老爺子生前雖然將楊閣老連根拔起,但是因兩位皇子的原因,未能將其斬草除根,那時老爺子就擔心有後患,就想出來個保全之策。


    顏老爺子暗中托人在西南某地造了戶籍,買田置屋、戶籍裏的人口和顏府嫡支差不多,對外宣稱家中主人在外地做生意去了,守在此地的仆從也都是以前伺候顏老爺子最親信的追隨者,他們在那裏繁衍生息,等待老爺子嫡支後人在此地避難。


    聽到此處,顏老太太冷笑道:“哼,我那時還納悶,你父親走後居然連一點私財都沒留下,原來早就流出去了,我還以為是那幾個人得了你父親的賞,各自回老家榮養去了。”


    顏九爺則失望的喃喃道:“父親,父親……。”


    顏五爺置若罔聞,繼續說道:“至於那個地方在何處、戶籍姓甚名誰,我也是不知的,父親交給我一個錦囊,裏頭寫著地點,還有信物,隻有我認定的家主才能得知。”


    顏五爺自嘲一笑,說道:“父親是擔心,一旦顏府在劫難逃,怕我熬不過酷刑折磨,失言說出了地點和名姓,連孩子們都保不住。此事越沒有人知道,孩子們就越安全。”


    顏老太太和顏九爺沉默良久,顏老太太問道:“你選了誰做家主?”


    半個時辰後,彩屏將九小姐顏睡蓮、八少爺寧佑請到了鬆鶴堂。


    寧佑和睡蓮站在佛堂中間,聽顏五爺緩緩將家中的困境、朝廷局勢、還有顏老爺子的囑托一一道明。


    兩人初時都很震驚,但是慢慢平靜下來,尤其是睡蓮,居然比二十歲的寧佑鎮定許多,顏九爺麵露欣慰之色,睡蓮果然有大姐的氣質風度!


    最後,顏五爺取出一個錦囊,先是將一個小紙團給睡蓮,說道:“打開,牢記。”


    顏老太太皺了皺眉頭,果然還是偏心自己那一房,防著寧佑呢。


    睡蓮記牢了,顏五爺又說:“吞下去。”


    睡蓮毫不猶豫的放在嘴裏,顏九爺將自己絲毫未動的茶杯遞過去,睡蓮接過,借著已然涼透的茶水將紙團咽了下去。


    顏五爺又從錦囊裏拿出兩把鑰匙,一把給了睡蓮,另一把給了寧佑,說道:“這就是家主信物,合在一起才能得到承認。”


    次日清晨,燕京城門剛剛打開,兩輛馬車悄然出了城門,馬車在離通州港碼頭不遠處的義莊停下,裏頭的男男女女到了義莊換上白麻布孝服。


    出殯的隊伍擁著棺材前行,紙錢兒在空中飛舞,一行人登上河港碼頭等候在此的靈船,靈船上哭聲震天。


    他們不知道,此刻正有一個人正在河港燈塔上,用西洋望遠鏡看著這一幕。


    東平郡王世子緩緩放下望遠鏡,對下首軍官說道:“那個靈船沒有問題,放行。”


    軍官遲疑道:“可是我們家王爺吩咐說,對來往船隻都要嚴加抽查――。”


    東平郡王世子立刻麵色一沉,打斷道:“昨天謠言剛起,今天就要一個個查檢船隻,未免打草驚蛇。此次我們東平郡王府冒著偌大的風險全力擁護肅王,難道肅王不相信我這個世子的判斷?”


    軍官忙道:“都是下官失言,請世子爺恕罪。”


    東平郡王冷哼一聲,他站在燈塔上,直到掛滿白色幔帳的靈船漸漸遠去,剛才那個穿著白色緇麻孝衣的少女又浮現在眼前,和夢中的那人真是相像啊!


    以前我沒能救得了她,今日救了她的家人,不知道來生,我和她是否能夠相逢呢……?


    作者有話要說:我早就說過,東平郡王世子對顏大小姐癡狂到極致的愛戀,並不是閑筆。


    圖1為桃符,在春聯沒有出現之前,中國人過年是將此物懸掛在門上驅邪避鬼,求的來年安泰。


    春聯,起源於桃符。“桃符”,周代懸掛在大門兩旁的長方形桃木板。據《後漢書?禮儀誌》說,桃符長六寸,寬三寸,桃木板上書“神荼”、“鬱壘”二神。“正月一日,造桃符著戶,名仙木,百鬼所畏。”所以,清代《燕京時歲記》上說:“春聯者,即桃符也。”


    到了五代,桃符上開始出現聯語,代替了神荼和鬱壘的名字,人們一般都在上麵寫上一些吉利的詞句。


    宋太祖乾德二年後蜀君主孟昶於除夕令學士幸寅遜題桃符誌喜,蜀主對學士所題詞語不滿意,即揮毫書寫了“新年納餘慶,嘉節號長春”。孟昶的題詞改變了傳說中桃符的內容與性質,使桃符由原來驅鬼的桃木牌變為表達某種思想的特殊文體――聯語。有些專家認為孟昶的題詞是我國的第一副春聯。[2]。


    明太祖朱元璋建都南京,為慶賀開國立業,在除夕時傳旨,公卿士庶門上須貼春聯一幅。這種把“題桃符”變成張貼春聯的習俗,一夜之間,由官廷豪門推廣到了百姓門戶。第二天清早(大年初一),朱元璋微服出行,漫步大街小巷,鑒賞春聯。當他發現有一屠戶人家因沒錢買紙所以沒貼春聯時,他便命人取來紙墨,當下揮毫,為屠戶題下一聯:雙手劈開生死路,一刀斬斷是非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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